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娶她爲妃
“安寧。”
喊出去的聲音裏不覺夾雜了幾分怒色,落安寧從恍神中回過神,忙走回到落元西身邊,扶着他的腰背,不安的眸子閃閃爍爍。
她本以爲,在經歷族人被屠,父母慘死之後,她這輩子都不會對其他事再心馳波動;可是,她所有的堅強和僞裝都在遇到楚朔後出現了崩塌,這個還不及她年長的孩子,這個就是連五官都還沒張開的奶娃娃,竟然如剋星般出現在她的生命中,讓她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楚朔也哼哼哧哧的站起來,身上的跌痛漸漸好了些許,他拍了拍落在白色錦服上的灰塵,回眸看向對他露出不善之色的落元西。
縱然從小生活在高人一尺的皇宮之中,眼光早就被練就到挑剔的地步,可是在看到落元西全貌的時候,楚朔還是不禁爲眼前的少年暗贊不少;明明身已殘障,可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裏卻是光芒不減,絲毫不見任何頹廢,反倒是鋒芒更厲,讓人難以忽略。
真是可惜了,這樣一幅好的皮囊和一身好的武功,偏偏身子骨卻不行了;可惜!真是可惜!
落安寧看楚朔一直盯着元西直搖頭,自然也猜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麼;元西是爲了救她才變成這樣,她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他因爲身體問題而受他人侮辱,若是有人敢當她的面欺負她,她落安寧哪怕是拼了性命,也會讓那個人受到慘痛代價。
“楚朔,你有什麼事只管衝着我來,如果你敢傷害元西一分,我就算是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看着幾乎對他怒目以視的落安寧,楚朔心裏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他雖然幼小,但也明白一個道理,有些事越是着急越是辦不成;反倒不如徐徐圖之,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楚朔往前走一步,落安寧立刻站出來展開雙臂擋在楚朔和落元西中間,眼神中的警惕兇狠幾乎快要呼之欲出。
呂剛看着如此悍然的落家姑娘,不禁在門口搖了搖頭;如此強悍的妹子,也不知他家殿下是哪隻眼睛出問題了竟然對其青睞有加?要知道,京城裏可是有無數如水一樣的小美人們天天巴望着殿下的太子妃之位呢。
楚朔的腳步絲毫不爲落安寧的阻擋慢上半分,最後,直接駐足在與落安寧之隔半步之遠的位置,稍稍一探頭,差點與面前的落安寧面貼面;落安寧這輩子還從來沒與任何男子有過這麼近的距離,在楚朔快要靠近她臉頰時,她幾乎是立刻騰紅了臉頰,而瑩潤的耳垂都透着淡淡的粉色。可都這樣了,這倔強的丫頭還是不肯退讓一步。
只是,這倒是正好成全了楚朔心裏的那點小心思,他微微一扯嘴角,眼睛裏閃出了笑意:“落安寧,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嗎?難道孤出現在這裏就是爲了要傷害你的嗎?你也不長腦子好好想想,如果孤真的要抓你們,何必以身犯險親自前來,只要孤一聲令下,這座破敗的土地廟早就被拆的連個渣滓都不剩,你信不信?”
看着近在眼前的面容,落安寧雖說年紀也還小,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強壓下心底的緊張和羞澀,眼神同樣閃爍着;她知道,楚朔的這番話說得很在理。
“那你來這裏究竟爲什麼?真的只是爲了我手裏握着的都督府的把柄?如果你想要這個,不好意思,我是不會給你的;雖說將這件東西交給你我一樣可以達到目的,讓魏天翔身敗名裂;只是,我落家的仇豈止是要他一個人身敗名裂這麼簡單的?”
楚朔一揚眉角:“那你想要什麼?”
落安寧戾氣叢生,咬牙切齒:“血債血償,我落家是個什麼下場,他魏家也必須落得同樣下場我才能解恨。”
如此兇厲的戾氣和怒火,可見落遲風的死和落氏的消亡對落安寧來說真的是畢生最大的傷痛。
楚朔墨黑的眼睛裏帶過輕柔的憐惜,再看向落安寧時竟有着連他都不知道的溫和之色;他的目光在落安寧的身上停了半晌,最後一轉,竟是看向一直坐在草墊上對他虎視眈眈的落元西身上,目光在他無知無覺的腿上掃了掃:“你的這雙腿傷了有多久了?”
