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裡我想提醒所有看到這一段落的朋友们,如果你们有孩子,那么就請一定给他個差不多的生存环境吧。不必太舒适,更不必怎样的奢华(惯子如杀子,反而不美),只要能吃得饱、穿得暖,不要在他(或她)的面前时常吵闹,就很好了。至少這個孩子的性格就不会太偏激异常,他就会正常地生长。
或许他不会成为赵匡胤,但至少他不会变成朱温。
但是赵匡胤在他21岁的這一年裡,却是不快乐的。生活永远最现实,肚子就像《荷马史诗》裡《奥德赛》中所說——永远是個无底洞,人人都为它奔忙劳苦一生。
這些年裡,赵弘殷先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保持着自己不上不下的禁军官位,维持着一份不厚不薄的中低层薪水,把自己的小家保持在温饱的生存线以上。而且,還给大儿子娶了媳妇。這已经非常不易,极其难能可贵了。但是,随着战乱的不断发生,朝代的彼此更替,尤其是契丹人无情地掠夺,让国家的经济大环境越来越差,赵家的生活水平也相应地越来越低。何况,這些年来赵阿姨又为他生了两男两女,這就真正让他力不能支了。
那么作为赵家长子的匡胤兄弟得怎么办?還要靠老爹养活嗎?他身强力壮,整天游手好闲裡出外进,吃得比谁都多,而且连他都开始生娃了,這不是要人命嗎?综合种种现实,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走出家门,闯出一片天空,就算不能赚出個家大业大,也至少得把自己的一张嘴给带出去,别给家裡再添乱。
我有些口齿轻薄,而且唠唠叨叨的嗎?不,绝对不,赵匡胤当年听到的话远比這难听得多。22年之后,当他已经是后周的第一军事强人时,因为城裡传言“点检做天子”(而他正是殿前都点检),他很郁闷地回到家,随口发了句唠骚。他妹妹就铁青着脸从厨房裡冲出来,举着擀面杖把他抡出家门,并且骂他——大丈夫临大事,是可是否当自决于胸怀,回家裡吓唬女人干什么?!
谁說家裡是男人的安乐窝?无论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哪怕已经是要出事掉脑袋,你都不能回家来說句话缓缓神减减压——你能做的,只有把苦闷埋在心裡,把笑容挂在脸上。让笑容一直存在,直到你的人头被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笑容都不要产生变化。這才是男人,一纯爷们。
想想吧,那时赵匡胤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老妹都敢這样对待他,那么他在家裡白吃干饭,他受到的嘴脸又是怎样的?在下面,我們将看到,初出家门的赵匡胤什么也不懂,干什么也不行,已经饿得在田垄地头偷吃白菜,可他仍然不回家,就都有了答案——家,回不去。一来回去也沒他的饭吃;二来,他终究是個有脸有皮的大男人,怎能受那個鸟气!
就這样,赵匡胤无可奈何,但也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家门,奔向了他自己的命运。
第二章冻不死的种子
家,一步步地远了,生平第一次离家远行,赵匡胤的心情是怎样的?完全可以想象,他站得很直(绝不愿家人担心?還是不愿在讨厌的人面前最后一次丢脸?),在家人的目送下,很快地他的背影就消失了。
我无端地想象,赵匡胤也会回一次头,沒走多远,他就会站下,向来路张望。可他已经什么都再看不见。他的家在开封城裡,千家万户,陌巷勾连,十几步几十步之外,他的家就会被别人的家遮挡。
他看不见自己的家了。
那就走吧,他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从此上路。
第一站,南下随州,去投靠他父亲的好朋友,随州刺史董宗本。
董宗本为一方之长,什么地方安插不下一個人?于是赵匡胤如愿以偿地开始工作了。他那时的理想是什么?想在董宗本的手下做多久?工作的目的是按月给家裡寄钱?還是想尽快地在随州打下根基,把妻儿接到身边来?
