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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三〕离城

作者:奶油馅
庚帖還回来了,季瞻臣的那一份自然也跟着送了回去。消息传到后头,温鸾正缠着松香,让她帮自己编只扇坠。

  温鸾的女红寻常,做個袜子、中衣這些不必见人的倒還勉强,像扇坠這种在人前晃荡的,她怎么也不敢自己动手。松香女红好,她拿着新得的平安扣,說什么都要松香帮着编只扇坠出来。

  “這玉瞧着透润,八娘若是想拿它给三郎编個扇坠,就算模样不甚好看,想来三郎也是欢喜的。”松香看着平安扣,笑意盈盈。

  温鸾吐舌:“不是给阿兄的。”

  松香诧异问:“那是给四爷的?”

  温鸾摇头。

  松香愣了愣,与瑞香面面相觑,关了门,压低声音问:“八娘难不成……有了欢喜的郎君?”

  从前和季家郎君订亲的时候,也不见八娘特地买了东西相赠,逢年過节往季家送的东西,从来都是夫人定了什么就送什么。玉石铺裡,她俩都以为這是八娘要送個三郎或者四爷的,谁都沒想到会是這样。

  “你在想什么,是送给顾家表哥的。”温鸾哭笑不得。

  她一說,瑞香先叫出声来:“听夫人說,顾家人丁兴旺,八娘一枚平安扣难不成要扒开送。”

  松香转转眼睛:“八娘可是要送先前来過家裡的那位郎君?”

  温鸾点头。

  温鸾前次托人送信,顺带着往顾家给那位郎君送了几箩筐的米粮土产,這事阖府都晓得。他们都当八娘是小孩儿脾气,送完了端溪砚,又千裡迢迢送上别的东西,为的只是感谢救命之恩。

  可這送了一次两次,怎的就還有第三次?

  松香正欲說话,前头便送来了庚帖的消息。温鸾面上一喜,哪還顾得上什么扇坠,欢喜地不行。

  等到前头又传了话,說是温老太爷知道了她当众鞭笞季瞻臣的事,罚她待在蘅芜院,老老实实罚抄女四书,温鸾脸上的笑都沒能收回去。

  至于那扇坠,自然就被忘在了脑后。

  松香哭笑不得,也不去提,只小心帮着收好了平安扣,和瑞香一道照旧伺候着。

  温老太爷的意思,是要温鸾把女四书抄個百八十遍。只是温伯诚怎么也舍不得自家宝贝闺女待在蘅芜院裡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头天過了,就了立即把人喊了出来。

  也是這天,有信使送来了从永安来的一封信。

  一看落款,是顾溪亭。

  “怎么突然写了信来?”温伯诚接過信,看一眼正坐在顾氏身边,伸着脖子等丫鬟舀豆腐脑的温鸾,“八娘,先前你都写了什么?”

  温鸾接碗,吃了口豆腐脑,似乎是沒听到。

  温伯诚也不恼她,拆了信就看。

  信封赏写的是表姑父亲启,内裡却分明是写给温鸾的回信。

  温伯诚瞧着上头遒劲有力的笔迹,忍不住赞了声好,随即就打算把信递给温鸾。

  温鸾腾出手摆了摆:“阿爹看,這信定是表哥写给你的。”

  “瞎說。”温伯诚嘴上如是,到底還是拿着信看了起来。

  他方才只随意扫了开头一眼,瞧着规规矩矩的遣词造句,就沒探究這两人葫芦裡都在卖什么药。现下能看了,自然一字一句,仔仔细细看了下来。

  這一看,還真看出了装在葫芦裡的究竟是什么药。

  信裡头,顾溪亭将漕运等事解释的详详细细,并似乎還理出了不少东西,言及粮长一职的重要性及可操作性,還有關於船运的事也一并做出了解释。

  他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却沒有一句是废话。更似乎是考虑到了温鸾的年纪和见识,每個解释都显得浅显易懂,温伯诚只看了一遍,也跟着明白了七七八八。

  温伯诚做了這些年生意,可不是個憨傻的,如此哪還不明白是自家闺女先写信過去问了事儿,人专门回信做了回答。

  “這顾三郎是個好的。”温伯诚先前還觉得气闷,走了個季瞻臣,又来了顾溪亭,沒头沒脑和闺女通了书信,這会儿心头松了口气,更添了些郁结,“咱们八娘也是好姑娘。”

  顾氏一怔,跟着他去看信,明白上头写的都是什么后,嘴裡念叨:“這丫头……究竟藏了多少心事。”

  夫妻俩感情甚笃,当年若不是生了儿子后怀了身子,顾氏真沒打算给温伯诚纳妾。

  温伯诚也沒想過這些,有了儿子就有了后,能不能开枝散叶的事交给儿子便成。可那会儿温老太太還活着,老两口却怎么也不肯儿子就只有這么個小子,闹了几年,闹得顾氏身子都虚了不少。

  顾氏沒得办法,比起让老两口塞個不知根知底的进二房,不如寻個认识的。她這才给身边的丫鬟开了脸。

  那丫鬟是個好的,当年护着她私奔,后来为帮她放弃了自由。等有了身孕,就再沒让温伯诚近過身。

  夫妻俩愧疚极了,打定主意日后好生照料這個被生生卷进麻烦裡的丫鬟。只是沒料到,孩子生下来,人却沒了。夫妻俩把女儿捧在手心裡,不假人手,亲自照料,连名字都选了精贵的“鸾”字。夫妻俩的碧纱橱裡沒睡過儿子,但睡過闺女,一住就住到了七八岁,這才挪到了蘅芜院。

  温鸾一心都趴在手裡的豆腐脑上头,吃完了一碗甜的,又央着丫鬟给自己再搭了一碗咸口,哪裡听得到爹娘在說些什么。

  嘴裡一口辣子辣得眼泪快出来了,她這才滴答答地去看顾氏。

  顾氏原本心裡還酸涩一片,瞧见她這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头问:“不是吃不得辣么?”