誰都沒想到楚朔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就算是連落元西也被他的問題問傻住,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落安寧以爲楚朔要侮辱元西,眼珠子就像快燒起來似的瞪着他:“你究竟要做什麼?”
被落安寧中氣十足的聲音吼得耳膜直髮疼的楚朔蹙着眉心,看着面前這隻張牙舞爪的小老虎,瞧瞧這暴脾氣,跟他母后比起來簡直就是更勝一籌;嘖嘖!他突然有些同情起他父皇了,攤上這種類型的女人,這輩子想要享受溫柔似水的體貼和溫存恐怕也是困難重重啊!
楚朔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嫌棄的看着落安寧:“嗓門小點兒,你是不是真的想驚動都督府的人來抓你?孤不過是問問,或許,孤有辦法能讓他重新站起來呢。”
落安寧的眼睛頓時睜大,難以置信的看着楚朔:“你,你說什麼?你真的有辦法……”
“安寧!”落元西突然出聲,打斷了落安寧的話:“不要問他,更不要求他,這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更何況不要忘記他是誰。”
落安寧被落元西的出聲阻止,本來在眼睛裏閃爍的希望火苗像是被人當頭澆一頭冰水似的,滋啦一聲,熄滅了。
楚朔當然注意到這一點,當場就板着臉朝着落元西斥責道:“是!孤是沒有按多少好心出現在這裏,但是落元西,世人雖詭詐可並不代表這世間就沒有好人;當然,孤雖然算不上什麼好人,可也做不出欺負你這個癱子的無聊卑鄙之事。”
“你說誰是癱子?”
聽着落安寧又要炸了的怒吼聲,楚朔依舊看着落元西,道:“親眼看見了吧,因爲你身體的原因真正受傷的那個人不是你,而是這個處處出聲維護你的人。”
落元西的眼瞳驟然收緊,他心裏明白楚朔的這句話是在攻破他的心房,可是他還是被他的話牽引不自覺的看向如鬥雞般張牙舞爪的落安寧;一瞬間,心酸心軟到了極點。
是啊!他這輩子恐怕再也難以站起來了,面對這個真相他很難過、很痛苦;可是,在他痛苦難過的時候有一個人跟他一樣經受着折磨,甚至比他還要痛苦,那個人就是安寧。
他了解安寧的性格,重情重義的她早就將他揹負到了身上,將他的傷痛、悲傷、哀怨全部都揹負到了身上;用那瘦小的肩膀支撐着自己的同時還要支撐着他;他怎麼可以這麼混蛋,當初他親口答應過王爺要照顧安寧一輩子,可是現在,他卻快將她壓得喘不過來氣,在將本該自己承受的所有全部都推卸給她。
落元西,你這麼做是在保護她嗎?這麼做對得起將你看做親子的王爺與王妃嗎?
看到落元西眼瞳中的晃動,楚朔抓緊時機,又開口道:“如果真的想要爲了她好,你就不該阻止他人善意的幫助;落元西,你要知道,孤其實並不願意幫你,之所以出手也是看在別人的面子上。”
聽着楚朔倨傲的言辭,落元西垂着頭,像是被這段話打壓的再也無法擡起他孤傲的頭顱,可是過了片刻,輕嗤的冷笑聲從他嘴裏低低的傳出來:“幫我?楚朔,別將你自己的目的冠上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哪裏是在幫我?你分明是在幫你自己罷了。”說到這裏,落元西就擡起頭,看着眼前這個小小的娃娃,卻不敢再小覷他一分,身爲未來大梁和大宛的兩國之主,這個孩子與生俱有帝皇之氣,小小年齡就會算計人心,懂得權衡之術,這種心性和手段,假以時日,天下間還有誰會是他的對手;可是,他落元西絲毫不懼怕,大不了就是一死,只是他死了,也不會輕易讓心懷不軌的人入了願。
落元西深吸一口氣,震盪的眼瞳開始恢復平靜,冷冷的看着楚朔,道:“你爲什麼會來到盤龍城,應該是偷偷來的吧;要知道你現在的身份可是不允許隨意四處走動的,哪怕是隱姓埋名私自離宮,也不該出現在距離大梁京城千里之外的盤龍城;楚朔,你是懷揣着某種目的來到盤龍城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目的就是都督府,是魏天翔。”
楚朔沉默的抿了下嘴脣,饒有興趣的微微揚起下巴,聽着落元西接下來的話。
“世人都知道,大梁的天子有經天緯地之才,對皇權的控制更是無人能及;他手底下的翎羽衛更是神出鬼沒,與大宛的黑鴉隊,北戎的雪騎隊並稱暗影三絕;翎羽衛擅長蒐集情報,黑鴉隊擅長隱沒行蹤,雪騎隊擅長攻防戰術;你來到盤龍城一定是翎羽衛查到了什麼不利於魏天翔的消息,你爲了證實才親自顯身的對不對?”
