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吾家糰子初長成

作者:夜漫舞
又是一夜驚夢。

  當楚燁滿頭冷汗的從噩夢中驚醒,張皇無措晃動的眸子在看見睡在身邊的小糰子時,慘白的臉色才漸漸恢復血色。

  後怕之意滾滾而來,幾乎讓他立刻就垮下了肩膀,單手無力的支撐着沉重悶疼的頭部,眉心緊緊地蹙在一起。

  就算是整整過了五年,他依然無法從過去的噩夢中逃出來;每每夜深人靜時,心裏的患得患失和曾經承受過的心痛折磨如附骨之疽重重朝他席捲;他只有緊緊地抱着那個孩子,感受着小小的生命在他懷裏的存在感才能壓下心底不斷翻滾的不安。

  “父皇,你又做噩夢了?”脆脆軟糯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成功將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無法自拔的楚燁拉扯回神。

  扭頭垂眸去看,明黃色的繡龍織錦雲被裏探出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烏黑如曜石的眼瞳因爲剛剛睡醒還帶着水霧,襯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更是圓潤可愛,帶着專屬於孩童的嬌憨和純真;小小挺翹的鼻子雖然還沒長開,但不難發現待成年後定是筆挺如雪脊,小小粉嫩的小嘴脣自帶淡淡的櫻粉色,讓人生出想要親澤的衝動。

  這樣白白嫩嫩粉粉嬌俏的小糰子,任誰看見都會心底一軟,恨不能一把抱入懷中好好的疼愛個夠才痛快;但普天之下,除非是真的找死,要不然一般人誰敢對這位小祖宗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親爹是一朝帝王,親孃是一朝攝政王,雙親皆手握天下至尊權柄,從誕生的那一刻小糰子就註定了要過上與普通人不一樣的人生;不滿一歲時便被封爲太子,並且成爲大梁史上第一位年紀最小就能出宮另毗外府的當朝太子,在剛滿五歲時,因爲受親生母親的‘拖累’又被欽定爲大宛的未來之君;換一句話來說,如今大陸四國之上,擁有最廣闊地域的國君不是北戎國君,而是這個只探出顆腦袋縮在錦被中作烏龜爬的小太子;擁有世間最惹人垂涎的至尊權柄的人也不是大梁天子,而是這位將來註定了會繼承兩國重責的小糰子。

  楚朔的存在,一次次的刷新着天下四國的格局,同時也在一遍遍的刷新着歷史的變遷;明明就是這樣特殊而霸道的存在着,如今卻是天真萌態的眨巴着水汪汪的黑眼睛,嘟着櫻粉色的小嘴脣,肉肉的小手團成一團,一下一下的揉蹭着略略有些發癢的眼圈;軟萌的樣子早已讓看見的人心軟成一灘水,伸出手就將小傢伙從錦被中抱出來讓其坐在自己的腿上。

  小糰子被父皇抱在懷裏,順勢便將自己的大腦殼放在父皇的胸口,整個人的臉上佈滿了放鬆的神情,沒有一絲帝王之家出生的皇子該對君父的敬畏和畏縮之情;可見,相較於君權至上的帝王之家養出來的中規中矩的皇子,楚燁懷裏的小包子倒像是一個依偎在父親懷裏撒嬌乖巧的可愛孩子;面對君父,沒有對他手中權柄的敬畏,反倒是多了幾分尋常百姓之家纔有的父子融樂之情。

  楚燁摟着懷中軟綿的小傢伙,疼愛的眼神毫不掩飾的落在小傢伙錦白的襯衣上,看着這張酷似徐昭的精緻小臉,忍不住伸手輕輕拍着他的脊背,聲音溫柔:“父皇吵醒你了?”

  小包子眨巴着水潤的眼睛擡頭看向父親,目光落在他幽沉深邃的眼瞳上,小小人兒的神色突然變的無比正經,道:“父皇是想母后了嗎?既然想念,那便去大宛去見見母后吧,兒臣會留在京中替父皇監朝的。”

  看着懷中小人兒那無比認真的模樣,楚燁先是一怔,跟着便笑出了聲;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是需要自己的兒子爲自己擔心了?這小小的人兒,站起來纔剛剛過了他的膝蓋,可這嚴肅起來的模樣,還真是有幾分自己的影子;難怪阿昭經常在他耳邊唸叨着害怕將來兒子隨了他的性子變成另一個喜怒不言於色的怪人。

  看父皇對着自己笑,小傢伙腦袋一歪,好奇叫到:“父皇?”

  聽着這聲軟糯的稱呼,楚燁本是鬱郁的心思也漸漸開明,抱緊了懷中還帶着奶香味的小包子就重重的在包子的頭頂落下一個吻。

  被真龍天子賞吻的小包子雖然面上帶着專屬於孩子的嬌憨天真之態,可那雙黑亮亮的眼睛裏卻在不經意間泄露了他不屬於這個年齡段的情緒。

  一個大大的白眼趁着父皇沒注意狠狠地翻出來,小豆包很鬱悶、很糾結,更是很惆悵很恨鐵不成鋼;想他堂堂一朝太子,放着氣勢不輸皇宮的外府不住,天天任勞任怨的衝動人肉抱枕般睡在這勤政殿中,還不是想要刺激一下他這個向來雷厲風行但獨獨面對愛情時卻束手束腳的父皇,逼得他趕緊將他母后從大宛接回來;要知道,他今年剛滿五歲,五年的生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這五年裏他見母后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的。

  說出去他也是娘生爹養,有父有母的孩子,可他這真實的日子卻是不如他人所想的那般隨意幸福;母后身份特殊,再加上舅舅突然退位後母後爲了大宛更是不得不肩挑起大宛國運,回到了大宛當起了攝政公主,以圖穩住大宛超綱;雖說母后這麼做是爲了大宛百姓,是她的責任,更是她的大義,可是誰又能理解他這個只有五歲稚齡的孩子的心裏的苦;常年與自己的親生母親兩地分隔,通訊只能靠書信聯絡,想要見上一面更是難上加難;這些他都能克服,告訴自己身爲男子漢本該頂天立地,這點分離之苦根本算不上什麼;可要人命的是,自從母后離開後,父皇就像是得了抑鬱症般封閉自我,每天站在空蕩蕩的棲鳳宮裏不是唉聲嘆氣就是春恨秋悲。