這些都已经无法考证了。就连他当时具体负责什么工作,都查无实据。但是完全可以想象,高大强健,仪表堂堂,又开朗大度的赵匡胤是广受欢迎的。尤其是他一直生活在当时北方最大的都城之中,无论是洛阳,還是开封,都远远不是小小的随州可比,多年养成的大都市气质,哪怕仅仅凭借一些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生活习惯,都会让他人人注目,鹤立鸡群。
但是,麻烦也因此而来了,他抢了别人的风头。一個本来人人注目,鹤立鸡群的人备感屈辱,這個人就是本地的第一公子,最大的二世祖,随州刺史董宗本先生的儿子董遵海。
這裡我們必须要提出赵匡胤身上的一些特质,和這些特质在人世间的无可奈何。
不知道朋友们有沒有注意到,在我們這些平凡人的身边就有些很奇异的人。這些人走到哪裡,都会很受欢迎。大家喝酒,总会想起他;有什么礼品券之类的好处,也会分给他一些。可是仔细想来,這些人却一直沒为我們做過什么,他们本身,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于是大家私下裡一想,就觉得這种人不怎么的,于是决定疏远他们,再不搭理。可是奇怪的是,就算心裡已经下了决定,但是只要一见了面,還是会不由自主和他们笑,闹,打成一片,把以前的成见扔到九霄云外。
這就是魅力,沒法解释,沒法复制,沒有的人沒法强求,拥有的人却挥之不去,最沒道理可讲的东西。有些人仅凭着這种特质,就会青云直上,飞黄腾达(比如請客送礼,歪门斜道那些人)。而這還只是初层次低阶段的,一旦這种魅力上升了品味,和不同凡响的外貌,非同一般的能力结合起来,那就真正的不得了了,会使人一见倾心,为之死心塌地吃苦卖命,直到自己死了,還会嘴角含笑,觉得一生都值了(這個例子我就不举了,绝对不举,我還想活着)。
不幸的是,赵匡胤就有這种特质。而這种特质說起来,也是一把双刃剑,会让他随时随地的与众不同,也能让他每时每刻地显头露脸,招人嫉恨。
被抢了风头董公子恨透了赵匡胤,有赵匡胤在随州简直让他寝食难安。說起来也难怪他,像他這种衣食无忧的高干子弟,每天最重要的事不就是些“精神境界”的追求嗎?于是,在他的大力干擾之下,赵匡胤只在随州呆了半年,就不得不卷起铺盖走人。
第二站,复州(今湖北天门市),這次他是去投奔父亲以前的老部下王彦超。此人身膺武职,是防御史。赵匡胤受够了文官的气,想着在武将的手下总能痛快些了吧?
结果非常痛快,王彦超請他吃了一顿饭,在饭局上连连呼酒,主客尽欢,最后的一道菜是一個托盘,上有铜钱N贯,赵匡胤被直接打发上路走人。
真是痛快。
走出复州,赵匡胤在城外无边的野地裡停了下来。四顾茫茫,還要去哪裡?他的腿脚仍旧充满了力量,随时可以再走很远,可問題是为什么连到了两处,都被人拒之门外?
是自己哪裡做错了嗎?還是這种投亲靠友的方法本身就是错的?赵匡胤觉得一定要弄清楚這個問題,不然他心裡沒底,只怕再走八处,结果還是一样的。
赵匡胤想了多久沒法考证,想清楚了沒有,外人也沒法推敲,反正他再沒去父亲的其他朋友那裡丢人现眼。他记得自己是赵家的长子,也记得自己的祖先世代为官,好容易才积攒下来的這点人脉关系,千万别毁在自己的手裡,从此变成笑柄。
但是,很快最初的那個难题就又找到了他——他的肚子。人一天得吃三顿饭,他太年轻了,正处于新陈代谢最旺盛的时代,而且還如此的强壮(听說身体越好的人越不经饿,困难年代先饿死的都是最棒的小伙子),让他怎么办?
可以想象,他最初从家裡带不出来多少钱,在董宗本那儿半年,也弄不到多少盘缠,而王彦超的N贯铜钱经過精打细算,大概能够他走出复州,不会饿死在王彦超的地盘上。于是,在宋史中,以及宋人的历代笔记中,就留传下来了這样的记载:
比如某位和尚正睡午觉,突然做梦,梦见一條金龙从天而降,正落在他种的白菜地裡。這條龙落地之后的行为非常古怪,很不符合人们印象中的神物形象,它居然马上张口大嚼,把好几垄的白菜一扫而空。
和尚被吓醒了(估计是心疼他的大白菜),马上跑到地裡去看。结果发现一條大汉蹲在白菜地裡,好多的白菜都不见了,而该大汉像個超级菜虫子,看见来人了都沒反应,還是蹲在那裡继续大嚼,完全沒有停下来的意思。
又比如,赵匡胤行路劳累,无处息身,只好躺在野外的大树下,而树不移荫,始终为他遮着阴凉。
再比如……這样的事很多,零零碎碎的综合起来也都一個意思,本人沒心情多写。值得一說的,是赵匡胤穷极无聊,开始了赌博。只不過惨了点,他先是赢大了,然后就全赔了——他忘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和一群陌生的人赌,赢得多了還不收手(沒钱啊,估计赢一点心裡就想着又能多吃顿饱的,结果就利令智昏了),那么结果就一定是得运动一番。很不巧,那天赵匡胤竞技状态不佳,被人围攻痛扁了一顿。
這样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不断地打击着赵匡胤的肉体,更不断地摧残着他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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