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二七〕佛寺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梦已经不出意料地模糊了,只留了顾溪亭的一张脸分外清晰地映在脑海中。
问過松香时辰,温鸾沒再赖床,顾不上去费劲回忆梦境,赶忙洗漱打扮往松柏堂去。
松柏堂内,李老夫人已经梳洗好,正在用着早膳。
“老夫人。”温鸾气喘吁吁地行礼,“我起晚了,让老夫人久等。”
李老夫人笑道:“你年纪小,贪睡,起晚了也是正常。可用過早膳了,陪我這老婆子再吃点?”
温鸾摇头,乖巧地等在一边。
李老夫人看看她,再看這十年如一日茹素的早膳,忽就觉得比往日美味不少。
温鸾年纪還小,用不着妆粉,一张脸便已是雪堆玉砌般,似乎是因为要出门,脸上稍稍抹了点胭脂,不重,淡淡的晕在两颊上,加之小跑過来,小脸越发显得粉扑扑。
她身上戴了不少首饰,但比之平日少了些,透着点素雅。湘色的交领上襦,牙白的缀金绣纹裙,不過分显得富丽,但也处处都透出了矜贵。
李老夫人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该出门了。”
从松柏堂到出府的偏门要经過长长一段路。长房为了李老夫人早早备了软轿,温鸾扶着老夫人上轿,跟着一路往外走,也算是难得看了一次清早的顾府。
下人们都已经忙碌起来,沿路都是洒扫的仆妇。也有见過几面的各房长辈兄长从旁经過,见到软轿,纷纷停下脚步行礼,连带着与温鸾打起招呼。
温鸾一一行礼,等到了偏门,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偏门外,候着一辆马车,长房三老爷顾浃父子正等在马车边,互相說着话。
听到脚步声,父子俩抬起头看了過来。
温鸾一眼就瞧见了顾晋眼中的惊艳。
三老爷只有一子一女,长子顾晋是庶出,還有一個嫡女顾溪夏。温鸾与他们兄妹俩都只见過一面,印象不深,這還是头一回面对面看了個清楚。
温鸾的目光很快从父子俩的身上移开,落到了下轿的李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摇摇头:“你们父子俩在這做什么?”
三老爷道:“娘要去礼佛,儿子陪娘過去。正好四郎今日也得空,也陪陪祖母。”
顾晋在旁低声应是。
李老夫人点点温鸾:“用不着你们陪着。我這有八娘,比你们两個木头楞子聪明些,也能陪我說得上话。你有空多陪陪你媳妇,不是說又怀上了嗎,多陪陪她,别陪我這老婆子。”
三老爷犹豫了下,到底应承下来。
温鸾跟着李老夫人上了马车,车帘被放下来的时候,她抬眼,正对上了顾晋直愣愣的目光。
“四郎跟他爹一样,都是木头性子,呆的很。”李老夫人显然也瞧见了,“失礼的地方,你多担待。只是他要是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不必忍着,照脸打回去。”
温鸾吃了一惊。
李老夫人却眯着眼,笑了笑:“顾家子弟,不好好收拾收拾,這個家岂不是真要成了三郎一個人的担子。”
从顾府出来,马车一路往永安最繁华的几條道上走。透過车帘,温鸾瞧见了沿途许许多多的铺子和行人,一晃眼,還见着了挂着温家匾额的米行。
因为来时走的是最辩解的一條道,温鸾并沒有看到太多永安的风光。李老夫人這次特地叮嘱车夫,绕着永安城走上一圈,這才缓缓地往弘福寺去。
温鸾趴在车窗往外看,看得目不转睛,直听到李老夫人的低笑,這才转過身,羞涩地挠了挠脸。
李老夫人要去的弘福寺,也是她当初清修的地方。
寺庙位于永安城的东面,由前朝皇帝为皇太后祈福所造。那位皇帝爱好经史,尤其擅长佛典,登基后有长达十余年的時間,频繁来往于弘福寺与皇宫,晚年更是直接入了寺庙,当起僧人来。
到后世,弘福寺的僧人从男变女,渐渐转化为庵庙,后宫的嫔妃、宫女,還有名门望族的女眷们常常来這裡礼佛,成了永安城内很有名望的女子寺庙。
大约四十年前,弘福寺内建成了一座五层佛塔,离地有五十丈高,塔顶有金盘,据說如有仙掌凌虚,作工之精妙,叫人拍案叫绝。如此一来,又令弘福寺的名望更高一层。
因来庙裡的多是女眷,马车可直接驶過山门,停在了寺庙的大门口。
寺裡的沙弥尼早已等在了门口,待马车停下,不慌不忙上前迎接。
