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一二〕骄纵
“季家哥哥与其在這裡出口伤人,不如扪心自问,你做的這些事老天爷会不会降下惩罚。”温鸾抓紧马鞭,嘲讽就刻在她圆润的脸上,“勾引未過门妻子的堂姐,面上深情款款,私下却又是另一副嘴脸。温家想要退亲,季家不肯,季家哥哥更是死缠烂打,满嘴甜言蜜语,一心想要享齐人之福,难道不知道你說的那些话,将你的小人之姿表现的淋漓尽致?”
季瞻臣的脸涨得紫红。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他不知道這裡头有多少是鹿县的大户或者官家的人,他气得发抖,可自己說出口的话已经捡不回来了。
覆水难收。
他现在才明白這個词的意义。
“八娘,你疯了嗎?”季瞻臣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温鸾甩了甩鞭子:“我沒疯。季家哥哥,是你疯了。”
季瞻臣眼睛发红,硬生生忍下了心头的怒意:“你不知收敛,难道就不怕退亲的事闹得整個凤阳都知道,退了亲還有人会要你么?”
大承对女子的拘束据闻比前朝好些,寡妇再嫁,携子和离,都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唯独退亲,不管理由是什么,最后落到身上的污名都会由女子背负。
有订了亲的小娘子未婚夫病逝,两人从未谋面,小娘子自然生不出什么悲痛之情,提出退亲。
男方家裡却說什么都要迎小娘子进门,守望门寡。
最后退亲的事,闹到了府衙,亲退了,小娘子的名声坏了,人人指责她太過自私,沒人敢上门提亲。
直到小娘子過了桃李之年,這才匆匆远嫁,至此不曾回過凤阳。
那家人与季家有些亲戚关系,上辈子小娘子出嫁的时候,温鸾還听袁氏和季成圭数落過那小娘子是罪有应得,是活该。
可這些对温鸾来說,沒关系。
“我不怕這些。”温鸾笑,“我就是骄纵,就是不容人,更不能容忍我未来的夫君因为觉得我年纪小,就拿這個做借口勾引我的堂姐。”
季瞻臣脸色发青。
温仲宣在后头咳嗽了两声。温鸾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回季瞻臣。
“我和你退了亲,我還能和别人订亲。這世上男人這么多,为什么我必须委屈了自己?”温鸾歪歪头,眨着眼睛笑,“我背后是温家,我有阿爹,有四叔,有阿兄,有温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我不需要害怕你說的那些。”
季瞻臣沒想到会得到這样的答复。他十分笃定温鸾就是在炫耀,就是在得意。
她觉得自己出身在温家,就算身份卑贱,但有温家的财势,她根本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她還在嘲讽他,觉得他拣了芝麻丢了西瓜。那個温鹂就是一個长房不得宠的庶女,同样的庶女出身,温鹂注定上不得台面,他却偏偏为了這么一個女人,放跑了她。
看着季瞻臣几度变化的脸色,温鸾眉头微微拧起,隐隐防备了起来。
下一刻,他突然扬手就要打了過来,温鸾往后退开一步,头一扭大喊:“阿兄!”
温仲宣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季瞻臣的手就是狠狠一甩。
都是读书人,可季瞻臣就仿佛手无缚鸡之力,被温仲宣一甩,整個就扑到了柜面上。
掌柜的哎哟了几声,忙喊伙计护着点柜面上的玉器。
温鸾往温仲宣身后一躲,揪着人衣服就喊:“阿兄,他欺负我!”
温仲宣差点破功,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惊得快要掉了下巴。温鸾却毫不在意,作势要哭:“季家哥哥說什么都想纳了七姐,說不能辜负了她。我不愿占了他身边的位置,想要退亲难道有错,让婆子拿着他偷偷送来的鸳鸯佩难道也有错?”
說到伤心处,温鸾還拿了手帕,一手揪着温仲宣的衣角,一手捂脸,嘤嘤痛哭,与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温鸾這一哭,哪怕周围人都知道可能是假哭,可瞧见娇娇软软的小娘子敛去浑身尖刺,躲在兄长身后委屈,手帕半掩面庞,几分娇柔配上嘤嘤哭声,更是催得人心疼。
這不過是個硬撑着给自己底气的小娘子,看到了可以依靠的兄长,陡然间委屈上头,卸下了满身盔甲。
等季瞻臣好不容易站稳了,就听得身后数落的声音越发多了。
“季家之前和温家二房订亲,我就觉得這亲事门不当户不对的,你看果然要吹了吧。”
“還诗书传家,這家教看着也不怎么样,要真是懂礼节的人家,会去招惹未過门妻子的姐妹嗎?”
“沒听到么,都說是觉得温八娘年纪小,想先纳了温七娘暖床。這哪個正经人家娶妻之前先纳妾的,也不怕女方甩脸。”
诸如此类,字字句句都在說着季家不对,季家不好。
“温鸾!你别后悔,我……啊!”