楚朔的呼吸一緩一重,看着娓娓道來的落元西,他恍然生出棋逢對手的感覺,眼前的這名少年,將來如果不歸他所有,日後定會成爲他人生的一大阻力;真的好掙扎,究竟要不要治好他的腿,還是現在就下令,讓呂剛宰了他?
注意到楚朔眼底的淺淺殺氣,落元西一點也不意外;爲帝者就是要心狠手辣,排除一切將來可能成爲對手的阻力,楚朔雖小小年齡但卻被教育的很好,將來的大宛與大梁會迎來一位出色的帝王。
明知楚朔已漸露殺氣,可落元西卻是毫不畏懼,繼續說道:“魏天翔是個人才,多年來對大梁的朝堂也算是盡忠職守,他手中的五萬將士對他忠心耿耿,縱然有一天他有了反意,朝廷也不能貿然決斷他的生死,因爲他手握重兵重權牽一髮便會動全身;所以你隱姓埋名來到盤龍城,就是爲了調查他魏天翔;你的心裏是最不願意看見魏天翔懷有不臣之心的,因爲你知道盤龍城需要他這個都督,大梁的邊陲也需要他這個將軍,大梁才安穩了幾年,這個時候如果再起戰火,對百姓和朝廷來講都是極不願意看見的;所以,你迫切的想要知道我們手中究竟攥了都督府的什麼把柄,如果這個把柄直至魏天翔,你就會在事情沒有敗露之前將手中的證據交到皇城龍案上,讓你的父皇提早做出打算,得以謀得先機;可如果這個把柄對魏天翔並無威脅,你就會在這裏利用你太子的身份,直接將這個蛀蟲拔出來;一來給魏天翔正身,二來也算是揚了你小小太子的威名;楚朔,我這麼講是不是說中了你的心思?”
站在門口的呂剛已經是神色微變,甚至已有拔刀出鞘的意思,渾身的滾滾殺氣無法遮掩,似乎就在等殿下的一聲下令,他就能將這個出言不遜膽敢揣摩上心的狂妄之人一刀斬下。
相較於呂剛的殺氣畢露,楚朔只是微眯着眼睛看着不卑不亢甚至還略帶挑釁之意的落元西;他對他的興趣真的是越來越濃了,真不愧是從靖安王府中走出來的人,被人仔細調教過的就是不一樣。
面對落元西語氣不善的咄咄相逼,楚朔勾脣含笑,微微歪着腦袋,圓潤而上挑的眼尾看上去波光溢彩,如一顆黑亮的曜石,讓人沉寂。
“落元西,孤承認你,是個人物!”楚朔語氣緩慢,看着因爲他的話而呼吸微微一滯的落元西,道:“但是你要知道,現在是孤掌握着你們二人的生死,雖然孤好奇你們手中究竟掌握着什麼,可是這個東西孤可要可不要、可得可不得,所以,你不用擺出一種覺得捏住孤的架勢來與孤談判;你要知道,在我們三人之間,你——是最沒有談判籌碼的。”
說完這句話,楚朔竟做出一反常態之舉,立刻轉身,朝着門口方向頭也不回的欲要離開。
看着楚朔果斷決絕的架勢,落元西頓時臉色大變,難道他揣摩錯了?他楚朔對他們手中之物並沒有如此垂涎?那他又是爲何出現在這裏?
“你等等!”