  按理說身爲一個大老爺們真的沒必要爲了一個女人害相思病,想他這個剛斷奶沒多久的奶娃娃都沒對母后有過多的留戀不捨,富有天下的父皇更是沒必要變的跟小媳婦似的,就差捏着小帕子找他哭訴了;可就在他從福全公公口中知道了父皇與母后當年的過往後,他總算是明白父皇爲什麼對母后去往大宛如此緊張矯情;感情是當年的錯事做的太離譜,差點禍及他這個無辜的孩子,更是差點讓他這個親生兒子向其他男人稱呼生父。

  知道這些之後,小豆包多少還是挺同情自家這個苦逼的親爹的,明明權傾天下,智慧過人,身份尊貴,儀態非凡,能令無數女人爲其盡折腰;可偏偏是個一根筋的主兒,愛上誰不好偏偏愛上他最能折騰的母后;大梁百姓誰人不知,母后在嫁給父皇之前曾是義父的未婚妻,二人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堪稱京城無數情侶之楷模典範,簡直就是衆人最羨慕稱頌的完美愛人;可偏偏他家親爹是個不省心的,專愛幹挖人牆角的活兒,你挖人牆角也就罷了,你悄悄的挖也不會鬧出多大動靜,可你卻偏偏選擇了最令人瞠目結舌的一種方式挖牆腳——聖旨一下,舉國皆知;整個大梁,上至百姓下到田地裏的蟈蟈都知道你搶了人家的媳婦。

  小豆包年紀雖小,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挺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對自家親爹這種明目張膽搶人家老婆的手段和方式小豆包也只能在臉上寫個‘服’字,心裏念句‘你缺心眼呀你’。有你這樣本尊親自出場壞人姻緣的嗎?你可以利用你手中的權利逼迫義父放棄自己的妞,也可以暗示欽天監幾句讓那幫神神叨叨的老頭胡言亂語幾句,就說這倆人八字不合,命相兇險,如果執意結爲夫妻,必會先死老爹再死老母,按照他外公那貪生怕死的尿性,到時候不用你自己出場他也不敢將閨女嫁給義父,再不濟,可以讓素玄叔叔領着翎羽衛悄無聲息地宰了義父也是一個法子(豆包,你確定自己的性格真的是無害天真的嗎?);總之,方法有無數種,可自家老爹卻選擇了最令人蛋疼的一種;想到這裏,小豆包就情不自禁的伸出小肉手,一臉汗顏的遮了遮自己俊俏的小臉蛋。

  做出這種搶人老婆沒有風度的事兒,也難怪父皇天天擔心着這搶來的老婆又被他人搶走了去;更要人糟心的是,母后的確也不是個另男人省心的女人;這不,三天前傳來消息,大宛那邊的朝臣們又開始躥到着母后不要將大宛的皇位交給他,且聽說還有幾個膽大的乾脆挑選了數名俊俏兒郎送到了母后的公主府;這是什麼?這是在做什麼?這不是擺明了要引誘她母后紅杏出牆嘛!也難怪父皇在知道這個消息後,就又開始夜夜做惡夢,恐怕在夢裏夢到的都是母后揹着他給他戴綠帽子的事兒,要不然父皇這精神也不會一日查過一日。

  試想,如果母后真的在大宛中了那幫老傢伙的圈套,到時候父皇當綠王八事兒小,他豈不是準備着要多一個同母異父的兄弟或者是姐妹?

  一想到這裏,小豆包就不願意了;雖說他的相貌肖似徐昭,可這霸道的性格卻是十足的遺傳上了楚燁;要讓他容忍一個這樣身份的兄弟姐妹,他一定會齜着一口大白牙笑意森森的從懷裏掏出金匱匕首,試試活片生人肉是個什麼滋味。

  小包子心思活泛,思維跳躍,眨眼間的功夫就將自己飄到姥姥家的思緒硬拽回來,乖覺的靠在父皇的懷裏,小小的肉爪一下接着一下的撫摸着胸口上金線繡制的騰龍祥瑞圖騰,圓圓的大眼睛裏閃過要人心顫的狡黠。

  翌日

  當天色大亮楚朔小朋友從錦被中鑽出來,便看見貼身宮侍祿雙腆着一張討好地笑臉湊近在他眼前。

  幾乎是下意識間,內殿中啪的傳來一聲脆響。

  緊跟着就看見大梁太子殿下身邊最得勢的狗腿子被打的一個趔趄,捂着半張臉就滾倒在地上,委屈出聲:“殿下,是奴才呀。”

  聽到那聲哭腔,楚朔小朋友揉着有些腫脹的眼皮,神色淡淡道:“孤就是知道是你這狗腿子才賞了你一巴掌。”說到這裏,小小的人兒停下手中的動作,黑亮的眼瞳裏壓着沉沉的氣息,看着面前哭的抽抽嗒嗒的小奴才:“大早上剛醒來孤還沒看清外頭的太陽就先瞅見你這張臉,還湊得這麼近?怎麼?要嚇死孤?!”

