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作者:入君心
陸君傾認識江放,是在五年前的辰溪鎮,那時的他剛滿十八歲,還不是姓陸……

  辰溪鎮是西南山區的一個古鎮,鎮中心的老街仍然保留着幾百年前的樣子。

  鎮上延續着老一輩的趕集傳統,每個週末,遠近的居民們把自家的農副產品拖出來叫賣,雞鴨野兔、生豬醃菜、水果糕點的,什麼都有,好不熱鬧。

  那天,陸君傾輾轉坐了好幾趟車,差點命都搭上纔到這裏。

  他踩着青石磚路,匯入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城市裏難得一見的小三輪時不時從身邊穿過,聽着四周圍帶着地方口音的叫賣聲還價聲此起彼伏。

  大概因爲常年在外勞作,這裏的人膚色大多偏黑,穿着風格也跟城市裏不太一樣,一些婦女揹着竹簍,有的老人腳上還穿着老式的膠鞋。

  初來乍到,這裏什麼都新鮮,他這邊看看又那邊看看,加上又累又餓肚子咕咕直叫,步子拖得很慢。

  走到一個包子攤點前,看着鬆軟的白乎乎大包子冒着熱騰騰的香氣,陸君傾嚥了咽口水,實在走不動了。

  賣包子的老太太朝他比劃手勢,“五毛錢一個,要來幾個?”

  陸君傾抿着脣搖了搖頭。

  一路看過來,這裏所有人都是用現金交易,一毛兩毛的也不抹零。但劫後餘生的他身上只剩下一張銀行卡和身份證,一分錢現金也沒有。

  先去取了錢再說,他攥了攥口袋裏的銀行卡勉強拖着步子繼續往前走。

  這鎮子地方很小,來回就那麼幾條街,仔仔細細走完,陸君傾硬是沒找到他這張卡能取錢的地方。

  他喪氣地垂着頭,看着腳上已經髒成黃褐色的運動鞋,更是難過不已。這是梁玉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才穿了兩天。

  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柳枝扶風擺腰,淡淡的鹹溼味撲鼻。

  眼前一條小河打橫而過,陸君傾走過去,看着綠油油的河水,在小橋邊的石臺上蹲下。

  他用手舀着水細細擦拭鞋面。聽到一聲口哨響,像是電影裏壞小子的搭訕。

  陸君傾回頭,街的斜對面站着一個穿黑色毛衣的年輕人,陽光在他頭髮頂投下一個彩色的光圈。

  這是他到這鎮上以後見過皮膚最白的一個人,五官俊秀,半長的頭髮隨意紮成了一個小揪揪,乍一看,漂亮得有些雌雄莫辨。

  這人生得脣紅齒白,表情淡淡地朝他揚了揚手。

  他的跟前架着一個櫸木畫架,兩隻衣袖挽起,白皙的左手捏成拳懸在空中,像古裝劇裏的俠客夾着暗器那樣,夾着幾隻長長的筆刷。

  陸君傾愣了兩秒,又看看身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妨礙人家畫畫了,立刻拍拍屁股從石墩上站了起來。

  剛剛一直在找取錢的地方,他這會才注意到,街邊還有這麼一個年輕的街頭畫家。

  這人穿着打扮十分簡潔,但裏裏外外透着一股藝術氣息,陸君傾有些好奇,朝他走了過去。

  他跟前的畫布上已經鋪滿了色彩,陸君傾看他一筆一筆繼續刷着顏色,又不時地擡頭看上一眼。

  “畫得真好看。”他在旁邊低聲稱讚了一句,目光轉向那張漂亮的側臉,“這是不是得畫很久?”

  對方沒出聲,彷彿根本沒聽見。陸君傾臉上一熱,微微有些尷尬。

  站了一兩分鐘,瞧出這畫畫的不想搭理自己,陸君傾訕訕地走開了。

  “這兔子多少錢?”

  “收攤咯,十五塊一隻!”

  “四十?你這三隻我都拿了。”

  “……行行行,賣了收攤!”

  趕集的滿載而歸,商販們收着攤,熱鬧的集市漸漸散去,陸君傾摸着凹扁的肚子不禁後悔,早上樑玉鳴給他買的三明治爲什麼沒喫……

  他實在餓極了,在兩家館子前徘徊不前。要不跟老闆商量先賒個賬吧,他想,不行的話就留下來洗碗算了。

  經過觀察,那麪館是喫完再結賬的,陸君傾一咬牙,厚着臉皮走了進去。

  麪館裏店面不大生意卻不錯,周圍幾張桌子都已經坐滿了人。戰戰兢兢點完餐,陸君傾在店門口唯一空着的八仙桌坐下。

  第一次做這樣的虧心事,他心跳得有些快,垂着眼不敢看任何人。

  很快他餘光瞥到,邊上又坐下一個穿黑色衣服的人。

  是剛剛那個畫畫的……陸君傾把頭埋得更低了,刻意放慢了吃麪的速度,想等那人先喫完離開。

  其實他也不認識對方,但是一想到剛剛,他就是不想在那人面前再次丟臉。

  等那人喫完離開,陸君傾才放下碗筷,抹乾淨嘴邊的湯汁,磨磨蹭蹭走到櫃檯。

  醞釀了一下後,他小聲跟老闆說:“這面錢能不能先佘一天,我明天一定來還上……”說完他咬着牙,等待老闆反應。

  老闆說:“跟你一起的那年輕人,剛剛已經付過了啊。”

  “付過了?”陸君傾詫異地睜大了眼睛:“跟我一起的那年輕人?”

