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头顶沉重的云层還在被风带着翻滚，鹿城终于可以短暂地卸下雨伞的防备。
戚沉南今天有些恍惚，彻底缓過神时，落地窗外，夜色如墨，混杂了五光十色，眼看就要滴落在這重新复苏的城市。
麦当劳裡不知换掉了多少批人，眼前的饮料早已和清水混合变了味。戚沉南眨了几下眼，清晰的视线裡映衬出了清洁阿姨异样的目光。
发了一下午的呆，自己大概看起来真的很奇怪。
戚沉南飞快别過眼，收拾了自己不多的随身物品，匆匆离开了麦当劳。
直到出门，她才发现雨停了。
空气裡少了许多扬尘，本该清新的味道却依旧浑浊。鹿城重新热闹了起来，飞驰而過的车轮带起了水花，溅射的同时也反射着各式各样的光芒。
戚沉南有些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闲逛，一下午的呆愣让她此刻脑海中什么也装不下。
雨后的夜风居然還带上了初秋的味道，吹在每個過路人身上，纷纷激起了久违的凉意。
当戚沉南反应過来时，她看到了略有些眼熟的楼房建筑。
被雨水冲刷過的墙壁显现出了罕见的黑色，茂密旺盛的林荫烘托着拥挤的铁窗。空调外机一個挨着一個，此刻正不约而同地轰隆作响。
她居然走到了沈寒延家附近。
脚步在意识到的那一刹那停止。
偷藏在树梢上的风此刻不远继续躲藏，逃窜时抖动下的水滴刚刚好落在了戚沉南的额头。
這一抹冰凉稍戚沉南点醒，她抬起头，视线落下的终点刚好了沈寒延家的窗口。
灯光被纱窗一层层地削弱隔绝，呈现出一丝雾蒙蒙的明黄。
沈寒延這個时候……在干什么呢？
戚沉南仰头的同时，脑内窜出了這样一個問題。
应该在忙那些烦人的琐事吧，自己還是不要去打扰他比较好。
长长叹了口气，戚沉南又被撒了几滴水。她转過身去，正准备朝着家的方向走。
突然，漆黑幽深的楼道中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就像是踩在戚沉南的心拍上。
這种情况下遇到沈寒延的几率，会有多大呢？
這么大的鹿城，這么多人居住的楼房，一天被二十四小时填充。渺小的两個人偶然相遇，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微乎其微呢。
可戚沉南還是带着内心的薄弱希望，顺着脚步声转過头。
光影交叉变动，時間也十分配合地在那一刻放慢了流速。黑暗裡逐渐浮现的一张面孔，映入了戚沉南的眼帘。
沈寒延。
真的是他。
那一瞬间，戚沉南犹如经過了昨夜疏雨的点醒，又在骤风中彻底清醒。
“沉南？你怎么……会在這。”
沈寒延用一天的時間与沈平谈判，终究是阻止了他那位不负责任的父亲继续压榨母亲的行为。
在昏黄的灯光下，陆敏娟头顶的花白也分外显眼。沈寒延蓦地感觉到心底的一股沉闷，正毫无缘由地向上扩散。
眼看就要席卷浑身上下，他及时走出了门。
反正雨停了，站在路边潮湿的树下抽一根烟，大概能好一些吧。
他走下楼，摸烟盒的动作刚进行了一半，便一眼瞧见了浮光掠影裡的那個女孩。
沈寒延短暂地一愣，随即将取了一半的烟盒重新塞入口袋。
在被呼唤后，戚沉南條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背。
“我……我出来随便走走。”
她選擇撒谎，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去說漫无目的地来到了這裡。
如果說出来了，沈寒延也许会觉得奇怪，也会觉得不对劲吧。
戚沉南撇开视线，看向了地上的某一個水塘。
那儿的平静刚被水滴打破，正荡漾着一层层的波纹。
水塘恰好成了此刻，她内心的真实写照。沈寒延的出现，注定了戚沉南的无法平静。甚至她感觉，内心正在反常地雀跃着，欢呼那微乎其微的几率，真正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也许并不是那么的不幸？
耳边又被风填充满了男人的声音，他在淡淡地笑着：“那還挺巧的，有空和我一块去天台待一会嗎？”
戚沉南失神，但仍然條件反射地抬起头：“天台？”
沈寒延点头：“嗯，去嗎？”
夏末初秋的雨夜，似乎格外地适合乘凉。
戚沉南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又在昏沉且不真实的下坠感中飞快地跟在男人身后。
天台一片空旷，只有角落還堆积着一些陈年旧物。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的水塘尽数显现在夜幕之下。
戚沉南看见沈寒延快步迈向了围栏，双臂交叠搭在了上方。
他背对着她，侧脸经過光影的切割，逐渐扑朔迷离。
戚沉南想要缓缓地，在不经意间靠近他。可一不小心踩到了水塘，细微动静瞬间将她暴露无遗。
“沉南，有什么想问我的嗎？”沈寒延沒有转头，声音被分散，像是电磁流過了音响。
一下子就被戳中了心底事，戚沉南难免会退缩：“我……”
