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十七八歲正是年少好強的時候,陸君傾也要面子,“我,我在這曬太陽,不行嗎?”
江放聞言,輕輕嗤笑了一聲,隨即扭過頭去,繼續畫他的畫。
那一瞬間,真的太好看了,陸君傾只覺得那張臉上的顏色比那畫布上的還要漂亮。
大概是因爲那笑容裏的嘲弄,他臉頰熱起來,不滿道:“你笑什麼?”
江放畫畫的動作沒停,沒再搭理他。
陸君傾緩了一會,兩條腿終於恢復知覺。他剛剛坐在這心裏已經醞釀了許久,只是一直沒敢開口。
江放這一笑,瞬間讓他覺得也沒那麼冷冰冰了。
陸君傾鼓起勇氣走過去,掏出銀行卡伸至江放的眼前。
“這張卡里有錢,但是這鎮上取不了,得要去市裏……你能不能,再借我點路費?”
“我明天取了錢一定還給你,還有中午那碗麪錢一起還給你。”
江放畫畫動作被打斷,擡眸看着他,“爲什麼要借錢給你,我們認識嗎?”
陸君傾臉頰一燒,他猜自己現在一定滿臉通紅。
換做平時他絕不會這樣自取其辱,但是現在,天色越來越晚了,今晚的喫和住還沒有着落。
他不能打電話給梁玉鳴,他不想回去。
陸君傾一咬牙,乾脆豁出去了,“那現在認識一下可以嗎……”
江放擡手打斷他,“不必。”那句“我們認識嗎”只是他隨口說出來堵對方的。“那碗麪錢不用還了,你別再跟着我就行。”
江放說完,卻見少年鼻翼微微翕動起來。
長長睫毛垂下,下脣咬得泛白,那軟軟的脣珠可憐的顫動着。江放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心卻鬆動了。
頓了一下後,他放下筆刷準備掏錢,可面前的少年這時已經轉過了身去。
江放張了張嘴,想喊住對方,但一察覺這個念頭,不禁皺了皺眉。
不正是他自己討厭這種跟人黏黏糊糊的勁兒嗎?既然人已經走了,爲什麼還要主動招惹?
看着那單薄的背影走遠,江放重新拿起筆刷。
可莫名地,他也沒了畫畫的心情。對着畫布呆呆站了一會後,他乾脆收拾了東西。
把畫箱綁在後座,江放推着自行車往回走,因爲時間還早,經過幾家常去的小飯館時沒什麼食慾,最後推着車散步回了家。
他在這個古鎮住下快一個月了,起先只是隨便來看看,後來風景不錯就乾脆住了下來。
他租住的房子在鎮子外沿,一邊連着農田,背後靠着山。剛走到院子門口,一隻拖鞋大的小東西就衝了出來,一邊“汪汪”叫,一邊在他腳上蹭,卷卷的小尾巴搖個不停。
“好了,旺財。”江放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着它。
這是房東家的小土狗,養着看家護院的。有次江放餵了一小截火腿腸給它喫,這狗子從此看到他就跟見了親孃似的,黏糊得不行。
天色還沒有暗透,院子裏擺着一張小木桌,桌上有一小碟排骨和一碗青菜。一個留着短髮的小女孩正一個人坐在那喫飯。
這女孩是房東的女兒田田,上小學六年級。
田田見江放推着車進來,高興地喊道:“小江哥哥,你回來啦!”說着立刻放下飯碗,往屋裏走去,邊走邊說,“你看看我的畫,有沒有進步。”
江放停好車,站在院子裏等了一下。
叫旺財的小狗已經鑽到了桌子底下,正在興致勃勃地啃一塊骨頭。因爲月齡還小,小奶牙不是太鋒利,兩個爪子抱着啃得十分認真。
看着那毛茸茸的腦袋,江放突然想起了今天麪館裏的少年。
這時田田從屋裏出來了,手上拿着一本練習本。她一邊翻着頁一邊小跑過來,“小江哥哥,你看看這個畫得怎麼樣?”
是用鉛筆畫的家裏的白瓷茶壺。這小女孩悟性挺高的,上次指點了一下後,這回明暗和透視關係都好了很多。
只不過這畫是畫在了一本印着方格的草稿本上,江放看着不大舒服。
一陣風吹過來,本子被輕輕捲了個邊,江放才注意到後邊兩頁紙上也畫了。他隨手翻了一下,原來田田已經練習了很多次。
“嗯,有進步。”江放問:“你喜歡畫畫嗎?”
