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六〕让步
妹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一听說要走,急得汗都出来了。
還沒进温兰院,顾涛先撞上了哭红了眼睛的十三娘。
顾涛对這個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尤其宽厚,见状心疼问:“怎么哭了?”
十三娘哇哇大哭:“十姐姐她们說,外祖母要把姑姑跟八娘她们赶走!我不要八娘走,不要姑姑走!”
顾涛听了,脸色一变,忙抱起女儿连声哄,脚下再也不停,直接冲进温兰院。
十三娘口中的十娘,是庶出三房的小女儿。平日裡和十三娘走动得不少,隔房的小辈都能知道這消息,显然曹老太太這次是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十三娘委委屈屈地搂着亲爹的脖子,一边进温兰院,一边道:“阿爹,你别赶姑姑她们走。”
“不走不走,她们肯定不走。”
顾涛父女俩进来的时候,温鸾正坐在屋子裡,捧着松香亲手做的点心小口吃着,瑞香在前头帮着顾氏清点着东西。
“凤阳那头的事,還不知你爹处理得怎样了。若不是那裡還有祖上留下的那么多田地,我非拉着你爹一起回永安不可。”顾氏一想到凤阳的事就有些头疼,寻了算盘,低头拨弄起来,“来永安前,你爹特地添了不少银钱,也不知够不够在永安添個宅子。”
“阿爹說了,不够就从铺子裡支。总不能叫阿娘和我們在永安過苦日子。”温鸾笑盈盈地塞了块糕点进顾氏嘴裡,“我們可以买個宅子,或者租一個。然后請一位先生来给四叔和阿兄授课。”
她還真就不觉得顾家的家学能有什么用处。若真的好,這些年怎么就只出了一個顾溪亭。
顾氏咽下点心,伸手戳戳温鸾的额头。
顾涛這会儿进了门,抱着十三娘就开始喊:“藻娘,阿娘說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顾氏明显愣了一下,对上女儿的眼睛,忙让丫鬟把十三娘抱到地上。
“舅舅怎么来了?”温鸾率先问道。曹老太太气倒了,二老太爷和周氏只来得及到温兰院說了几句话,又匆匆赶回去照顾老太太。
十三娘哼哼两声,毫不犹豫地卖了曹老太太:“外祖母沒病!她……她就是哼哼!”
“那一定是不舒服了,所以才一直哼哼。”温鸾道。
十三娘有些不情愿的应声,委委屈屈看着她,沒想到她還会帮着曹老太太說话。
“她都要赶你走了……十姐姐說,你们要被赶走,是不是真的?不走不行嗎?”
“你好不容易回来,别走了。”顾涛赶紧跟着劝道,“外头再怎样,也不如自己家裡。顾家這么大,难不成還养不起你们几個人。老太太上了年纪,你……你别和她置气。”
顾氏拧眉:“阿兄,我的脾气你是了解的。能忍的我肯定会忍,可娘她……這么多年了,她的脾气变本加厉,你们一味顺着她,根本就是把她纵得更過分!”
顾涛叹了口气:“藻娘……”
“她想护着曹家就护着曹家,想护着贞娘就护着贞娘。她不喜歡八娘,不疼八娘,我都理解,可八娘是我和大嫂带去长房的,八娘得老夫人喜歡,這难道是八娘错了?”
“别說长房沒答应娶贞娘,就是答应了,老夫人疼谁难道不是老夫人說了算?贞娘的心就這么小,连個八娘都容不下?”
顾涛满头是汗。
“老太太想要撮合贞娘和三郎……但這也只是想想,三郎是长房的人,长房的亲事,老太太插不了手。老夫人喜歡谁,疼谁,老太太都管不了……”
“管不了所以就把气都撒到八娘的身上?”顾氏拔高声音,“八娘的确不是我亲生女儿,可八娘才出生就抱到了我怀裡,我看着她长大,难道我不会心疼?”
顾涛急得不行,边上递来一帕子,他下意识伸手接過,就对上了温鸾的眼睛。
小娘子面若白玉,双眸明亮有神,每日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即便被人结结实实训斥了一番,身上也丝毫不见狼狈。
顾涛情不自禁說了声“谢谢”。
不管曹老太太是为了什么训斥了温鸾,她对着一個孩子发這么的脾气,還要人动手,也难免会让藻娘心寒。
顾涛又劝了几句,外头匆匆忙忙地跑来了周氏身边伺候的丫鬟。小丫鬟脸上還顶着巴掌,抽着鼻子說老太太头疼得厉害,喊着要见儿子。
顾涛愣住,看看妹妹,再看看外甥女,抱起十三娘就叹着气往回走。
老太太哪裡是头疼,根本就是听說儿子下了衙,直冲冲去了温兰院,心裡又不痛快了。
顾氏坐下叹气。
温鸾抬手,手指一下一下轻柔地揉按她的额角:“阿娘,我們還走嗎?”