  別看楚朔小朋友年紀不大,可這與生俱來的天潢貴胄氣息卻是完美的融進了骨血裏;一雙水汪汪的圓眼睛平產看上去很是萌態,可是在冷冰冰的看人時,無形之中的氣勢卻是能壓得人喘不上氣來;這囂張霸道狂拽**的氣質,跟他的父皇比起來簡直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祿雙是個膽小的,被面前這位小祖宗的眼神淡淡的那麼一看,立刻腿軟,跪在地上,也不敢哭了,更不敢捂着自己的臉了,忙不迭的說:“奴才知錯,奴才以後再不敢這麼做了。”

  “行了,快些起來吧;瞅你這模樣,若是被他人看見還不知道的還以爲孤是多難伺候的主子呢。”

  說完,小豆包就從龍牀上翻坐到牀沿,晃盪着兩條藕節似的小短腿,享受着祿雙小心翼翼的穿鞋伺候。

  祿雙有苦難言啊,跪在小祖宗的面前手中捧着小龍靴爲這位金貴的小爺穿戴;可這心裏早就苦成一片海了。

  什麼叫做您不是難伺候的主子?普天之下,就沒有比您還要難伺候的主子了。

  明明是個剛斷奶一年的奶娃娃,可這動不動就霸氣側漏的性子簡直跟當朝天子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只是,當朝天子是個政務繁忙的,根本沒什麼閒心思跟他們這些當奴才的打成一片;可眼下這小祖宗,聰慧過人、過目不忘,自啓蒙以來已經氣走了三位帝師了,皇上也是看出他這個兒子絕非凡人所以才力排衆議,養在身邊親自教導;可皇上的親自教導說好聽點那是以君恩授業,可說難聽點簡直就是放養;是以,這金貴的小祖宗除了完成皇上交代的課業之外,剩下的大把時間便是調教他們這幫常年伺候在身邊的奴才。

  宮中的太子宮和宮外另闢的府邸所有的奴才加起來少說也上百人,可就是這上百人,在面對天子時尚且還敢喘口氣,唯獨在面對這位小祖宗時真是恨不能把尾巴都拖在地上裝孫子;世人都認爲居住在太子宮中的小太子天真可愛,憨態可掬,在現實中這位金貴的爺也是這樣表現的;可真相是,剛斷奶的小太子雖說還只是一頭幼虎,可已顯王霸屬性,渾身氣勢攝人也就罷了,聰明伶俐的頭腦更是收服的手下人無一敢放肆。

  就如現在,小祖宗搖晃着大大的腦袋一步一步的走在殿閣之中,所經之處皆是一片噤聲,連擡眼往他那張粉嫩可愛的小臉上看一眼的**都不敢產生。

  小豆包自是不知他以小小之齡已在宮中造成如此威懾,在穿戴整齊後,扶着宮門剛踏出勤政殿;老遠就看見一道煙塵飛速朝着他站定的方向捲來,定睛去看,煙塵之中一個肉乎乎的白團子正擺出逃命的姿態,咬緊着腮幫子直往他衝來。

  小豆包的眼角出現了難得的笑痕,在白團子快要靠近他的時候隨意的張開手臂;下一秒,噗通一聲,白團子和小豆包終於撞在一起;楚朔甚至被來人撞的往身後倒退了半步,驚得祿雙忙上前攙扶;可竟無一人敢對來人叱喝一聲。

  笑話!大梁京城之中,你可以不知道宮城的正陽門是朝着哪個方向開的,但一定得認識眼前這白嫩的幾乎能誘人的另一隻糰子——當朝三品將軍,領御林軍大總管,皇后娘娘兄長長子,也同時是眼前這位小祖宗的表弟,徐晏殊。

  京城之人談起徐晏殊一定會跟他們的小太子聯繫在一起,原因很簡單;就是他們這位尊貴的太子爺將徐府這位小少爺看的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怎麼疼愛怎麼來,怎麼寵愛怎麼縱;誰也不知道這其中的理由,就是連帝后都鬧不明白爲何這看似隨和實則感情淡漠的小祖宗就獨獨對徐家小少爺青睞有加。

  楚朔抱進了懷裏緊緊摟着他腰不撒手徐晏殊,眼中的溫和更深了幾分,“你這是又闖了什麼禍?”

  聽到楚朔的聲音,徐晏殊眨着無辜黑亮的眼睛從他懷裏擡起頭,純淨的眼睛裏包了兩包楚楚可憐的淚:“殿下,救我。”

  能讓備受恩寵的徐家小少爺說出這樣一番話,足見這次的禍闖的定不小。

  楚朔看着徐晏殊可憐兮兮的模樣,對這個表弟他向來很有耐心,更是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喜歡着;所以二話不說,牽起那雙小爪子就又重新折回到了殿中。

  勤政殿內,因爲天子上朝只剩下伺候在此的宮人,小包子威儀天成,隨便打了一個手勢宮人們就紛紛領會意思埋頭退下,甚至還貼心的關上門宮門,徒留下殿中三人讓他們說悄悄話。

  楚朔剛醒來不久,早膳還沒用過,祿雙雖然膽小但卻是個貼心的,端來兩盤點心放在桌上好讓他的小祖宗先填填肚子。

  楚朔一邊淺抿着香茗一邊捻起一塊豌豆黃細細的喫,關心的眼神落在站在面前的徐晏殊身上:“說吧,出了什麼事?”

  徐晏殊身爲徐家嫡孫,自小就頗受關注和寵愛;再加上生了一張很是無害的面容,更是要人有股想要好好保護的衝動;跟楚朔刻意表現出來的天真可愛相比,徐晏殊是真的毫無心機、心思純淨之人;這也是爲什麼楚朔獨獨願意對他多看一眼的真正原因。

  “是天禧殿……”

  這四個字剛被徐晏殊念出來,楚朔便立刻皺緊了眉心。

  徐晏殊雖然心思純良,但並不代表不聰明,在擡頭看見楚朔的表情後就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犯了大錯,立刻跪在地上,一臉的無措:“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徐晏殊臉上後悔的表情十分真切,楚朔自然也相信他所說之言;他之所以會因爲天禧殿而大變顏色,並非是因爲這個殿閣有什麼不妥,而是這殿中關着一個讓他既深惡痛絕又頗顯無力的一個人;周蘭。