幾乎就在瞬間,一直在一旁看到二人不斷交鋒的落安寧跳了出來,展開手臂攔在楚朔將要離開的路上。
看着將他攔下的落安寧,楚朔一掃先纔對峙落元西的凌厲之色,而是眼波帶笑道:“安寧,你這又是做什麼?”
被楚朔稱呼‘安寧’,落安寧雖說驚愕但還是清楚自己要做什麼:“楚朔,只要你能讓元西再次站起來,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訴你。”
“安寧,你在做什麼?我不準!”落元西怒聲喝止,要知道,那個東西可是她的保命符啊,如果將此物告知給楚朔知道,以後若是再遇到危險,她又該如何轉危爲安?若是她真的出了意外,九泉之下他又該拿何面目去見王爺王妃?
“元西,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對我來講,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腿傷。”落安寧紅了眼眶,眼神中的痛苦呼之欲出:“我不要看着那樣驕傲的你變成一個喪失鬥志,每天只會自怨自艾的廢人,我不要讓你再生出會拖累我之心,不要讓你再說出要我放棄你的話;元西,你爲了我,爲了靖安王府已經做了夠多了,現在就讓我爲你做一點事吧。”
說到這裏,落安寧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楚朔的手,“我真的什麼都會說,只要你能救他。”
楚朔安靜的看着眼前的小丫頭,聽說她現在已經有七歲了,可是明明已經七歲的孩子個頭卻像他五歲孩子的那般高,還有她這瘦的牽上去稍稍膈手的小手,在他對她一無所知的歲月裏,她究竟在怎樣的苦難中掙扎過?又渡過了多少煎熬的難關?
他真的無法看她眼神中流出來的懇求之色,今日來到這裏他真正的目的明明就是得到他們手中掌握的東西,可現在,他卻有點難以啓齒;只能微微偏過腦袋,在她不安的神色中,低聲道:“好!孤救他。”
落安寧的眼神中瞬間迸射出驚人耀眼的光彩,那雙琉璃般璀璨的眸子,剎那間如萬家焰火綻放,讓人內心震撼;只是,楚朔在說完這句話後又突然開口,墨沉的眸子緊緊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兒,眼底浮現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執着:“你要答應孤一個條件。”
坐在草墊上的落元西此時連死的心情都有了,雖說他早就知道這個大梁太子是個喫肉不吐骨頭的主子,所以他纔想要攥住主動權,爲自己和安寧博一個出路;只是沒想到自己的打算被楚朔一眼窺破也就罷了,現在他竟然真的成爲安寧的累贅;要知道,安寧手中握着的可是能讓大梁天下翻一番的厲害之物,當初王爺將其交給她的時候就說過,此物能毀大梁半壁,也能救他們與水火,千萬不能交給他人。
王爺臨終囑託他辜負了,王爺留給安寧的保命之物現在也要在他身上浪費掉;這要他如何能承受?
落元西攥緊了手下的草枝,這個倔強的男人就算是被廢了雙腿也沒皺幾分眉色,可現在,卻是滿眼滾燙之淚,滿心愧疚之情。
落安寧看着楚朔沉肅的面容,所有的七竅玲瓏都在他面前失去了該有的應變;她的眼前,不斷的浮現出落家被滅時的滔天火焰,她緊緊地抱着父王在臨走前塞給她的東西淚流滿面,卻是不敢大聲啼哭,因爲外面有正在四處搜尋她身影的鐵衛和不知名的殺手;就在她最絕望最害怕的時候,遮擋在面前之物被人從外面撥開,跟着,元西熟悉的面容出現在她面前。
那一夜,元西揹着因爲害怕而渾身僵硬的她不斷地奔跑在王城中,無數箭矢朝着他們直射而來,鋪天蓋地的黑甲衛和鐵衛更是向他們一次次的伸出殺戮之手;面對重重困境,她除了害怕什麼都做不了,是元西不離不棄的抱着她,牽着她,告訴她閉上眼睛不要去看,放心的將自己交給他,他一定會將她平安帶出王城。
雖然時隔兩年,對於五歲那年發生的記憶她也尤爲深刻,但獨獨對落家被屠殺的那一晚她卻記得不是很清楚,唯一深刻記得的只有元西。
