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鬼氣
顧久離沒想到,子時未到,段晴竟就這麼開啓了轉生術。
“快去阻止他。”譚瑾催促着。
而跟在顧久離身後的紀覃書神情一變,一頭如雪長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濃郁的黑髮。
顧久離背對着紀覃書,所以並沒有發現他的變化。
“住手。”顧久離出聲制止,人也在下一瞬出現在了陰陽九轉六芒星陣中心。
段晴結印的動作一頓,眉頭瞬間蹙起,她不善的看着突如其來的顧久離,臉上表情變化萬千,由最開始的不善警惕逐漸轉爲驚喜。
“陰時童子?哈哈哈,天助我也。”
顧久離蹙眉,沒有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他不敢多想,口中開始唸咒,無數藤蔓自腳底升起迅速向周圍蔓延。
段晴笑聲一止,她本就生得好看,但因爲死後怨念太大,臉色瞬間猙獰起來。
“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帶走他們,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她咧嘴呵呵笑了起來,笑聲穿透耳膜,令人頭疼欲裂。
顧久離心智差點紊亂,他擡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看了一眼那些孩子,咬咬牙,手中結印的動作又加快了幾分。
段晴:“衆鬼聽令,還不速速將這人拿下。”
肆意的藤蔓在空中蔓延開來,很快便將那些想要靠近的鬼給格擋開來。
而剩下的藤蔓便飛速向那些孩子靠近,想要將人捲住直接帶走。
可那些孩子身上被下了禁制,藤蔓無法近身,一時之間,兩方僵持不下。
顧久離靈力在迅速枯竭,要維持大規模的靈藤,自然是需要強大的靈力支撐,但現在的情況,顯然對他很不利。
段晴:“呵呵呵,你是帶不走他們的,乖乖留下來,做這最後一個陰時童子,獻祭給陰陽九轉六芒星陣。”
眼前驟然出現一團團黑氣,顧久離忙後退幾步。
空氣裏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和手腕。
關節處傳來咔擦一聲脆響,顧久離喫痛,嘴角流出一條血線,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頭像是被人生生折斷。
顧久離手指微微顫抖,忍不住單膝跪地。
眼前開始模糊起來,顧久離搖搖頭,指間的靈力已經渙散,他伸手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刺痛將他的神智拉回了幾分。
那些孩子,還在等他帶他們回家,他還不能倒下。
“該死。”褚言蹙眉,飛身從陣外來到陣中心。
他伸手扶起單膝跪地的顧久離,靈力也在下一瞬開始探查起他的情況。
“鬼氣入體。”
褚言眉頭都未舒展過,他視線落到顧久離的腳腕上,那裏,正被一團黑霧包裹着。
“天地玄黃,邪物退散。”
褚言指尖靈力運轉,金色的靈力很快將那團黑霧驅散,可顧久離的臉色卻越發蒼白起來。
“褚言…”顧久離以爲是自己看錯了,眼前之人明明就是紀覃書的臉,可那一頭黑髮,那眉目間的氣息卻和褚言如出一轍。
“別說話。”褚言冷眼打斷了他。
顧久離搖搖頭:“不,那些孩子等不了了,你幫我,救他們出去。”
他現在怕是走不了了,身上的靈力也所剩無幾,可那些孩子還被困在陣裏。
他們現在身處陣中心,他能很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靈力正順着陣法流失,難怪他之前靈力消耗得這麼快,原來和這個陰陽九轉六芒星陣有關。
“不,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你現在必須離開這裏。”褚言冷着臉,眸底猩紅。