  對於周蘭,大梁百姓並不陌生,對她的傳言更是知之甚詳;而他對周蘭的認識,更多的是從一些老宮人的口中得知;知道她曾經是父皇的貴妃,是母后的情敵,更是無痕舅舅這輩子最痛恨的人,父皇對她頗爲厭棄,要不然也不會將她囚禁冷宮多年來不聞不問;可是讓他好奇的是依他對父皇的瞭解,根本不會對一個手段如此骯髒不堪的女人再三容忍,更不會讓她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直到當他有一日無意間撞見眼角微紅抱着頭痛苦的蹲在牆角輕輕痛吟的徐諾舅舅時,這才明白了爲什麼周蘭在做錯了那麼多事之後還能留下一條小命苟延殘喘。

  楚朔看着徐晏殊眼角含着的淚,想到周蘭和徐諾舅舅之間的牽扯,心更沉了幾分:“你不會是對周蘭做了什麼吧?小晏,你要知道,這世上最想讓周蘭死的人除了父皇就是我母后,可她能夠容忍這個女人生活在宮裏,甚至吩咐太醫院每個三日必去天禧殿爲她診脈,照顧她的身體,不是希望她能夠好好地活着,而是她必須活着;爲了徐諾舅舅,必須活着。”

  徐晏殊眼眶中的淚滾了下來,一雙胖乎乎的小手被手邊的錦帶勒出了深深的青痕,可他卻像是不知道痛一樣,繼續用力狠狠地勒:“今天早上,爹爹他又頭疼了。”

  聽到這裏,楚朔的心狠狠的沉了下來;此時此刻,他總算是明白爲什麼徐晏殊會提到周蘭,提到天禧殿。

  當年周蘭爲了打擊母后,利用徐諾舅舅給母后早場了極大的創傷;事後,還是神醫朱澤拼力相救,才保下舅舅的一條性命;他至今都記得,昏迷了整整三年的徐諾舅舅在醒來時母后哭倒在父皇懷中的模樣。

  整整三年,無數個日夜,母后終於等到了這個安慰人心的結果;她終於能正大光明的站在徐家人面前說一句,她不是那個謀害兄長的罪魁禍首,更不是將徐家帶入地獄的滔天罪人;她終於有了顏面去見徐老爺和徐夫人,有了顏面去見兄長的妻子和將要滿三歲的徐晏殊。

  只是,伴隨着這個喜訊的傳來同樣也有一個壞消息讓人難以承受;那就是周蘭在給徐諾舅舅下降術的時候,就將他人二人的性命牽扯到了一起;如果舅舅受到傷害亦或者是死亡,她並無大礙,可如果是她的生命受到威脅,舅舅就會跟着她一起歷盡苦楚,傷痛致死。

  這也就是爲什麼在襄陽侯府一夜傾頹之後,父皇和母后偏偏留下了周蘭活着的真正原因。

  在當初,或許周蘭在爲舅舅下降術的時候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依靠着舅舅生存下來。

  這些年來雖說舅舅身體已無大礙,但因爲當年身體受損過度,且體內的降術未能徹底拔除乾淨,所以留下了暗疾,時常頭痛難忍,體質消耗,多年來看遍天下名醫都沒有辦法根除。

  想必今日徐晏殊闖下的禍定是因爲舅舅頭疾復發,他這個心思孝順純良的兒子心痛難忍,一時衝動衝到天禧殿中找周蘭算賬了。

  “你把周蘭怎麼樣了?”現如今追究小傢伙的錯已是無用之功,周蘭有無大礙纔是最重要的。

  徐晏殊可憐巴巴的耷拉着大腦殼,頭上的錦帶玉冠垂在耳側,怎麼看都是一副溫馴可憐的模樣,誰能想到這傢伙的氣性上來連那樣心腸狠毒的妖女都不害怕。

  “沒怎麼樣,就是將從朱澤叔叔那裏騙來的丹丸塞了幾顆到她嘴裏。”說到這裏,徐晏殊一臉急切地擡起頭:“可是那些丹丸都不是能要人性命的毒丸,只是沒想到周蘭吃了後突然暈厥,我害怕極了,就先要宮人去請太醫,自己跑到你這裏來了。”

  “又是朱澤!他在母后那裏吃了那麼多虧,怎麼還喜歡煉製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晏,難道你不知道朱澤煉製的東西都藥力急猛,就算是對身體大有裨益的丹丸一口喫多喫幾顆也會要人性命的。”

  被楚朔這麼一說,徐晏殊睜圓了一對眼珠子,嘴巴一癟,徹底揚着大腦殼痛哭起來:“完了完了!我要害死我爹了!”

  楚朔被這大嗓門的肉包子吵得耳朵疼,招手就讓祿雙靠上前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然後領着啼哭不止的徐晏殊就朝殿外走去。

  徐晏殊年紀幼小,又沒有楚朔這少年老成的心智,看他把自己往外領還以爲是要去見爺爺奶奶,當場就嚇得抱住門框死活不撒手:“我要害死我爹了,我不敢回家……殿下你不要讓我回家好不好?!”

  看徐晏殊像條狗皮膏藥似的死黏在門框上,楚朔恨不能衝上去將他撕下來;尤其是在聽見他一口一句不要回家的喊叫,更是氣的腦仁發疼,難得失了情緒大吼出聲:“誰說要送你回徐府?朱澤那個混蛋,早就跟他說過不準再煉製那些神神叨叨的丹藥,他竟然敢不聽孤的話?孤要宰了他!”

  與此同時

  太醫院小草廬中,正哼着小曲兒手指飛快撿弄着草藥的朱澤忽然打了個激靈,一陣寒氣從腳底心順着腰椎骨直竄後腦勺,驚得他差點丟了手中的草藥蹦跳起來。

  “好濃的殺氣!”