那一晚他們究竟經歷過什麼她已模糊不清,最清楚的是當第二日的晨曦終於籠罩大地的時候,她已經成功被元西帶出了王城,正身處王城外數十里的一處小密林中;她全身上下無一處傷痕,可元西的身上卻是傷痕累累,面色蒼白。
至今,她都不敢問元西那一晚他究竟是怎麼帶她出來的,在他讓她閉上眼睛的時候,他又看到了什麼,親自經歷什麼;到底要承受多重的傷痛才能讓健康的他失去行走的能力,從此再也無法站立。
她不敢問他,也從來沒有追問過他,而他也從來沒向她提起過,就算是受了重傷失去一切,也在儘自己最大的能力保護着她;父王活着的時候曾經評價過元西,說他是不世之材,將來的武學造詣將會超過曾經稱霸大宛的一代戰神上官無策;可是爲了她,一隻本該自由翱翔天際的雄鷹被折斷了翅膀,別說是成爲一代武學宗師,現在竟然連一個正常人的行走能力都已失去;父王說元西是強大堅韌的,可是她眼中的元西卻是溫柔包容的。
在失去落家,失去父王和母親的時候,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他落元西一人了;報仇固然重要,雪恨固然重要,可是跟落元西比起來都會顯得無足輕重;她要她的元西能夠再次站起來,能夠像以前一樣,肆意的笑,驕傲的俯瞰芸芸衆生。
落安寧的目光從楚朔的身上滑到了他背後坐在草墊上深深將她望着的元西身上,然後,微微彎脣,淺淺的笑了。
這個笑容,發自內心,充滿祝福。
元西,兩年前我落安寧得你捨身相護,今日,我便散盡所有,只爲讓你再能展翅高飛。
“什麼條件?”
落安寧不顧一切的悍然姿態讓楚朔又微微皺了皺眉,他承認,自己很不喜歡她爲了落元西願意犧牲一切的做派,只是越是看她這樣,他越是覺得眼前之人的難能可貴;這個世間,薄涼之人太多了,他能親身遇到一個這樣重情重義的人物,又怎會不被吸引?
楚朔的心裏已經有了打算,只是現在這個情況很顯然不是說出來的恰當時機,所以他只是頭一偏看了眼落元西,神情散漫道:“孤現在還不想說,落安寧,請你記住孤今日所說的每一句話,你若是想要孤救他,假以時日,孤若開口讓你履行這個條件,哪怕這件事難如登天,你也必須完成。”
落安寧目光咄咄的看向楚朔,在他驚訝的神情下舉起手,豎起三指,指天道地,字字鏗鏘有力的說道:“我落安寧以落氏族人的身份起誓,今日在此欠下大梁太子楚朔一個條件,將來他日,楚朔開口我必應諾,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楚朔沒想到落安寧會許下如此重的承諾,當場就變了臉色,一把拉住她高舉的手:“你應下就是了,何必詛咒自己?”
看着楚朔臉上難得出現的慌亂之色,落安寧無所謂的笑了笑:“我自小就被父王領在身邊教導,他說真正頂天立地之人必須言出必踐;我們落家雖然只剩下我一人,但是落家子孫的風采不會只因爲剩下我一人而折損半分;楚朔,落安寧的這條命現在就等同是你的,你現在可以答應給元西治傷了吧。”
楚朔看着眼前這個纖瘦蠟黃的小姑娘,看着她大大的眼睛中光芒萬丈的風采和光華;本是擔憂的神色突然一掃而空,跟着他突然仰頭大笑幾聲,那笑聲裏充滿了無法遮掩的歡快,就是連常年伺候在他身邊的呂剛聽見這笑聲都怔了一下;他何曾挺過殿下笑的這般肆意暢快過?!難道殿下,真的對眼前這丫頭起了真心?
楚朔在笑完,同樣目光閃亮的看着落安寧,道:“好!孤救她!落安寧,你要記住你剛纔說過的話,從今往後,你的性命是我楚朔的,只能是我楚朔的!”
落安寧瞅着這個目光亮到簡直有些刺目的男孩兒,明明他說的這些話是她剛剛講過的,但是她卻敏銳地感覺到,他此刻說出這句話的意思和她剛纔說的意思有些不太一樣。
白鶴樓中
祿雙正在伺候着太子殿下的寶貝疙瘩徐家的小少爺喫剛從外面買回來的蜜餞,剛沏好了一杯茶正準備給這小祖宗送過去讓他潤一潤被蜜餞膩着的味覺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跟着,就看見一道早就領着呂剛出門的殿下回來了,而呂剛的背上還揹着一個人。
這是什麼情況?