“你若當我是朋友,就幫我把他們救出去。”顧久離也沉了臉。
他這個人相當固執,褚言陪伴了他三千年,怎麼可能不清楚他的性子。
褚言咬咬牙,將他扶到一旁坐好,叮囑道:“好,那我去去就回,你自己小心。”
顧久離應了聲。
褚言回身出了陣,他是魂體,又是借住在紀覃書的身上,紀覃書此人已經超脫在四海八荒之外,不仙不魔不妖不人不鬼,這轉生術下的陰陽九轉六芒星陣自然也是困不住他的。
“魑魅魍魎,邪魔退散,婆羅無極,神佛開道。”
褚言的聲音響徹在整個石殿中。
段晴聞言,瘋了一樣的想要衝過來阻止褚言,可她的衆多鬼兵,在褚言身上被金光包裹時,就已經忍受不住佛光的普照灰飛煙滅了。
強烈的佛光將原本昏暗的石殿照亮,顧久離恍惚的眨眨眼,被這道金光晃得睜不開眼來。
視線裏,似乎有一人身着白衣,風骨凜然,在衆多惡鬼之前開啓了通往人界的路。
顧久離神情恍惚,腦子暈沉得厲害,他體內的鬼氣還未驅散,腳腕處的刺痛時刻剜着他的心肺,耳邊隱約聽見一人的低嘆聲,他凝眉想要細聽,卻沒聽得真切,便徹底暈了過去。
“抱歉,不能帶你出去了。”褚言緩緩走到顧久離的身前,良久才幽幽嘆了一口氣。
而紀覃書的頭頂上方,此時正有一團黑影自他的天靈蓋處飛了出來,那一頭如暮青絲也在下一瞬間轉爲雪色。
褚言靜靜漂浮在顧久離的上方,黑影中,一雙璨若星辰的眸子逐漸猩紅,他轉了眸,盯着已經醒來的紀覃書。
“棲騖,此地不宜久留,你的身體不適合呆在鬼界,子時未過,你現在出去還來得及,那些孩子,就交給你了。”
紀覃書聞言眉頭緊蹙,不清楚褚言都做了什麼,遂又不放心的問道:“你不帶着他一起走?”
褚言垂眸看了顧久離一眼,那一眼,複雜難言,像是相隔了數千年。
“不了,來不及了,快走吧。”
他和顧久離已經出不去了。
早在他使用神佛道時,他們就走不掉了,雖然以他的能力是不懼任何事的,可那也是以前,現在的他,不過是一縷被封印在憂曇雙生鏡裏的殘魂罷了。“保重。”紀覃書沒有再說什麼,他們相識千年,雖算不上是好友,但也算是知己,如今更是達成交易的債主,他多多少少還是清楚褚言的脾性和能力的。
褚言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事的人,那他便先離開這裏吧。
顧久離清醒過來的時候,身邊身無一物,周遭安靜得可怕。
他試着睜開沉重的眼皮,鬼界的天暗沉沉的,壓在人心裏喘不過氣來。
只稍稍一動,腳腕處便傳來刺痛,他咬了牙,一手撐起身子,慢慢坐了起來。
這裏不是段晴的石殿,卻沒有任何人的氣息,以及鬼的氣息。
他腦子有些昏沉,尚且想不通都發生了什麼,只依稀記得自己似乎交代了一人去幫他救那些孩子。
想到孩子,顧久離渾身一個激靈,人瞬間掙扎着從地上爬了起來,隨即一瘸一拐的往東域走去。
那些孩子不能有事,整整八十條人命,任誰都不會見死不救。
“你別去了,那些孩子已經平安出了鬼界。”譚瑾的聲音很微弱,但也足夠讓顧久離聽得真切。
“你怎麼了?”顧久離聽出了譚瑾的不對勁,一時之間百味陳雜。
“沒什麼,那段晴的魂現在就在你體內,你試着感探一下,另外,你體內的鬼氣,我暫時壓制不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近來,我要消失一段時日,修魂之術之前就已經教於你,你自己用憂曇雙生鏡修煉即可。”
譚瑾說完,聲音便徹底沉寂了下去。
顧久離心內無端升起一抹恐慌,他和譚瑾相處的時間不長,這傢伙平時嘴也特欠,可他驟然說要消失一段時間,他心裏竟覺得空落落的,非常不是滋味。
“你…”顧久離話哽在喉,想到那些孩子已經平安出了鬼界,如此倒也放下心來。
想到昏迷前,他似乎看到了褚言,可醒來卻不見褚言和紀覃書的影子,想來也離開了。
顧久離不再多想,因爲腿受了傷,走不遠,便找了一處亂石堆,這些石頭大小不一,有比人高的,也有剛好到膝蓋的。
顧久離正好藏在巨石後藉此修煉。
譚瑾沒有騙他,他的體內確實有段晴的魂魄,更多的,是一團團鬼氣。
