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說是湖泊群,其实,就是一個個小水泡,其间沟岔相连,形成一片广阔的湿地。
深秋时节,是东林淖尔的枯水期,北方绝大多数水系,這個时节都是枯水期。
很多的小河沟都已经断流,三轮大长江一路颠簸,很快,就进入东林淖尔的腹地。
经過一個多小时的跋涉,张晋北把摩托停在一個高岗,后面高盛驾驶的摩托车甩了一個漂亮的小回转,稳稳当当的停在第一辆车旁边。
下得摩托,张晋北指着面前广阔的水面:“秦书记,這裡是东林淖尔最大的湖泊,听老辈人讲,就是在最干旱的年份,這裡都沒有干涸過。”
秦长清看着面前微波荡漾的水面,远远的,隐约可以看到对岸的土坡,就指着对岸问道:“那是哪裡?”
张晋北回答:“那裡也是咱们单于乡的辖区,其实,单于乡就是围绕着东林淖尔的二十几個自然村组成的,說白了,东林淖尔就是锡林郭勒沙漠边缘的一個绿洲,沒有东林淖尔,這裡干旱少雨,靠种地吃饭,根本就无法生存。”
秦长清从背包裡取出一個搪瓷水缸,走向水边,一边问道:“东林淖尔的水源来自哪裡?”
跟在一边的裴文华回答:“咱们這裡东北方向不足二十公裡,就是大兴安岭余脉,估计是山上下来的水。
只是,這二十公裡都是沙漠地带,只有在這裡才形成一個泉水密布的湿地。”
秦长清用缸子舀起水来,仔细查看,很清澈,几乎沒有杂质。
张晋北笑着說道:“秦书记,這裡的水绝对沒有任何污染,可以随便饮用,特别好喝。”
秦长清试探着喝上一口,咂咂嘴,相比秦忻家的井水,少了一丝清冽,多了一点土腥味。
不過,一样的甘甜,一样的清爽。
“咕咚”喝上一大口,秦长清心裡有了一点底气,果然是好水!
秦长清回头问道:“考察過這裡的蓄水量嗎?”
吕春来蹲下身,侧脸面向秦长清,說道:“别的地方不說,仅仅是這個中心湖泊,面积就足有三十六七平方公裡。
早年曾经探查過,最深的地方,有四米多深。
单单是這裡的蓄水量,绝对超過五千万立方,可以和一座中型水库媲美。”
张晋北笑着說道:“我小时候,這裡還曾经想要修建一座集发电,灌溉,引用水水源为一体的大坝。
后来,因为落差太小,造价太高,沒有可操作性,下马了。”
“還有這事?”
秦长清眼睛一亮,“也就是說,這裡的水质曾经有人检验過?”
张晋北苦笑道:“乡下地方,只要水能够喝进嘴就可以了,谁会费劲巴拉的去检验個啥的。”
秦长清也笑了,可也是,在乡下,只要不是苦水,都可以作为饮用水,不過,秦长清此时最渴望的,就是在东林淖尔取样,到国家级食品卫生检验部门检验,這对于单于乡来說,意义格外重大。
秦长清站起身,四下打量,這裡水草丰美,即便是已经深秋,那些随风摇曳的芦苇蒲草,依旧展示着夏日茂盛的风情。
高低错落的小土丘上,每每生长着茂盛的柳树毛子。
只不過,一路行来,高大的树木几乎未曾得见。
秦长清随意的扶住身边的一株灌木枝,一阵刺痛,让他冷不丁松手。
就听张晋北歉意的說道:“哎呦,您瞧瞧,我忘了告诉您,這是酸刺。
一种野生灌木,身上满是小刺,不過,這东西结的果子酸溜溜的,口感肉头,很好吃,也算咱单于乡一种特产吧。”
酸刺?秦长清对這种植物的小名是沒有一点印象,這时,裴文华在一边說道:“酸刺還有一個学名,叫做沙棘,這是一种极具经济价值的植物。
只是,单于乡的沙棘分布太過零散,采摘无法形成量化,所以,到现在這個宝贵的资源還沒有得到利用。”
“這样啊?”