  不出意外,小半個時辰之後。

  在太醫院享受超然地位的小草廬在兩個奶娃娃的到來後頓時變的雞飛狗跳、烏煙瘴氣;一時間,哭喊求饒者有之,氣急敗壞者有之,斥責怒吼者有之,聞訊趕來的圍觀者更是將小草廬圍了個水泄不通,就再搭建出一座戲臺端着瓜子花生悠哉悠哉的看這出精彩絕倫的大戲了。

  在收拾了朱澤之後,楚朔就拉着徐晏殊又去了天禧殿。

  徐晏殊在天禧殿鬧出這種動靜,就算周蘭無礙,恐怕也會被家人收拾一頓,雖說他也挺生氣這笨蛋闖出這樣的禍端,可終究是自己喜愛的表弟,看他哭成這樣來求自己,拒絕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的;爲今之計,只有先確定了周蘭的情況後,再送他回徐府,好好安撫徐府衆人才是上策。

  一路上,徐晏殊都乖乖巧巧、安安靜靜,青色的小錦袍穿在身上更顯得那白嫩的小臉白淨可人;至於跟徐晏殊站在一起的楚朔,更是氣質出衆;明黃色的太子服飾包裹着還是嬌嬌軟軟的他,一張稚氣未脫的童年面孔五官更是精緻可愛;若仔細去辨認,就能看見那雙本是圓潤的眼睛已漸露鳳眼雛形,微微上挑的眼角藏着慧光,裹着鋒芒;一瞅就知道這長大後定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厲害人物。

  來到天禧殿,毫不意外地就看見數名太醫已經就位。

  昔日佈置尊貴典雅的殿閣中,早已隨着主人的失寵而沒落下來;空蕩蕩的殿閣中,除了四處充盈的藥香味,竟是再無一處擺設,只有簡單能用的幾件傢俱罷了;此處,不是冷宮卻勝似冷宮,這便是楚朔來此的第一印象。

  看見太子親自駕臨,太醫忙放下手中的忙活前來行禮。

  楚朔淡淡掃了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跪在身前的院正身上,問:“她怎麼樣?可有性命之憂?”

  太醫院院正是個極爲通透之人,自然知道這躺在牀上的女人對皇家來講是個怎樣的存在,自然不敢怠慢,忙回話:“殿下請放心,並無性命之憂,只是一時吃了過多的大補之物,血氣上涌造成靜脈堵塞,這才導致了短暫的暈厥;臣已經用金針疏導,不出半個時辰就能醒來。”

  聽到院正的回答,楚朔掛着淺笑的目光就看向從進來天禧殿後就一直躲在他身後的小肉包:“聽見了嗎?算你小子命大,沒闖出什麼大禍。”

  徐晏殊的眼睛裏又包了兩包淚,看向楚朔的眼神簡直可以用感恩戴德來形容:“表哥,謝謝你。”

  這聲表哥喊得楚朔渾身上下極爲舒暢,連眉梢眼角都放鬆了不少;瞬間,因爲周蘭之故而冷凝的空氣都像是春回大地,和暖起來。

  待一衆太醫先後離開,周蘭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楚朔叫來祿雙照顧徐晏殊去附近的殿閣中休息,自己卻留了下來;搬了一張小圓凳,端端正正的坐在殿中的一處窗扇邊。

  周蘭醒來時,看見的第一幕便是在一片柔和的日光中,一個小小圓圓的身影坐在一個小小的圓凳上,整個人都被從窗外透進來的日光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讓人無端生出看見天宮金童一般的錯覺;能看得出來,這小小人兒教養極好,就算是坐着也坐的腰背挺直,精氣神十足,安安靜靜的神色根本不似他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能表現出來的,可他,卻是氣定神閒,眉宇間帶着懶散矜貴,明明不過是稚童之齡,可那一身氣勢就連成年人都少有。

  周蘭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在望着小人兒出神了半晌之後,才隱約猜出來人的身份。

  沒想到她被幽禁在這天禧殿中已經這麼多年了,外頭時光流逝、萬物更替,只有這小小的天禧殿,就像是被世人遺忘的天地,時間早已凝滯不前;哪怕是睜大了眼睛看着日夜交替,也不過像是欣賞風景,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楚朔的眉眼都被遮擋在淡淡的金輝之中,如果周蘭能夠看清楚,恐怕也不會如現在這樣那樣淡然;畢竟,楚朔的相貌隨了徐昭七八分,而周蘭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徐昭。

  “打量完孤,猜出孤的身份是誰了?”半晌之後,楚朔緩緩開口;明明是那樣小小的人兒,可卻氣勢十足,已見將來獨步朝堂的天人之姿。

  周蘭淡淡的笑了笑,一張臉雖然還算年輕,可眼角的細紋已經出賣了她早已蒼老的心境:“沒想到你已經長到這麼大了。”

  當年,在她孤注一擲的執行出最後一張王牌後還是被楚燁選擇拋棄時,她那時雖然痛苦,但心裏還是慶幸得意的;畢竟,她是孤家寡人看上去可憐無比,而那兩個人同樣也是有情人不能眷屬,甚至還成了彼此的仇敵。

  她早就說過,如果她得不到,那麼別人也休想得到,更何況是她又恨又愛的兩個人。

  所有的計劃都在按部就班的發生着,她親眼看見那兩個人分崩離析,親眼看見那個她發誓要得到的男人在她面前露出痛苦折磨的表情,親眼看見自己最憎惡的女人一步步的走向地獄,甚至連性命都差點保不住。

  她看着他們痛苦,看着他們互相折磨,看着他們因爲種種原因而天地分離。

  那時,縱然她被幽禁於天禧殿中,也日日能笑的出來;因爲她知道,在地獄的伸出,有這兩個人陪着她一起受盡折磨;她痛苦着,他們也別想好過;這就是跟她周蘭作對的下場,與她周蘭爲敵的下場。

  徐昭,你害我襄陽侯府後繼無人,我便要你所有珍之、愛之、護之、疼之的親人來陪葬。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計劃漸漸不由她來掌控?