祿雙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迎上來,還不待他走近殿下就被殿下手中牽着的一個小乞丐模樣的男童吸引;哎呀呀!誰能告訴他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可是看着他家殿下長大的人吶,他伺候的這位小祖宗雖說長的極爲粉嫩討人喜愛,可是隻有他知道,這位小祖宗真正的性格是什麼;殿下長這麼大,真正被他主動拉過的人也只有帝后,何曾見過他牽過他人的手?
可現在呢?他家小祖宗不僅主動牽人了,甚至被牽的那個人還是個小乞丐?
蒼天啊大地啊!這盤龍城的風水是不是真的有問題吶,要不然怎麼會將他家好好地小祖宗折騰的連性情都變了呢?
看着祿雙瞠目結舌的模樣楚朔懶得跟他解釋,直接開口道:“幫着呂剛將人送到牀上躺好,再準備些容易消化的喫的喝的。”
雖然心裏早就好奇到了極點,可是祿雙不敢隨意造次,忙聽從吩咐幫着呂剛將人扶着躺在牀上,然後又手腳麻利的將一大早就出門在街上買的好喫的全部都擺到桌上,又親自沏了壺好茶送上來。
楚朔拉着落安寧來到銅盆前淨了手才走回到桌子邊,看着睜着一雙圓咕嚕的眼睛直直看向他的徐晏殊,淡笑着伸手彈了下他的腦門,語氣溫和:“別看了,先把你嘴角喫的點心渣子擦掉吧。”
聽見楚朔這麼說徐晏殊立刻手忙腳亂的擦拭着嘴角,一邊擦着還不忘一邊直盯盯的看着表哥打量着被表哥一直領着的小乞丐:“表哥,他是誰呀?”
其實,輪震驚的程度,此時此刻的落安寧心裏更是驚愕到了極點;她本以爲只有楚朔這個奶娃娃出現在這裏,沒想到他一個奶孩子竟然還帶了一個更小的奶孩子;天啊!莫不是他真的以爲自己是大梁的太子就能橫着在大梁的國土上亂走嗎?
他就不知自己的生命安危對大梁和大宛有多重要嗎?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多危險嗎?不知道其實有很多人想要他的性命嗎?
不用去猜楚朔就知道落安寧此刻的心裏想法,將面前的茶盞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可以先喝的同時,開口道:“小晏,她叫安寧,你可以稱呼她安寧姐姐;至於他……”楚朔轉頭看向落安寧:“他是我的表弟,叫徐晏殊,你可以隨孤喚他小晏;至於你心裏的那點想法其實一點也不在孤的考慮範圍內;正如你所想,孤的這條命實在是太金貴了,所以世人都以爲孤會生活在被重重御林軍護如鐵桶般的東宮之中,誰會想到孤會隻身潛入盤龍城?現在,就算是孤領着小晏行走在這盤龍城裏,除了柺子恐怕也沒人會將多餘的目光放在兩個孩子身上吧。”
說完,楚朔就一聳肩,伸手就捏起一顆蜜餞送入口中,喫的眼睛都享受的眯了起來。
聽到楚朔這麼說,落安寧這才恍然。
她早就該知道,依照楚朔的心性是斷然不會讓自己輕易受到危險;正如他所講,他的身份非常人能及,正常人都會以爲他會安安穩穩的待在東宮裏;所以,當他真的遊走民間時,誰會料到這大梁的太子殿下早就虎膽包天從東宮跑出來了;而且,還帶着另一個孩子。
現在對楚朔來講,徐晏殊之所以會被他帶出來,也許還有一點掩護身份的目的吧;民間百姓看見這樣兩個容貌出色的男童,一定會將他們認成是某家大戶的小公子,誰都猜不出他們真實的身份。正所謂大隱隱於市,還就是這個理。
相較於落安寧對楚朔和徐晏殊出現在這裏的驚愕之色,徐晏殊倒是對眼前的這個小乞丐更爲好奇;他對自己的這個表哥多少還是瞭解一些的,京中不知有多少如花似玉的侯府高官府邸裏的小小姐們對錶哥趨之若鶩,表哥雖說在面對她們時都是一副笑語晏晏溫柔耐心的樣子,可只有真正瞭解他的人知曉,太子殿下的笑容從未達到過眼底,更甚者是存了應付差事的目的,寥寥敷衍罷了。
就是那樣冷情冷心的表哥今天卻帶着一個小乞丐出現在他面前,甚至還頗爲關懷照顧,更讓他側目的是表哥竟然讓這個小乞丐喚他小晏;要知道,這可是親人之間的親你稱呼啊;表哥什麼時候認了一個乞丐當親人了?