那些鬼氣聚集在他的丹田之處,有些已經滲透進靈田之中。
顧久離不敢遲疑,凝神摒氣運轉着體內的靈力想要將那些鬼氣驅逐出體內。
可奇怪的事,那些鬼氣非但不受任何影響,竟全都涌進了他的靈田之中。
胸口傳來悶痛,顧久離悶哼一聲,忍住喉中的腥甜將優曇雙生鏡拿了出來,開始淨化段晴的魂魄想要將其吸收爲自己所用。
他其實是想要用優曇雙生鏡來淨化那些鬼氣的,可反常的是,那些鬼氣進了他的靈田後便消失無蹤了,縱使是優曇雙生鏡也找不到那鬼氣的存在。
顧久離不疑有他,開始專心吸收段晴的魂魄。
“求求你,別殺我,我還沒復活我的孩子,求求你了,我錯了,我不該害那些孩子的。”
段晴的求饒聲響起在他的靈海深處,顧久離蹙眉,定心一時不穩,差點走火入魔。
他努力穩住心神,牽引着靈力想要從靈海中將段晴的魂魄驅逐進自己的靈田。
漂浮在半空的優曇雙生鏡散發着淡淡金光,那金光照在顧久離的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輝。
而閉眼打坐的顧久離不會知道,在離他不遠處,一塊巨石上,此時正站着一名黑衣人。
那人幽綠色的眸子注視着顧久離的方向,像是發現了什麼,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抹興味。
“褚言?”他偏過頭,身影逐漸隱於黑暗。
顧久離沒想到段晴的魂魄這麼難吸收,他之前受了段晴的鬼氣影響,所以一時對她的魂魄沒了任何辦法。
顧久離蹙眉,額上冷汗岑岑,緊閉的眸子不安的想要睜開,但人卻像是陷入了夢魘,眉心處也在此時閃過一抹黑色的優曇花印記。
“顧久離,來吧,成爲我,你就可以報仇了,你可以擁有無上魔力,殺掉那些你想殺掉的所有人。”
身體深處傳來蠱惑聲,顧久離搖着頭,努力想要忽視掉那聲音,可人卻逐漸墜入黑暗,意識就要被吞噬殆盡。
他咬咬牙,舌尖刺痛,腥甜讓他恢復了一絲理智。
顧久離眸子微顫,想要睜眼,可懸浮在他眉心上方的優曇雙生鏡卻在此時散發出了淡淡的黑色靈力。
顧久離終是忍受不住,徹底陷入了夢魘中。
金光夾雜着點點黑氣圍繞着顧久離,這道光在他的周圍形成了一道結界,縱使是東域的鬼王親臨,也打不開那結界。
“孃親,你說,爹爹會把我們接回去嗎?”
白茫茫的盡頭外有稚嫩的孩童聲,顧久離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他尋着聲音走去,眼前陡然變了一副模樣。
破舊的茅屋裏,一美豔的婦人正緊緊摟着懷中五六歲大的孩童。
“習安乖,明天,你爹就會來接我們走了。”婦人安慰着懷裏的孩子,直到孩子乖巧的點頭徹底睡着了才放心下來。
“小姐小姐,晏公子有信來了。”一小丫頭興奮的從茅屋外跑了進來。
顧久離詢聲望去,那個小丫頭很是眼熟,自己之前見過。
“段紅…”
他回身看着那婦人,赫然發現,這不就是段晴嗎。
莫非,這是段晴生前的記憶?
“你小聲些,習安剛睡着。”段晴食指一點,噓聲道。
段紅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小姐,我下次會小聲些的。”
因爲高興,所以興奮過了頭。
段紅懷裏抱着一個紙包,她把紙包放到桌上,一邊打開紙包,一邊樂道:“小姐,我剛剛聯繫到了晏家的人,晏公子說,明天便會派人來接我們去晏府,小姐,您這麼多年來,受了這麼多苦,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說到此,段紅紅了眼,語氣逐漸哽咽,眼淚也忍不住滴落到了紙包上。
紙包裏包着一隻燒雞,這是她將全部首飾典當了纔買到的。
她們一路漂泊來到沽壠,身上的碎銀早就花完了,如今,想到就要有好日子過了,這一路上的苦都算不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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