  温鸾擦了把眼睛:“听說永安那儿不像凤阳吃鲜咸和甜口,那边辣的多,我总是要先适应适应,免得過去了吃不饱喝不下,饿瘦了可怎么办。可不能叫阿娘心疼。”

  她惯常嘴甜,顾氏心裡头仅剩下的那点郁结跟着烟消云散,搂着她就一口一個乖女。

  温伯诚哈哈大笑,把信往她面前一放,目光灼灼:“八娘乖乖跟阿娘他们去永安,阿爹在這儿不会有事。你要是不放心,阿爹每隔五天给你写一封信,让人送去。”

  温鸾扫了眼信上的內容:“阿爹說话算话。”

  “你爹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口钉子,若是說话不算话,就叫老天爷天打五雷……”

  温伯诚大手一挥,话沒說完,叫顾氏一巴掌拍在了肩膀上,差点摔了刚到手的豆腐脑。

  母女俩瞪圆了眼睛,齐声“呸呸呸”。

  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该收拾的收拾,该准备的准备。临出城前晚,温鸾捧了抄好的女四书,乖乖去了正院给老太爷敬孝。

  温老太爷临了自然沒为难孙女,只点点她的脑门,另外塞了一荷包的金豆子,板着脸让她出门在外记得给帮忙办事的人多点打赏,别耽误了事,也别坏了温家的名声。

  温鸾正抽自個儿金库几近空荡,得了金豆子,甜甜喊了声“祖父”,愣是跪着给温老太爷敲了半個时辰的腿,這才乐颠颠地回院子。

  等第二天天亮,温鸾再沒赖床,翻身就爬了起来。

  按照行程,他们要走水路直接到离永安最近的一处码头,再转陆路坐车去到永安。

  温家已经派人送信去了顾家。

  虽說顾溪亭来温家拜访,看着像是顾家释放的一個友好讯号,可温伯诚還是做了两手准备。

  顾家人丁兴旺,又是簪缨世族,万一不愿接纳顾氏一行人,他可還命人在永安租赁了一处宅子,倒也能落脚。

  一家人收拾妥当,就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往码头去。

  码头边听着一艘船,普普通通的商船,悬着温家的旗帜,平素向来是温伯诚用来运送货物的,倒是头次拿来送妻儿出行。

  船上的管事领着温鸾一行人上了船,温伯诚跟着,将船上伺候的人都叫到了他们跟前认认脸。

  “怎么看得這么认真?”温伯诚挥手让人退下,一扭头,见温鸾還伸着脖子看人,问道。

  “水路要走上数日,总归是记熟了才好。”温鸾這么答,心底想的却是那些做事的人裡,是不是藏着后来帮着人做坏事的。

  温伯诚沒作他想,安顿好這些,又叫過温伯仁和温仲宣仔细叮嘱了一番,這才犹犹豫豫地下了船。

  一声“开船”,大船缓缓动了起来。

  温鸾站在甲板上,靠着船上栏杆往码头看。

  温伯诚還站在那裡,一动不动,望着船慢慢远离码头。江水滔滔,他人影渐渐变小,温鸾伸长脖子看,喊了声“阿爹”,最后见那個胖墩墩的身影好像跳起来挥手,她忍不住就酸了鼻子。

  一想到她离了家,虽与阿娘阿兄還有四叔一道,但丢下阿爹一人在家迎候那些卑劣,就觉得心头难受的很。

  她多活了一世,再沒人比她更明白家人的重要。

  她想着顾家,想到顾溪亭,在甲板上一待就是半個时辰。

  等到船入大江,远山渐明,宽阔的江面被日光照射得波光粼粼,水天成一色,苍鹭不时飞過头顶,温鸾突然吐出一口气来。

  虽然卑劣了点,但她想,顾家那條最大最粗壮的金大腿,她势必要去抱一抱了。

  虽然不明白上辈子,顾溪亭耗费了多少功夫,才帮着他们温家洗去冤屈,但如果這一次,他们防备了那么多,還是遇上那样的事情,她想求顾溪亭再帮温家一次。

  這個想法……其实有些自私。

  温鸾自己先叹了气。

  她只能对顾溪亭好一点,再好一点,死皮赖脸地追着跑,到时候盼着他能念在他们之间那点微薄的兄妹情谊,帮帮忙。

  “松香!”温鸾想着,扭头喊了声。

  听得松香从船舱裡匆忙跑了出来,她忙喊:“快教我怎么编扇坠!”

  一定要自己编,才显得诚意满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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