想到這裏,徐晏殊心底裏的好奇之色更勝,趁着表哥喫東西的空檔悄悄溜到落安寧身邊;走近了看更覺這小乞丐的落魄,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但好在還算乾淨,不像平常他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臭氣哄哄的行乞者。
落安寧注意到徐晏殊的靠近,面對着身着藍色小錦服的徐晏殊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應付,因爲她察覺到這個徐晏殊和心性腹黑頗有城府的楚朔完全不同;如果說楚朔給她留下來的印象是如深淵般難以預測,那麼徐晏殊給人的感覺就是充滿了鳥語花香的山谷,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底,絕非藏污納垢之徒。
面對楚朔她還能提起防備之心,甚至能做到反擊;可是在面對徐晏殊時她卻顯得有些緊張無措,這個眼神乾淨的小男孩兒讓她無法對他生出半分敵意和警惕,心底深處還有點小小的羨慕和想要靠近;該是怎樣溫暖溫柔的環境才能成長出這樣的孩童,不難想象,徐晏殊的生活一定是足夠幸福,足夠安逸;絕對不會像她這樣……
楚朔一邊捏着點心填肚子,一邊看向垂下長睫神色鬱郁的落安寧,剛奇怪她本來好好地怎麼就突然萎靡不振起來的時候,目光一閃,在看見徐晏殊時頓時恍然;感情是這個臭小子影響到了她。
楚朔放下手中的點心,拍了拍手擦掉指頭上的點心渣,轉身就把手送到落安寧面前,還輕輕地擺了擺。
落安寧看着晃盪在眼前的一隻白嫩的小手,先是一怔,跟着擡頭看向楚朔,眼神裏明顯帶着迷茫之色。
楚朔被她糊塗的表情帶笑,提醒道:“把柄!”
只是兩個字就讓落安寧立刻知道他想要什麼,臉上飛快閃過掙扎之色,但是在看見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元西后,牙一咬,終究是下定了決心。
“可以借你的護衛一用嗎?”
看着從凳子上跳下來的落安寧,楚朔掃眼看了呂剛一下,點頭道:“可以,呂剛,陪她走一趟。”
楚朔早就猜出這個祕辛的東西她絕對不會輕易帶在身上,一定是被小心的藏匿在某個地方;果然,真的如此。
呂剛得令,立刻隨着落安寧走出廂房。
看着呂剛和落安寧離開,又見牀上躺着的那個不知生死,徐晏殊憋不住心裏的話,湊近到楚朔面前就好奇的追問:“表哥,這個小乞丐就是你讓翎羽衛查的人嗎?”
楚朔看了眼躺在牀上不動的落元西,知道他現在雖然閉着眼睛但絕對是清醒的,雖說不該當着他的面談論落安寧,但是就在剛纔,他突然生出了一些試探的心思;安寧和這個落元西之間的感情過於深厚,如果是兄妹之情,他倒是願意成全,畢竟現在落家只剩下安寧一人,多一位兄長也算是能讓她在心裏多幾分慰藉;可若不是兄妹之情……楚朔撫摸在杯沿邊緣的小手頓了頓,然後瞅向牀上的落元西,指尖微動,輕輕地敲擊着杯緣。
“她不是乞丐,這不過是她爲了保護自己的僞裝罷了。”
聽到表哥的解釋,徐晏殊更是睜大了自己的那雙兔子眼:“那她真的是……”後面的幾個字他還真不太敢說出來,雖然他年幼,但也知道這北戎的落氏對大梁邊陲的滋擾,父親在朝堂上領授武職,他自然從小耳濡目染這些東西。
楚朔點了點頭,倒是替他把那幾個字說出來:“沒錯,她就是北戎靖安王之女落安寧。”
“那表哥爲何不抓住她?”