  她在天禧殿中嗅到了危險的到來,聞到了那個女人歸來的氣息。

  她不會忘記,有一日當她搬了藤椅坐在院子中曬太陽的時候,看見那一家三口徐徐朝她走來;她不會忘記楚燁臉上露出的失而復得的驚喜和滿足,不會忘記徐昭看她時露出的憐憫和漠然,更不會忘記被楚燁珍重抱在懷中只露出一個小小腦袋的孩童背影。

  那一刻,她差點發瘋!

  她不明白爲什麼算計到最後,她還是輸的最徹底的那一個;她不明白,爲什麼同樣受到了折磨,最後卻是那兩個人得到了救贖,唯剩下她一人,煎熬在苦海中快要被淹死。

  在痛徹心扉的憎恨中,她對着他們笑出了聲,然後用連她自己都驚愕的平靜語氣緩緩說道:“這一局,是我輸了。”

  這一局,是我輸了!——這是周蘭在看見楚燁和徐昭齊齊出現在面前時說的唯一一句話,在說完這句話後,她就孤身走進殿中,合上了厚重的殿門。

  那時,楚燁和徐昭還不明白她話中的全部意思,直到在徐諾醒來後,他們才知道這句話的全部含義;她周蘭驕傲狠辣一世,在情愛面前輸的體無完膚,可是在徐諾的這件事情上,卻是誰也無法撼動她勝利者的姿態;用一個徐諾,她保住了自己的小性命,讓徐昭無法對她下殺手,更是牽制住了楚燁;讓這兩個同樣恨她恨到骨髓裏的人,不得不默認她的存在。

  於是,她就這樣存在着,一存在就存在了五年之久;直到活着見到了長大後的曾經一瞥望見的襁褓中的稚童背影,匆匆時光流過,本是襁褓中的幼童已然變成了會思考有行動力的孩童;白駒過隙、荏苒時光,她的時間早已靜止,而他人的時間卻是在歲月中悄悄遊走流逝。

  楚朔一直在盯着周蘭的神情,根據宮人所述,周蘭只比母后年長几歲罷了,可如今的一身形容別說是年長几歲,就算是說她年長母后十幾二十歲都是有人相信的;這世上,最磨人心志的不是困難,而是無望。

  楚朔端坐在圓凳上保持不動,聲音稚嫩中帶着慵懶:“你既然認出孤是誰,想必也能猜出孤來此的目的。”

  “一是確定我有沒有被那個不知輕重的頑童給折騰死,二是想來真正見見我吧。”周蘭目光幽亮沉靜,早已將初看見楚朔時的驚愕受盡眼底:“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着你們,你父皇、母后,還有你。”

  “等我們做什麼?”楚朔微微歪了歪腦袋:“孤認爲,你這輩子最不願意看見的就是我們。”

  “是!我這輩子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你們一家人和和樂樂在一起的樣子;但是越是不願意,心裏越是不甘心,自然也就慢慢的想見一見了;只是沒想到我沒等到最想看見的那兩個人,卻是先見到了你。”周蘭的眼睛眯了眯,她真的很想看清楚這個娃娃的容貌和神情,可是在一片刺眼的金輝之中,他的五官略有模糊,可就算是這樣,她也似感覺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平靜無波,沒有感情;真不愧是楚燁的兒子,就這寡淡的性格,也是如出一轍。

  周蘭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看向楚朔的眼神中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迷惘和執念;可這抹隱晦的感情卻是被楚朔瞧得一清二楚;到了這步田地,還不懂得放下嗎?是啊,她不懂,所以纔會礙眼的活在父皇與母后的眼皮底下,所以死死地攥着徐諾舅舅的這條命,不給自己一個解脫,也不給舅舅一條真正的生路。

  “周蘭,你很聰慧,如傳聞中一般;只是,孤出現在此處的真正目的,你只說對了兩條,最重要的那一條卻是沒說出來。”

  周蘭揚笑的眼角微微一收,沉默的看向楚朔。

  楚朔伸出小手,扶着圓凳的邊緣手臂一撐就從凳子上躍下來,然後一步一步的朝着周蘭躺着的方向走着,一邊走,一邊在她漸漸睜大的眼神下緩緩說着:“孤出現在這裏,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膈應膈應你!”

  周蘭扶在牀沿邊的手立刻收緊,睜大的眼睛裏黑色的瞳孔劇烈地晃動着;她看清楚了朝她走來的孩童的相貌,看清楚了他眼底淡漠的嗤諷;一時間,平靜的心緒瞬間被攪亂,五年來無波的心境再次颳起強烈的風暴。

  看着周蘭受驚的表情,楚朔卻是神色淡淡的伸手撫了撫頭頂上的紫玉金冠,聲音淡淡,稚嫩的在空曠的殿閣中緩緩傳開:“孤雖然年幼,可並不愚笨;這些年來多少也揣摩清楚爲何母后長居大宛不回大梁,一則肩上攝政公主的責任需要她扛,大宛的朝臣、百姓需要她去負責,生於皇家,這是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推卸的責任;二則,就是因爲大梁的後宮之中有你。”

  說到這裏,楚朔背起手,繞着碩大的木牀走了好幾圈後站定在周蘭面前,圓潤的眼睛眯着,厚重的壓迫感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從他細細小小的肩膀上散發出來的,可此時此刻的他,確實令人驚歎:“五年前徐家背棄母后這件事雖說早已在父皇的張羅下將誤會解除,一切恩怨也隨着徐諾舅舅的醒來而煙消雲散;可是,對於重情重義的母后來講,這件事對她造成的傷害恐怕比我們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刻;被最親的人懷疑,最愛的人質問,最想要保護的人拋棄,這種滋味世間誰又能承受得住?縱然誤會解開又怎樣?曾經被那樣面目醜陋的懷疑過,被那樣色厲內荏的咒罵過,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回憶起當初發生的一切,豈是幾句歉意幾滴眼淚就能恢復如初?就像斷了的琴絃,縱然找琴師修好,也無法再彈奏出如當年般動人的聲樂。”

  母后爲了他回到了父皇的身邊,可也因爲徐家和周蘭無法真真正正的回來;看到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縱然欣喜有之,可也無法忽略內心深處的傷痛。

  周蘭,你害的我父皇如今夜夜噩夢,害的母后遠走,害的我無法同時享受父母之愛;我們這個家看似團圓,實則處處充滿了分離之苦,你造了這麼多的孽,憑什麼就有資格還活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可笑的享受着我們的保護?