她的确有事想要问他，可自己却清醒得很。
就算沈寒延对她再好，他们的关系再亲，那些都不是自己可以涉足的领域。
即便真的是出于关心地去询问他父亲的事……想必沈寒延也不会高兴。
戚沉南定了定心思：“我想问，你有开心一点嗎？”
她還是只关心他比较好。可话刚出口，戚沉南還是感觉到了心底的胆怯。
自己還是习惯性地小心翼翼，无论說什么做什么，都要顾及到沈寒延的全部。
听到戚沉南的問題后，男人面上短暂地顿了一下。
沈寒延原以为，她会问自己關於沈平的那些破事。
女孩還小，掩盖内心的本事還一点也不熟练。飘荡的眼神，還有不停闭合的嘴唇，一切都是沈寒延看清戚沉南内心的证据。
他猜戚沉南是去了画室，今天负责带客的還是韩芊雅，大概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吧。
她知道了也沒事。沈寒延這样想着。
虽然他总是不愿意沈平做的那些破事被旁人知道，但现在看来，戚沉南居然算是個比较特殊的存在。
偶尔对那么一個人敞开心扉，或许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或许意识到走神過了头，沈寒延：“有。”
回答很是简单，却顿时让戚沉南眼底升起了光亮。
鹿城雨停了，男人心底的那几片乌云，似乎也随着這薄弱的微光的出现而驱散。
沈寒延接着又问：“只有這一個問題嗎？沉南，你不用顾忌，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回答。”
戚沉南摇摇头，脸上写着坚定：“沒有，既然寒延哥你开心的话，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她的话戛然而止，垂下头的同时又不断咬着嘴唇，显然是在犹豫。
最后，戚沉南像是下了很大一番决心：“如果你有什么话，不能够和其他人說的，你……你也可以找我，我都会听。”
一来一去，两人的对话居然带了些对照的意思。
戚沉南低着头，說出刚才的那一番话像是耗费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勇气，以至于现在心底空荡荡的，像是被夜风笼罩的天台。
有那么一些慌乱。
沈寒延……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他会察觉到自己感情裡的不对劲嗎？
可在担忧的同时，戚沉南還发现了更加重要的一点。
自己好像……更加喜歡沈寒延了。
一直到现在，戚沉南终于认清，也浅浅懂了那股蔓延了人类几千年的情绪。
喜歡是人生裡那一点不是必然的点缀，正如平淡的一日三餐中罕见地加了到饭后甜品。
只稍稍一抹，就能勾得人回味无穷。等到完全反应過来，哪還能忘却那股味道呢。
头顶落下了男人的手掌，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摩挲感，同时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好，以后，就只說给沉南听。”沈寒延语气上扬，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开怀。
戚沉南想抬头確認他的情绪，只听见男人的另一声：“可惜今天天不好，否则就可以让你看看天台专属的月亮了。”
戚沉南有些恍惚：“月亮……？”
她猛地想起来，小时候刚和沈寒延认识沒多久，他便带着自己十分不熟练地爬上了老房子的屋顶。
那时什么样子，都已经随着记忆的模糊而斑驳不清。
但屋顶上，十几岁的沈寒延无意中說出的一句话，至今仍在戚沉南的记忆中回荡。
她记得他說：“你說月亮那么好看，還那么清净，什么破烂事情都沒有。小沉南啊，以后你寒延哥，一定带你一块去月球。”
将戚沉南送回家，眼看着她跑上楼，脚步声踏着一盏又一盏亮起的楼道灯徘徊不定。
终于，最后一盏灯熄灭后，沈寒延从口袋中摸出烟盒，点燃了那根一直沒能抽上的烟。
烟草入肺，尼古丁在残害身体的同时，也舒缓了紧绷不已的心神。
這几天摄入的烟草量，大概是過去三個月加起来的几倍。
只是今天晚上，沈寒延感觉到了一丝丝微妙的不同。
好像好了不少，不再想前几天那样，抑郁又闭环，无处发泄。
造成這一现象的原因，他第一個想到了天台上女孩那张欲掩盖，却尽数泄漏内心的面庞。
一想到戚沉南，沈寒延的确会忍不住想笑。
他捏着過滤器狠狠地吸了一口，在烟雾被呼出的同时眯起眼。
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紧随其后的是沈寒延自言自语般的一声骂。
“怎么可能……别多想。”
“我又不是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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