田田用力點頭,“喜歡。”
江放把本子還給她,轉身回了自己屋裏。不一會,他拿着一本素描畫冊和一個畫本出來,遞給田田,“以後畫在這個本子上,另一本學習,不明白的再問我。”
田田沒有伸手接,搖頭道:“謝謝小江哥哥,但是我媽說了不能拿別人的東西。”
江放把畫本收了回來,“那這本畫冊借給你看,好好保管,用完要還給我的。”
田田想了想,這才笑着點頭收下。
“小江哥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爸媽去鎮子北面新開的那磚廠裏去了。村幹部介紹我爸去那幹活,要是能成的話,我媽說下半年上中學了就同意讓我學畫畫。”
田田她爸耳朵聽不見,只能在家裏乾點農活幫襯,一家子負擔都壓在她媽媽身上。聽到這個消息,江放彎着脣角點了點頭。
旺仔的骨頭啃不動了,又屁顛屁顛地跑到江放身邊。江放進屋放東西,狗子大概是以爲他進去拿喫的,搖頭擺尾地緊緊跟在他腳邊。
江放一低頭,對上那雙黑漆漆的滿懷期待的眼睛。相似的眼神讓他想起下午的事情,不自覺地微微蹙了下眉。
也不管旺財根本聽不懂,他故意兇巴巴地說:“別再跟着我了,我沒有喫的。”
旺財嗚咽了兩聲,繼續討好地蹭着他的腳,江放站在原地,拿這小東西沒轍了。
田田給他解圍道:“旺財,過來!”狗子聽到主人的呼喚,回頭望見田田手裏夾着一塊排骨,立刻兔子似的奔了過去。
江放出來時,就看到它趴在田田的腳邊,吭哧吭哧地咬着骨頭,尾巴一甩一甩的,十分滿足。
江放看了兩眼,往院子外頭走去,田田問他,“小江哥哥,你去哪裏啊?”
江放說:“去喫飯。”
陸君傾覺得自己有些好笑,爲什麼會篤定一個陌生人願意幫他。
這兩天事情接二連三,先被養父送走,然後路上被人搶劫,再剛剛被拒絕的那一刻,他鼻子一酸,差點就哭出來了。
陸君傾吸了吸鼻子,昂首挺胸地往前走,慶幸自己剛剛轉身夠快。
要是讓那人看到他這樣子,一定會加倍恥笑的吧。
聯想到先前那個笑容,他頓時覺得可惜。明明長得那麼好看,笑起來更加動人,偏偏冷冰冰的,一開口還那麼兇……
陸君傾決定不再想這人了,眼下天色越來越暗,再不想辦法今天真的只能露宿街頭。
他順着記憶走到了老街中心的廣場,之前路過的時候他看到這有一面信息牆。
陸君傾走到信息牆跟前,上面貼滿了各種招貼,昏暗的天光下,他湊近去一張張查看起來。
農具租賃的、農副產品待售的、新店開張搞活動的、陸君傾左邊牆掃完,好不容易看到一張招工的,上面寫着招聘廚師,要求手藝精湛。
他深吸一口氣,接着往右邊看過去。又是一張張排除,看到最後,他突然傻眼。
右上角上貼着一張淡粉色的信箋,上面娟秀的字跡寫着:“那個在橋邊畫畫的長頭髮哥哥,你好!注意你好幾天了,一直沒有勇氣跟你說話,我明天馬上就要走了,希望下次來還能遇見你。”
情書?陸君傾腦子裏蹦出這兩個字。他不禁心想,幸好這女孩沒湊上去搭話,不然準得哭着回去。
看完一圈,沒找到有用的信息,陸君傾沮喪地轉身,他低頭看着腳上的鞋,心裏盤算起最後一條出路。
這雙鞋兩千多,是他最貴的一雙球鞋,雖然弄髒了些,應該多少能賣一點錢吧。
早上剛到鎮上的時候,一家手工銀飾店裏的青年誇了他的鞋子好看。陸君傾心裏祈禱對方識貨願意要他的鞋子,又低着頭不捨地看着腳上的鞋。
這是梁玉鳴送給他的。
陸君傾雙手放進口袋,準備往銀飾店走,擡眸卻看見那個冷漠的畫畫的正往這邊走來。
夜幕已經悄無聲息地降臨,街邊路燈亮起了昏黃的燈光,毛茸茸的光暈染在那傢伙周身,讓他看上去美好又溫柔。
他腿很長,轉眼間已經走到自己身邊,剛一站定便罕見地主動開了口,“這是沒借到錢,來找工作了嗎。”
語調是輕飄飄的,透着漫不經心,陸君傾白了他一眼,想說關你什麼事,但卻發現這傢伙正在看牆上的招貼,根本沒正眼看他。
不知道他在找什麼,陸君傾想到那粉色的情書,故意往後挪了一步,正好用腦袋擋住。
江放視線掃過來,對他說:“麻煩讓一讓。”
陸君傾搖頭,“我先來的,我就愛站這裏。”
“對哦,這上面你剛剛都看過一遍了吧。”江放揉了揉眼睛,“有沒有什麼新開張的餐館?光線太暗,我懶得正兒八經看了。”
陸君傾無語地扯了扯嘴角,“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挺有道理的,”江放點點頭,似乎想了一下,有些勉爲其難地說:“行吧,告訴我就帶上你。”
陸君傾一愣,幾乎不敢相信。
“不樂意就算了。”江放轉身邁開了步子。
陸君傾:“等等!你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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