第一三七章 城东钱氏 作者:秋风竹 這之后,每日早晨与邓训在私塾门口会面,一起等候学生入塾时,我都不自觉会抬头望望天。若是朝阳冉冉,晴空万裡,我便会松上口气,若是看见层云堆叠、光线晦明,心裡便会隐隐不安。 這一日,我刚从自家院子出门,還沒关注天气問題,便见一個身着葱绿裙裾的姑娘立在往日我站的位置,与邓训亲昵說着话。虽然距离不算近,但那女子脸上的笑容却比初升的旭日還要灿烂几分,让我看得有些刺眼。 待我眯缝着眼睛慢慢走近前去,那姑娘依然欢颜如花的仰望着邓训,娇滴滴道:“那就說定了哦,训哥哥。” 训哥哥?我還是第一次听人這么叫他,不知为何竟被這声称呼碜得抖了一下。转头看向邓训,却见他负手点头,满目含笑,别是一番怜香惜玉的模样。 “邓先生,這位姑娘是?” 邓训闻言朝我看了一眼,随即却又是朝着那姑娘介绍道:“蕙儿,给你介绍一下,這位就是我聘請的女先生苏悦。” 那日给几位县大爷介绍我时,這厮可不是這般說的。今日对着這位青葱一般娇嫩的美人儿,他的說辞就变了。 “蕙儿见過苏姐姐。”被唤作蕙儿的女子当即朝我盈盈一拜,随即便上前一步挽住我的手,亲昵道:“那日听训哥哥說私塾裡請了位女先生,我早就想過来看看你了。” 第一次见面,她便這般缠人,着实让我意外,我想一把推开又抹不开面子,只得勉强笑道:“你训哥哥却還沒正经介绍過你,不知道妹妹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我叫钱蕙。住在城东的曲柳巷,苏姐姐得空闲了就到我家来做客吧。” “我却是每日都忙得不空,谢谢妹妹的邀约了。”真心受不起這种自来熟的姑娘,我退开一步道:“学生就快到了,我還要准备教具,就先行一步了。” 說罢,我丢下這郎情妹意的两人,转身朝私塾裡走去了。 片刻后,邓训带着孩子们进了课室。照例是每日的晨读,孩子们入了座位。各自摸出书本诵读起昨日教過的经书、诗篇,课室中一片书声朗朗。 我愣在讲桌前,正不知道要做什么。邓训便走過来俯身道:“你怎么那么直接就拒绝她了?” 我白了他一眼,不忿道:“她对你這么重要,你怎么不早些提醒我?” “是很重要,怪我往日疏忽了。” 我的心竟是咯噔一下,坠得生生作痛。我忙抬手扶住讲桌。 邓训却又道:“她還在后院。你不如去陪她聊聊天?” 我当即不悦道:“邓先生,還是我替你上课,你自己去陪她吧,免得我一不小心說错什么话,得罪了她。” “你会說错什么?”邓训凑近我耳边问道。 這厮实在可恶!我狠狠瞪他一眼道:“若是邓先生不怕被她误会了我是‘邓夫人’什么的,我就去陪陪她。” “那就拜托夫人替我照顾照顾她了。”邓训郑重道。 我顿时面颊滚烫。语无伦次:“你!我……” 邓训看着我恼羞成怒的模样,竟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我正要发作,他便又凑近了道:“提醒夫人一句。她就是孙县尉那日提到的城东茶商钱氏的长孙女。她爷爷和我父亲当年是至交,他也有意要替高密百姓办些善事,夫人可不要得罪了她。” 我蓦地怔住:原来钱蕙与邓训是這层关系?! 作为高密的第一任女先生,我顿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与這些富家小姐搞好关系。若是她能說动爷爷投些钱给私塾,就有更多的孩子能来這裡免費上学了。 這么一想。我便觉得那钱蕙和她的姓氏一样,变得金光闪闪了。 从课室出来。我调整了心态,嘴角噙笑往后院走去,却刚刚走到游廊转角处,我脸上的笑容便不由自主的僵住了。 “你說训哥哥是为了那個苏悦才留在高密的?” “嘘,你小点声,我也是听秦珊姑娘无意說起的。” “我爷爷一直說训哥哥是個志向远大的好男儿,怎么会被一個女人给缚住了手脚?” 邓训是为了我留在高密的?! 一片喧腾的画面在脑海中浮掠而過,我的脑袋裡顿时嗡嗡作响,我不禁失力靠坐在游廊上,手扶额角,疼得一身冷汗。 “那位苏小姐,虽然长得不错,但毕竟出身寒微,哪裡比得上钱小姐你?我看公子对你還和小时一般宠爱……” “训哥哥将她从洛阳带来高密,看来是真的喜歡她……再說,我也不過是商户之女,出身也高不到哪裡去……” “钱小姐此言差矣。钱老爷和侯爷当年可是至交,虽說侯爷后来官居高位,但与钱老爷的交情从未断過。