顾氏一时无言。温鸾心下叹息,沒有多问。
温鸾差点被打的事,就好像插了翅膀一样,天還沒黑的时候,就飞快地传遍了整個顾家。
后来又听說顾氏为了温鸾,跟曹老太太叫板,說要从府裡出去住,三房四房纷纷摇头,說她犯了一次糊涂,又再犯一次。
三房四房那都是看热闹的。长房他们上赶着献殷勤,二房說到底与他们平起平坐都沒什么厉害的,偏生出了一個处处得罪人的曹老太太。有热闹,两房自然直会看着。
等到天都黑不溜秋了,二房的消息又变了——顾氏不走了。
听說是二老太爷发了怒,将躺在床上装病的老太太狠狠训斥了一番。好脾气几十年的二老太爷這一次,把自己的老妻禁足了,還发卖了帮着想对温八娘动手的婆子丫鬟。
做完這些,二老太爷又与顾氏說了好一番话,直說得父女俩抱头大哭,再不提搬走的事。這一件件的事,三房四房知道了,长房那儿自然也听說了。
温鸾蜷着腿坐在小榻上长吁短叹的时候,瑞香进屋来:“八娘,长房的青萤姑娘来了。”
李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两個大丫鬟。一個就是青螺,另一個名叫青萤。
青萤年岁更长一些,听說老夫人原本打算给她许人家,她却不肯,直說等年纪再大些就自梳,继续伺候老夫人。
为着這一局,顾家的下人们都尊她一声“姑娘”。连带着小辈的郎君娘子们也不敢轻易看不起她。
听說是青萤過来。温鸾吃了一惊,忙下榻去门口。
瑞香引了青萤进门。后者神色温和,见了温鸾便先行礼。
“老夫人得知二房的事,让奴婢過来瞧瞧,看八娘可吃了什么委屈。”
温鸾摆手:“我哪有吃委屈。還請青萤姐姐回去,代八娘谢谢老夫人。”
青萤笑道:“老夫人說了,八娘沒吃委屈最好。”
青萤說着,把手裡提着的食盒递给了松香:“這是老夫人特地交代的,要给八娘送来的点心。老夫人說,八娘委屈吃不得可這点心一定要尝尝,甜甜心,沒得叫人把不痛快闷在心裡头。”
温鸾乖巧地应是,见青萤站着不动,知晓她一定還有什么话要說。
果然,等松香接過食盒,青萤這才又道:“老夫人想问八娘,明日可得空,老夫人想八娘陪着一道去庙裡上個香,顺便散散心。”
温鸾自然不会拒绝。
只要能出门散心,去庙裡也无妨。何况是李老夫人相邀,她更不会拒绝。
恩人不在家,所以老夫人觉得冷清寂寥,那她就多花些功夫陪陪老夫人。都說恩情需要结草衔环,她帮着恩人陪伴老夫人,也是一种报恩。
更不說,李老夫人给她的感觉,十分温和。
温老太爷和曹老太太的偏心,让温鸾压根体会不到多少来自老一辈的疼爱。
送了青萤离开,温鸾早早歇下。
白天闹了那么一场,松香在屋子裡点了安神香。
香料气味淡淡的,抚慰人心,叫温鸾慢慢就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觉睡得有些不大舒服,一直不停地在做梦。
偏生又不是很沉的梦,意识沉沉浮浮,一时清醒一时朦胧,温鸾只知道自己是在梦裡,却想叫叫不出声,想醒醒不過来。
梦裡有许许多似曾相识的场景,她一個人,从温家老宅,到别业,似乎又看到了季宅,然后经過葱茏的山林,又重新回到冷寂的别业当中。
她站在熟悉的院子裡,人们进进出出,横穿過她的身体,径直走向他们各自的目标。
她茫然地四顾,然后看到了被大火烧成断壁残垣的房舍。
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刚走出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喊:“挖出来了!挖出来了!”
“還活着嗎?”
“沒气了!”
“都死了?沒有活口?”
“有!有一個!還留着一口气,快去喊大夫!”
人群顿时激动起来,她听到他们在互相招呼帮忙,看到他们从废墟裡抬出了几具尸体,也看到留在别业伺候過她的几個丫鬟守着一具已经看不出面容的尸首号啕痛哭。
“你们哭什么?你们家娘子当真狠心,一把火烧了自己的仇人,還自己跟着去死。不知情的,還当你们娘子有多痴情。”
“行了,快给你们娘子收拾收拾,找個地方葬了吧。好人不长命,白瞎了她這一把火,姓季的畜生居然還留着一口气。”
所以,那個是她嗎?
温鸾怔了怔,几步走到尸首旁。
自己看自己的尸首是种怎样的感觉?
她不知道,面前的尸首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来的面容,根本认不出是不是她自己。
可温鸾這时候却有些后悔。
她自小爱漂亮,死后却成了這副模样,早知道就该换种死法。
她正出着神,忽然传来一声高呼:“顾大人!”
温鸾扭头。
光影照在院门,男人穿着一身绯色官服,迈步走进。
一抬头,秀长的眼睛裡蓄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深邃辽远,仿佛对上一眼,就能看头他人所有心神。
那张脸,赫然就是顾溪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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