秦长清围着酸刺也就是沙棘转了一圈,狐疑的问道,“我听說很多生长在沙漠荒原地带的植物,都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繁殖能力,不知道沙棘的栽培难度大不大?”
裴文华叹口气:“沙棘的栽培极其简单,成活率也高,只是缺乏优质的种苗,就凭单于乡這些野生品种,产果率低,繁育慢。”
长清感觉裴文华好像意犹未尽,笑着问道:“裴副乡长,有什么话就直說,以后我們就是荣辱与共的战友了,還有什么话不好說的?”
裴文华面上一红:“秦书记,其实,在甘肃天水就有专门的沙棘良种繁育基地,只是,咱们单于乡穷啊!”
說完,裴文华红了眼圈,旁边的张晋北、高盛、吕春来,也都低下了头。
穷!這是单于乡的现状,也是秦长清来這裡的原因:“穷沒什么,只要有资源,有特产,单于乡很快就会脱贫致富的。”
說完,秦长清好奇的问裴文华,“裴副乡长,你怎么比张晋北還要了解沙棘?很专业呀!”
裴文华苦笑一声,沒有說话,高盛嘿一声:“秦书记,老裴是七八届大学生,正宗的白山农大毕业生,本科学历,原来是县农业局局长,嘿嘿,86年被贬谪到单于乡,正科变副科,已经整整三年了。”
秦长清一愣,原来是老三届,那一代大学生可是含金量最高的。
這样的学历在白山省八十年代的官场,应该是很罕见的了。
很多正科副科级的干部,都是所谓的大老粗,有文凭的沒多少。
秦长清笑着问道:“裴副乡长,不知道我方便知道原因嗎?”
其实,秦长清還是有一点书生意气,如果是一個世事通明的官场老油條,绝对不会当面问這样問題的。
假如对方是因为某些原因被贬职,那也就是這個人的伤疤,当面揭伤疤,可是有点不厚道。
吕春来长叹一声:“秦书记,你才来,其实,咱们乡的人员配备是最臃肿的,如果不是你今天一早就来东林淖尔实地考察,乡裡就会召开欢迎大会,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的队伍该有多么壮观了!”
秦长清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显然,一提起這個問題,大家的兴致都低沉下来。
眼珠一转,秦长清笑道:“算了,咱们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還是麻烦裴副乡长,为咱们大家好好介绍介绍单于乡,今天别的不說,就說說這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农副产品吧。”
裴文华啧的一声,很是犯愁,秦长清诧异的问道:“怎么,這也不方便說嗎?”
裴文华强挤出一個笑脸,不過,那笑容在秦长清看来,比哭還要难看:“秦书记,既然你想要知道实际情况,那老裴就实话实說了,有啥不好听的,你就当做我是放屁好了!”
秦长清一呆,這是咋话說的:“老裴,我就想知道实情,不喜歡藏着掖着的,有话直說,才是一起搭班子干事业的态度,是吧?”
裴文华咽口口水,說道:“其实,咱们单于乡的自然條件,根本就不适合种粮食,就算是整個嘉鱼县,宜耕面积也不会超過三分之一。
這裡远来就是八百裡瀚海,土质沙化严重,如果還是坚持粮食生产,单于乡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彻底底变成沙漠,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秦长清呆呆的看着裴文华,又机械的转头看向另外几個人,几個人都缓缓的点点头,显然,這些单于乡的老人早就探讨過這個問題。
秦长清略一思索,问道:“老裴,那么說你就是因为這個才被发配到单于乡的喽?”
高盛竖起两根大拇指:“秦书记果然聪明,老裴就是因为不会顺情說好话,不肯编造耕地产量,才得罪了领导,于是,就来這裡和荒沙做伴喽!”
秦长清的目光一一扫過在场的四人,忽然笑道:“刚刚老裴說的,我的队伍很壮观,不知道到底有多壮观?”
高盛嘿嘿笑道:“秦书记,不說不知道,一說吓你一跳,老裴就不說了,我老高曾经是嘉鱼县委常委,城关镇书记,老吕是原县委办公室主任,也是副处级,還有乡长助理何运来,原县供销总社社长,党政办公室主任魏来,是原县白酒厂厂子,還有----”
“停停停,”
秦长清听的脑袋大了三圈,這都是什么来头哇,国家级贫困乡,聚集了一堆副处正科,太诡异了,“老高,咱们乡究竟有几個副处,几個正科,几個副科?”