  明明心裏極爲不喜周蘭,可楚朔圓嫩的小臉上卻突然綻放出天真可愛的笑容,一雙眼睛甚至都笑彎了,似月牙:“今日孤還來與你分享一個祕密,你我皆知襄陽侯府除了你自己早就一個不留,可這世上總是有些漏網之魚。”

  周蘭驚愕的神色變成了錯愕,像是不明白似的看向楚朔。

  楚朔依舊保持着雙手背在身後的動作,徐徐圖之:“也許是上蒼憐憫世人,有好生之德;竟然在襄陽侯府受到滅府重創之後還留下了一根獨苗,也該謝你的兄長生前就是個風流種,在襄陽侯府沒落後還讓一個卑賤的妓子留下了你周家的血脈;但世事無常啊,給你周家留條根又怎樣?青樓之人又有幾個能可信的?對她們來講只要給錢連靈魂都能出賣,要不然那名妓子也不會千里迢迢帶着周家的遺孤來到京城,試圖用這個孩子來爲自己換取榮華富貴。”

  聽到這裏,縱然周蘭再愚笨也明白了楚朔話中之意,更何況她向來聰明絕頂,又怎麼會不知楚朔口中所言的祕密究竟是什麼。

  平靜了數年的心起了漣漪,壓抑了數年的感情在此時再有爆發之意;尤其是在看見楚朔那張和徐昭肖似的面容後,她更是怒極反笑,心裏無限悽苦。

  “真不愧是楚燁的兒子,該狠的時候真的是一點也不留情。”周蘭眼神冰冷的看着面前的小小稚童:“你很聰慧,年紀小小就有如此手段;只是有你一句話不知你聽沒聽過,過慧易夭,情深不壽;我的太子殿下,你如此聰慧難掩,難道就不怕遭天妒嗎?”

  楚朔純粹天真的笑出聲:“孤本就是天子的孩子,又怎會遭來天妒?百年之後,父皇駕崩,孤更會順應天理執掌兩朝朝堂,受萬民尊崇,四海降服,八荒歸順,孤會成爲這片神州大地上最偉大的君王,會開闢歷史上第一位君主執掌兩國之盛景;在孤看來,孤的這點智慧還有待提升,待孤真正成年,纔是孤大放異彩的時候。”

  面前小小的人兒甚至還不及他人腿高,可挺直的脊樑就像是已經能夠承擔天下重責一般,看似羸弱,實則綿裏藏剛要人不可輕視;這纔是他楚燁的兒子啊,這種姿態纔夠配成爲大梁的太子。

  楚朔在說完這席話,再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牀上被他震懾的一動不動的周蘭後,毫不留情的轉過身,直直的朝着門口方向走去。

  “等等!”

  看着楚朔漸行漸遠的身影,周蘭總算反應過來,出聲喊住他:“你要我怎麼做?”

  楚朔的嘴角勾出一個笑痕,滿意的眨着纖長的睫毛;周蘭的確夠聰明,他只要點到爲止,她就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根本用不着他費心多言。

  “孤要徐諾舅舅得到永遠的解脫。”

  周蘭睜大的瞳孔猛地一縮,幾乎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可不可能都在於你,你的選擇決定着周家唯一血脈的生死存亡。”

  說完這席話,楚朔又準備擡步離開;可身後周蘭近乎尖利的嗓音撕裂般再次傳來:“是誰教你這麼做的?楚燁?還是徐昭?”

  楚朔笑笑着身後摸了摸自己的眉角,神情中帶着說不出的輕鬆和淡定:“這種小事還是不麻煩父皇和母后來操心了吧,實話告訴你,這個祕密父皇與母后都不知曉,是孤劫下了翎羽衛的消息自作主張將這件事全力攬下。”

  周蘭呵呵冷笑:“怎麼?你是怕自己的父母不是我的對手嗎?還是說不願讓楚燁來見我?”

  楚朔坦誠的搖了搖頭,道:“都不是,周蘭,這三句話中你有兩句都說錯了,第一,依你現在的身份早就沒有資格成爲孤父母的對手;第二,縱然父皇因此事來見了你,也不會改變什麼,當年你青春正貌時父皇都能視你爲敝履,更何況是你現在這副模樣。”

  楚朔的最後一句話不可謂不錐心,要知道天下女人沒有一個不是在乎自己容貌的;雖說周蘭歷經波折早已不能用普通女子的心性來揣摩她,可只要她是個女人,就會對這句話產生反應,就會害怕容顏的衰敗。

  周蘭下意識的伸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臉,眼神中的慌亂和憎惡扭曲着,讓她整個人都散發着腐朽的味道。

  待楚朔走出天禧殿,被頭頂灼熱明亮的日光立刻刺的有些晃眼,伸手遮與額前,才稍稍擋住稍許熱意和亮光。

  此時去看,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本是櫻粉色的嘴脣也因爲緊張而微微顫抖;這可是他第一次親自面對自己雙親的對手,要說不膽顫,不怯怕絕對是假的;雖說現在周蘭現在已經是個被拔掉了所有利爪的野獸,只能被困獸在天禧殿的這座牢籠中無法掙脫,可她身上的那股戾氣,眼神中偶爾迸發出來的煞氣依然能讓人膽寒幾分。更何況,他是親自在周蘭面前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

  沒錯,他騙了周蘭!