季瞻臣想說什么,温鸾沒听见,只瞧见自家阿爹从人群中青着脸走了出来,二话不說,抬脚就是猛地一踹。
看到摔了個狗吃屎的季瞻臣,温鸾擦去眼角的泪水,冲着温伯诚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得到阿爹的瞪眼,她忙又缩回到阿兄的背后。
温仲宣哭笑不得地将人护着,拱了拱手:“阿爹。”
温伯诚挥手,低头看向摔疼了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的季瞻臣。
“自家的闺女自家疼,還轮不到你指着她鼻子骂!”
“世叔……”
“世什么叔!我担不起你這声世叔!”
温伯诚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季瞻臣。他当初是真心觉得這孩子与八娘合适,八娘是多好的闺女啊,又乖又漂亮,但凡季瞻臣沒那么出息,他都不会委屈了自家闺女和季家订亲。
“你最好赶紧回去把八娘的庚帖送回来,不然事情闹得再大一些,今年的秋闱州府的官老爷们考虑到你的名声,只怕不会让你继续。”
学子的名声精贵,有了污名,就是有了瑕疵。州府的官老爷们想的都是往永安送聪明也名声无瑕的学子,這要是出了個不成样的,就是凤阳府過了,到了永安也得叫考评给刷下来。
温鸾往季瞻臣脸上看,他這会儿脸上悔恨交加,显然也是想到了這事,连话也不再說了,从地上起来,连滚带爬的往人群裡挤。
见主角就這么狼狈地走了,看热闹的人群便也跟着散了去。
温鸾从温仲宣身后走出来,還沒甜甜喊上一声“阿爹”,就被人戳了脑门。
“你平素胆大,我和你阿娘也从沒想着约束你,你倒好,今次敢冲季家小子动手了。”
温伯诚口中說着训斥的话,脸上却满满都是宠溺。
温鸾嘿嘿笑出声来,撒娇道:“可咱们温家的脸面总不能被這种人踩在脚底下,我也沒往他脸上抽,這不是還留了余地么。”
温伯诚点点她,又训斥温仲宣:“你作为兄长,八娘遇到事,怎么不知道打回去?”
他前一句還训斥温鸾冲人动手,后一句却嫌弃儿子沒把人打回去。兄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老实实都沉默了下来。
从玉石铺出来回温家的路上,温伯诚的嘴就沒有停過。
谁会想到,在外风头无限的温二老爷,其实长着一颗老妈子的心,恨不能从头到脚把一对儿女数落一遍。
一直到回家,对上毫不知情的顾氏,温二老爷在儿女的逃窜下,又把玉石铺的事重复了一遍。
身为枕边人,顾氏何尝不知道自家夫君对一双儿女的疼爱,忍着笑听完冗长的描述,她拍了拍温伯诚的手背,道:“八娘是什么脾气,你還不知道?說她脾气不好,岂不是打你我的脸,這孩子比她阿兄待在我們身边的日子都多。她那條小马鞭谁给的?”
“老四跟三郎给的……”温伯诚說着,小心看了顾氏一眼。
顾氏笑吟吟看着他:“那马鞭我怎么记得,是老爷找的师傅量身定做,再让老四和三郎给出去的。”
温伯诚连连咳嗽。
顾氏笑得越发开怀:“這闺女,就是脾气再大,也有老爷宠坏的份。”
温伯诚哎呀叫了几声,叹道:“你是不知道,季家小子那嘴脸!我瞧着還以为是個好的,才想着把八娘许给他,日后也不必担這個商家女的名头叫人看不起。怎么晓得竟然是個混账东西。”
“所以,還是该把亲事退了。”顾氏点了点头,给温伯诚斟茶,“咱们八娘生的好,日后一定能再结一门好亲。”
温伯诚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也是,他這闺女琴棋书画虽然沒那么精,可也拿得出手,容貌更是生得极好。
他拍了拍桌子:“這万一要是又碰上個表面光的怎么办?”
顾氏瞅他。
他咬咬牙:“不行,要不我們還是招婿吧!”
“老爷!”顾氏哭笑不得,作势要捶温伯诚。
拳头還沒出,门房来禀,季家人来了。
来的人既不是季家父子,也不是袁氏。而是季家一個做事的婆子。
那婆子伛偻着腰,說话都已经不利索了,颤巍巍地递上了东西。
是温鸾的庚帖。
温伯诚满肚子的火腾地起来,又腾地降了下去。不光不能开口再骂上两句,還得叫管事好生把婆子送到门口,看人安安稳稳地离开才能回来。
不過庚帖拿回来了,他心底多少畅快了一些。
看顾氏抚摸着庚帖,温伯诚不疾不徐道:“心事少了一桩。是时候送你们去永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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