此話一出,頓時就讓躺在牀上裝睡的落元西抓緊了牀沿,甚至連閉合的眼睛都微微睜開,幽沉的眼瞳裏,殺氣滾滾、烈烈風聲。
楚朔就像是感受不到那股殺氣一樣,託着下巴耐心的給徐晏殊解釋道:“抓她做什麼?小晏,對孤來講,現在抓她並沒多少用處,反倒是讓她留在孤的身邊更有意思。”
“表哥……”徐晏殊不太明白楚朔這句話中的意思,北戎人不是一直都在滋擾大梁邊陲嗎?身爲大梁的儲君,遇到敵國大將的家屬難道不該抓起來嗎?就算不抓,也不應該這樣放縱着她在眼皮底下四處走動吧。
楚朔深吸一口氣,目光遠眺的看向窗外:“小晏,你知道在北戎落遲風是怎樣的存在?他不僅僅是戰神,更是軍神,他靖安王府的存在意義甚至直逼皇權,要不然也不會引來滔天大禍,害了自己的同時還害了整個親族;現在,落家已經從北戎的政治舞臺上消失了,落遲風也早在兩年前埋入黃土了,他的傳奇、他的人生也只能成爲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他再也不會領着北戎騎兵威逼我大梁邊陲;既然如此,孤又爲何不能放過他在這世上僅剩的一脈骨血呢?”
說到這裏,楚朔長嘆一聲氣,稚嫩的語氣中竟然帶着蒼涼:“對一個忠君愛國的將士來將,他最終不是死在自己熱愛的戰場上,而是死在一個心思狹隘的君王的權謀手段中,這該是何等的悲涼和可憐;落遲風此人,如果不是他生在北戎且與我大梁爲敵,孤就算是三顧他的王府,也會請他收孤爲徒;戰時,他可號令千軍萬馬保家衛國,太平盛世時,他能立於朝堂指點江山,這樣的人物堪稱世間大智之者,實在是令人敬服;哪怕是衝着這些,縱然孤與他的立場不同,也無法抑制內心深處對他的深深敬意;在他死後,爲他的遺孤略盡綿力又有何不可?小晏,你要記住,我們要分清是非善惡,斷清明理真相,對真正的英雄人物心存敬意;而不是學那些隨衆起鬨之徒,除了瞎嚷嚷什麼都不懂不會。”
被楚朔言辭教育了一番,徐晏殊低下頭沉默起來,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表哥說的是,小晏知道錯了。”
楚朔不知道的是,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蓋在錦被下的落元西全身繃直,一雙緊緊抓着牀沿的手微微顫抖。
而恰在這時,徐晏殊又開口問了句:“既然表哥有意要保全這個落安寧,那也應該想到如果她的身份暴露會給東宮給大梁帶來多大的震動。”
徐晏殊在問楚朔的時候,一直保持着看向楚朔的動作,可楚朔卻是託着下巴,轉頭看向牀邊,嘴角勾着笑,甚至連聲音都比剛纔高了幾分:“孤自然是想好了辦法,小晏,你說如果孤擺出太子的身份將落安寧收入東宮,大梁羣臣中誰敢冒着忤逆未來國君的風險隨意調查孤要保全之人;當然,這件事孤並不打算隱瞞着父皇與母后。”
此話一出,徐晏殊和落元西齊齊睜圓了眼睛。
徐晏殊驚愕的是,表哥長這麼大除了利用太子身份罩着他之外,再無做出過任何引人側目之事,可就現在的情況來看,表哥是打定了主意要護着這位落家遺孤了;而更讓他愕然的是,表哥最後說的那句話,他不打算瞞着陛下與皇后,那意思就是,將來落安寧不僅有表哥護着,甚至連帝后都會罩着了?!
而讓落元西慌了神志亂了呼吸的是楚朔竟然說出要將安寧收入東宮的話,他雖然年幼,但也應該知道這收入東宮是代表着什麼;難道他是真的看上了安寧?想要等自己長大後娶安寧爲妃?這怎麼可能?怎麼可以?(.就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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