  根本就沒什麼周家的遺孤,也沒什麼青樓妓子領着周家獨苗上京來求取富貴之事;所有的計劃都是在聽見徐晏殊倒出一切緣由後他突然萌發出來的念頭;與其至今還處處受制與這個女人,還不如主動出擊,大不了玉石俱焚,也總比留着她的一條賤命在眼皮底下噁心自己來得強。

  可就現在來看,他的鋌而走險應該是成功了。

  他不難猜出周蘭的心思,自襄陽侯府傾頹的那一刻起,她周蘭就只剩下孤身寡人,五年的囚禁生涯只會讓她更加孤獨絕望,這個時候的她應該是格外渴望珍惜親人的存在;所以他纔會杜撰出周家遺孤這條假消息,爲的就是引誘她上當,看準了周蘭其實早就沒有生的念頭,能活到現在不過是靠着一口不甘支撐着;而他的出現,則斬斷了她活下去的最後希望,也給了她一個可笑的幻想。

  至於他爲什麼會斷定周蘭會相信他這個編造出來的謊言,其實,他也說不出爲什麼;也許是與生俱來的透徹在冥冥之中提醒了自己,對於歷經人世的周蘭來講,也許死亡纔是她最大的解脫,只不過,她需要一個理由;而他的出現,給了她一個可以撒手而去的理由罷了。

  “殿下。”一聲軟糯的嗓音將楚朔的思緒扯回來,扭頭去看,徐晏殊怯怯的趴在廊下的長椅後面,睜着一雙圓滾滾的眼睛不安的看着他。

  也許是自己過於嚴肅的表情嚇着他了吧,楚朔淡淡一笑,遮住眼底的所有情緒,伸手招了招,叫到:“過來。”

  徐晏殊立刻如雛鳥般朝着楚朔奔來,熟門熟路的抓上了他的手,清澈的眼睛裏透徹一片。

  楚朔最喜歡看的就是徐晏殊的這對眼珠子,明亮透徹,乾淨純碎,是他嚮往的,也是他喜愛的;他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變成像徐晏殊這樣的人,所以纔會對他另眼相待,纔會喜歡和他玩鬧在一起;人,總是喜歡一些自己無法擁有的東西,關於這一點在他身上表現的淋漓盡致。

  “小晏,孤送你回徐府。”

  徐晏殊立刻露出驚怕的表情,張了張嘴巴還沒說出什麼,就被楚朔再次截斷:“放心,你爹沒事,以後都會沒事的。”

  那時的徐晏殊還不太明白殿下口中所言的‘以後都會沒事的’究竟是個什麼意思,直到三天後,宮中來人告訴徐家人,周蘭與昨夜突然自縊的消息後,徐晏殊纔在渾渾噩噩中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是殿下真正救了爹爹,是殿下救了徐家,救了皇后娘娘。

  當初,既然是周蘭在徐諾身上下的降術,世間唯一能夠解除這個降術的人自然也是她;只是周蘭實在是太嫉恨徐昭,所以纔會咬緊了牙關死都不肯繞過徐諾;而現如今,一切的過往都將畫上一個句點;終於能夠挺直腰桿對着蒼穹長吐一口濁氣,說一聲,過去的,總算是過去了。

  幾日後

  在徐晏殊領着家中小廝悄悄從側門摸出來準備去京城大街上的王麻子燒餅鋪子裏買幾個芝麻皮燒餅時,一輛寬大黑帳圓頂的馬車突然行駛到他面前;護着他的小廝還來不及對着這突然冒出來的馬車呵責幾句,車簾就被人從裏面挑起,跟着,一張精緻白嫩的面容從馬車裏探了出來,對着同時怔住的倆主僕,齜牙一笑,彎成月牙形的眼睛裏滿是引誘:“小晏,要不要隨孤去一趟大宛?”

  “殿、殿下……”

  沒錯,此刻出現在這裏的人正是一身便衣打扮的楚朔。

  換下太子服飾的小豆包依然白淨到讓人很容易對他產生抱入懷中的衝動,眉宇間的尊貴之氣也被他稍稍收斂,只是過於精緻的面容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出身不凡;如今的楚朔,一身金貴之家的矜貴小公子打扮,怎麼看怎麼討喜可愛。

  看徐晏殊一臉驚慌無措,楚朔也覺得自己有些冒失,只是他真的不得不這麼做了;父皇現在越來越神經質了,以前還是夜夜做惡夢,現在竟然連白天都開始變的魂不守舍;用朱澤的那句話來說就是,相思入骨,快要瘋魔了。

  他真是想不明白,不就是想老婆了嘛,有必要這樣壓着忍着嗎?

  既然想念,那就去大宛接回來呀!如果老婆不肯跟着自己回來,那自己就死皮賴臉的賴在她身邊,直到纏的她拿自己無可奈何了才罷休。

  都說大丈夫能屈能伸,可他父皇這個人實在是太悶的一個人,寧可往死裏憋屈着自己也不肯吭聲,到最後折磨自己也就罷了,連帶着他這個當兒子的都跟着爲他操心。

  爲了不讓母后年紀輕輕就守寡,更爲了他能再多幾年玩樂時間,千萬不要因爲父皇的突然駕崩而過早登上帝位;他也是沒有辦法,不得不出此下策準備替父皇去追媳婦;所以,纔出現如今這一幕。

  很多時候,楚朔都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欠了這對鬧心的夫妻,要不然也不會讓他這般小小年齡就過多的承載了本不該屬於他的責任和感情;所以,他決定了,等把母后接回大梁治好了父皇的相思病之後,他就領着小晏,帶着朱澤,拎着元宵一起雲遊天下,徹頭徹尾的當一次甩手掌櫃;好讓那兩個不爭氣的夫妻也嘗一嘗心裏惦記人的滋味。

  ------題外話------

  番外沒有幾章,主要講述一隻腹黑的糰子在幫老爹找回老婆的過程中,意外也爲自己找了個未來媳婦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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