  “是啊,就是穿黑衣服的,在街上畫畫的那個。”老闆問:“你難道不是他朋友嗎?”

  陸君傾拔腿往門外追了出去。“哎,等等!”

  那人腳步沒停,直到被他從身後拉住衣袖,才駐足回頭。

  還是那疏冷的目光,這回多了些疑問的味道,身高又比自己高了幾公分,陸君傾被他近距離居高臨下地看着,猛地一慌,縮回了手。

  “那個……謝謝你啊,剛剛請我吃麪。”他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臉上隱隱有些發熱。

  對方稍微愣了一下,聲音冰冰冷冷,“沒有,你弄錯人了。”說完又繼續往前走。

  “可是,你剛剛就坐我旁邊啊?”陸君傾困惑地追了上去,對方腳步沒停,他只好邊跟着走邊說:“我去付錢時,老闆說同一桌的幫我付過了,不就是你付的麼……”

  那人停住腳步,目光直直地看過來。

  冷不丁的,陸君傾嚇了一跳,訕訕地朝對方笑笑。但很快,那雙漂亮的眼睛讓他感覺逼仄,又不自在地垂下了目光。

  視野裏,對方一手拎着畫箱,一手拿着剛剛那副畫。他想那畫箱重量應該不輕,便主動伸手過去,“我來幫你拿吧。”

  那人側身閃了一下,避開了他的接觸,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幹什麼這麼兇?陸君傾有些委屈,低聲說:“我只是想謝謝你剛剛請我喫東西。”

  江放自認不是什麼熱心腸的人,他沒有請人喫東西,面對突然纏上來的陌生少年,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不過他平時花錢隨意,剛剛結賬時沒留意價錢,對方的話讓他回憶了一下,好像今天的面錢確實比以往多了一點。

  應該是老闆弄錯了,把這少年的面錢結到了他的賬上。

  少年垂着眼眸,地咬着下脣,脣峯下一顆脣珠圓圓軟軟地撅着,立體感十足。江放目光在那脣珠上短促地停留了一會,問他:“你那碗麪多少錢?”

  陸君傾如實說:“五塊錢。”

  江放把畫箱放在地上,伸出白淨瘦削的手,掌心攤開在他眼前。

  陸君傾眨巴着眼睛,一臉的不解。

  “五塊錢還我,不用謝了。”江放冷冷地說。

  “啊?”陸君傾沒猜到這個走向,差點驚掉了下巴。

  江放手指屈了一下,示意他掏錢快點。

  陸君傾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嘴脣緊抿着,肉噗噗的脣珠跟着輕輕顫動。“可,可是,我現在沒錢。”

  江放不喜歡跟人墨跡,一聽對方說沒錢,立刻拎起畫箱轉身。

  不想對方又追了上來,“你明天還在這兒嗎,我明天一定還給你!”

  陸君傾不管這人是不相信自己還是不屑於這幾塊錢,他都不想平白欠人家的。見這人不答話,他又提議:

  “要不我幫你幹活當做報酬吧,你要去哪裏,我可以幫你拎箱子,或者有什麼其他我可以做的,你都可以告訴我……”

  江放終於耐心告罄,回頭問他:“真的?”

  “真的。”陸君傾認真點頭。

  江放:“那請你給我閉嘴。”

  爲什麼總是這麼兇……陸君傾無聲地嗚咽了兩下,不僅閉上嘴,還咬着脣,一臉委屈巴巴。

  江放話一脫口,也覺得自己語氣重了點,但他不擅長表達,又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乾脆扭頭繼續往前走。

  路上被搶,到這個鎮上後,陸君傾對所有主動熱情的人都帶着點提防。眼前這個畫畫的雖然冷冰冰又兇巴巴,他不怎麼喜歡,但這種冷漠的態度反倒讓他覺得踏實。

  加上剛剛那碗麪的恩情,他認定了對方是外冷心善,委屈了幾秒鐘後,又跟了上去。

  天氣很好,江放打開畫架,繼續那副還沒完成的畫,陸君傾像只小狗狗一樣蹲坐在他的斜後方,因爲擔心再次被兇,特意地避開了他的視野,還小心地拉開了兩米遠的距離。

  江放知道這小子跟過來了,但他畫畫時精神專注,不一會兒就把人忘記了。

  直到太陽西落,影子被拉長,一團圓圓的黑影正好落在他的畫布上,江放回過頭去,那少年抱着膝蓋坐在地上。

  見他看過來,從地上站了起來。因爲坐太久,大概是腿麻了,他站到一半便扶着腿僵住了,嘴裏“嘶嘶”地倒抽着氣。

  那樣子太過滑稽,江放終於繃不住,臉上表情柔和下來。

  長得白白淨淨,身上穿的是時下流行的運動品牌,一看就不是本地農家的孩子。看他神情狀態也不像是來遊山玩水的,江放猜測,這小子大概不是跟人走散了,就是自己離家出走的。

  不管哪種,都不關他的事。

  不過,一直這麼跟着他是個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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