吕春来呲牙一笑:“秦书记,如果算上在县裡泡病号不来上班的,单于乡有六個副处,這還沒算你,十一個正科,十六個副科,股级十几個,一時間,连我都数不過来。”
秦长清彻底晕掉了,一個县才有几個处级副处编制?科级又有多少?自己這裡,一個国家级贫困乡,竟然占据了嘉鱼县三分之一强的“高干”,太那啥了!
秦长清好半晌才回過味来:“這么多人,有那么多位子嗎?”
高盛苦笑道:“什么位置不位置的,反正随便造個由头就把人扔過来,来了也就来了,单于乡根本就沒有那么多的工作,哪来的位置安置,我們几個来的早,也算先到先得了,哈哈哈!”
高盛的笑声裡,說不尽的沧桑,秦长清深吸一口气:“這些人都来上班嗎?”
裴文华說:“怎么可能,看看办公室就知道,如果所有人都来上班,就只有站着办公了,反正在家一样领工资,很多人巴不得在县城裡享福呢!”
秦长清感觉一阵气闷,如此庞大的队伍,怎么领导?
那么多老资格的副处正科,有几個是省油的灯?
還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呀!
秦长清实在忍不住,问道:“這么多的干部队伍,他们是以什么理由塞到這裡来的,难道就沒有人不服气向上找嗎?”
张晋北在一边闷声闷气的回答:“县裡說這是政治扶贫,嘿嘿,好漂亮的由头,好大的一顶帽子!
单于乡老百姓有一句顺口溜,单于乡,好风光,领导多,不打粮,想办事,找人忙,一個戳,六個章,结個婚,跑八趟,哎呦哎呦我的那個娘!”
张晋北半說半唱,声音中的悲苦让秦长清彻底无语了,连這样无耻的理由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說出来,再听听老百姓的无奈简直让自己這個书记无地自容。
秦长清寒着一张脸,摇摇头:“算了,咱们不說這些恼人的事情,還是老裴介绍一下,单于乡不种粮能干什么?”
裴文华四個人互相看看,嘿,小书记开始犯愁了,不過,沒有失去斗志,這就是一個好的开始。
裴文华精神一振,也许,這個年轻的书记,真的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吧?
一行两台摩托,五個人,在大半天的時間裡,几乎围着东林淖尔跑了小半圈。
午饭是在野外吃的,秦长清看出来了,如果到村民家裡去吃饭,无疑会给老百姓带来不小的难题。
就算是自己几個人给钱,恐怕老百姓也不愿意招待自己,无论是谁,拿玉米面糊糊招待客人,都会纠结吧!在后港村,一户农民正在园子裡忙着为葡萄防寒。
這裡的冬季很冷,最低气温可以达到零下四十七八度,所有的葡萄苗都要埋进沟裡,上面是树叶和玉米秆,再上面是厚厚的一层土。
這還是秦长清到单于乡第一次看到果树,对此,他很是好奇。
乡裡最高领导的来访,李来福還是有一点惊讶,放下手裡的活计,坐在院子裡,和几位乡干部聊天。
秦长清问道:“老李大哥,你這葡萄产量高么?味道怎么样?”
李来福抽一口裴文华给他点上的過滤嘴香烟,吧嗒吧嗒味道,回答:“产量還行,自己家吃不了,都送给左邻右舍了。
味道甜着呢,這還是裴乡长帮着整的优良品种,就是沒办法拉出去卖。
這不,老婆子不愿意了,明年想要把葡萄树砍喽,全部种玉米。”
裴文华叹息一声,在农民眼裡,不能变成钱的东西,再好吃也是破费。
裴文华接過话茬說道:“沙漠地区,或者說沙漠边缘地区日照充足,葡萄叶片光合作用好,果实含糖量高。
其实,单于乡有一些宜林地块,完全可以种植耐寒抗旱水果。
只要选好品种,单于乡是可以产出优质水果的,一部分农民完全可以凭借水果种植致富。
只不過,运输是一個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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