再說,如今公子也不過是一介白衣,能觅得钱小姐這样知书识礼的富家闺秀为妻,是他求之不得的福气……” 邓训图谋那钱老爷能用万贯家财行点善事,這钱老爷就图谋招赘邓训做孙女婿?果然是你情我愿,好事成双!這多话的婆子是邓训請来的媒婆么? 却正在猜想,便又有声音传来:“若训哥哥真這般想,我也不介意他纳苏悦为妾……” 纳我为妾?把我当什么人了?! 合着邓训這厮是想让我来替他招呼未婚妻不成?!只怪自己定力不足,我娘不是早就提醒我,這样的纨绔公子招惹不得么?…… 越想越头疼,我必须回去躺着休息一下。我手撑栏杆站起来,慢慢移步往私塾外走去。 却刚走了几步,便碰见从市场采买食材回来的秦珊,她一见我便丢下了手裡菜篮子,上前扶住我道:“小姐,你怎么了?” “沒事,就是有点犯乏,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還說沒事,你這脸色白得吓人!先别回去,我扶你到客房歇着,去找個大夫来瞧瞧再說。”秦珊当即搀扶了我要往客房去。 “苏姐姐,你怎么了?”身后传来一声关切的询问。 我转回头,便见一身葱绿的钱蕙与一個身着青衣的中年婆子并肩朝我走来,那婆子正满眼疑惑的打量着我。 秦珊当即道:“柳婶,快来帮個忙,帮我把小姐扶到客房休息。” 原来,這婆子就是曾经给我和我娘送過新鲜瓜果的柳婶。她是每隔几日来私塾扫洒一次,我却還是第一次正面与她相见。我忽然觉得,她這张嘴,不去做媒婆真是浪费了。 在私塾的客房裡躺了不多一会儿,邓训便带着位中年大夫急急走了进来。 大夫替我诊脉一番后,說我气血虚浮,是劳累過度所致,需要静养,随即又挥笔替我开了一张调养的方剂,要我每日三剂连喝五日。 看着秦珊送那大夫出门,我便在心裡骂道:庸医! 邓训却走近前来,在大夫先前坐過的木椅上坐下,一把握住我的手道:“都怪我,你身子本就沒有痊愈,不该让你這般操劳。” 我瞥他一眼,将手从他手中抽出道:“怎敢怪你?不是你从洛阳将我带来高密,又怎会有我的今日?” “悦儿,你都想起了?”邓训眼中有些诧异。 “想起什么?” “洛阳那些事……” 看来,我娘還是瞒了我。若不是今日听钱蕙說起,我還以为自己一直就是生长在高密的。高密到洛阳,两千余裡,邓训为何要带我离乡背井来這么远的地方? “在洛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带我来這么远的地方?” 邓训闻言一怔,薄唇不自觉便抿紧了些。 “我其实不是跌伤的,对吧?” 邓训眸光一紧,嘴唇翕动一下,却是欲言又止。 “邓公子,我其实一早就想问你這些话了,你却总是推脱說要帮我恢复记忆要让我自己回想。比剑我虽然沒能赢過你,但那日蹴鞠,你总是输给我了,你回答我這個問題就算作是替我做了一件事了。” “悦儿,我将实情告诉你,你也未必会相信我說的。与其让你猜疑和不安,不如等你自己慢慢想起……” 我打断道:“不要找這种骗傻子的借口,我虽然失忆,却并不傻。” 邓训深深看着我,犹豫一番,终究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告诉你。這段時間,你也不用给孩子们上课了,好好养病。” 似怕我再追问,他起身說孩子们還在课室等着,转身便走了出去。 不让我上课了?是怕我来私塾影响他和钱家小姐的好事吧? 邓训离开不久,钱蕙便推开房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见她那幅拘手拘脚的谨慎样子,我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便忍不住出声道:“钱小姐,踮脚走路很累吧?” 钱蕙被我的话惊得身子一抖,好一阵才回魂一般道:“苏姐姐,原来你是醒着的?” “谁說我睡了?” “训哥哥說的,他让我不要来打搅你。”钱蕙慌张道。 “那你进来做什么?” “我是想等姐姐醒了,给姐姐說句悄悄话。” 我便撑坐起来:“那你說吧。” “那個,那個……”钱蕙一时竟忸怩不安起来,一张嫩白的小脸憋得通红。 我不耐道:“你有话就直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