“住持今日要在大殿讲经,特地叮嘱了若是李老夫人来,就往大殿請。”
李老夫人闻言面上浮起笑意:“這凑得巧。难得能听一场住持的讲经。”
她說完,拉過温鸾的手:“這裡的住持是知惠大师,因年岁大了,鲜少讲经。八娘陪我去听一听,若是觉得无趣,再让青萤陪你在寺裡逛逛。”
温鸾自然称是。
她从前嫌经书无趣,家裡来了僧侣或是去寺裡听经,她听不了几句就受不住地要跑。可投桃报李,老夫人待她好,她自然愿意陪着听一听。
讲经的大殿裡,早有女眷在等候。年长者有,年少的亦有,无一不是衣饰华美,神态间带着富足悠闲,想来都是出身极好的人家。
看到李老夫人进门,有几位妇人還走来攀谈。温鸾跟在老夫人身后,又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难免叫人多看上几眼。
李老夫人這时候就推推她的肩,笑着与人介绍。
明眸皓齿,肌骨莹润的小娘子走到哪儿都能得人夸赞。
不管是明面上的客套,還是真真切切的欢喜,温鸾生得一副好模样,年纪又小,一身打扮看着素雅但满身富贵喜气藏都藏不住,如此這般越发得引人注意。
温鸾静静跟在李老夫人身后,每每见着陌生面孔看過来,都不慌不忙地行礼。又妇人笑着问话,她便乖巧回答。
等到知惠大师进殿宣讲,大家這才停下了各自的寒暄,回到座位上坐好。
温鸾就坐在李老夫人的身后,听着上头知惠大师的讲经,不知不觉竟也跟着听了进去。
等中间暂时休息的时候,她才恍然发觉,大殿裡先前還曾打過照面的一些小娘子都已纷纷不见了身影。
“经书毕竟枯燥,她们自然坐不住。”李老夫人喝口茶,润了润喉,“你也不必一直陪着,去,让青萤带你四下转转。”
李老夫人带温鸾出门,本就是带她散心的,自然不拘着她坐在大殿裡听大师讲经。
温鸾想留下,见李老夫人温和的目光,话到嘴边转了一圈,起身行了個礼,這才跟着青萤出了大殿。
与顾家亲近的妇人们目送她出了门,這才与李老夫人道:“孩子愿意陪你,你怎么還不乐意?”
李老夫人摇摇头:“這花骨朵一样的年纪,陪我這老婆子做什么?别被闷得老气横秋了。”
大殿内的对话,温鸾自然沒有听到。
青萤时常陪着李老夫人来弘福寺,对寺裡的角角落落十分熟悉。一出大殿,不用沙弥尼带路,就能顺顺利利地给温鸾充当起了向导。
寺裡有几处园子,修了女眷的游园,也修了凌云台。园内有碧清的曲池,台侧還有钓台。亭台楼阁,說是寺庙,更像是皇家的游园。
温鸾還看到了寺内那座五层宝塔。
果然十分高大,站得远些,才能看见塔顶上的金盘。
温鸾眯着眼看,鼻尖忽然闻到了浓浓的香火味。寺裡处处都有香火,闻着气味都是不奇怪,可味道這么重,分明就是在宝塔附近。
温鸾循着香走,见着了一处敞着门的园子。园子有些空寂,唯一沒有紧闭的房门后,摆了一個长长的案几,上头蒙着一层灰,边上還有個不小的佛龛,佛龛后摆着一尊上了年头的观音像。
整间屋子看起来就像是被人遗忘了多年,可又奇怪的在佛像前点着一炷香。
连佛龛前的蒲团都灰扑扑的,看着像是许多年沒人用過。
“這裡是畅风园。传言是从前建造這座寺庙的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住的地方。小公主后来沒了,皇帝就把這改成了佛堂,供奉一尊观音像,求菩萨和皇太后能保佑女儿。到后来,這园子裡的东西七七八八都沒了,就留了一尊像。”
青萤站在温鸾身侧,见温鸾主仆三人满脸好奇,這才慢慢解释道。
“這园子有人收拾,只是底下人偷懒,十天半個月才动一次,倒是香火沒断過,听說日日一炷香,多的就沒有了。老夫人撞见過好几回,知惠大师也责罚過底下的沙弥尼,可大师上了年纪,沒那么多精力,也就成了如今這模样。”
說着,青萤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对着观音像拜了拜。
温鸾站了一会儿,瞧着屋子裡還能看出痕迹的雕梁画栋,再看看面前的观音像,弯腰拍了拍蒲团,恭敬的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拜了三拜。
她拜大殿裡的神佛,也拜這裡的观音小像。
拜漫天神佛保佑,温家不败,阿爹阿娘一生康泰,四叔阿兄金榜题名。
至于她自己。
沒有关系,神佛已经给了她一條命,這條命,她小心用着护着,无论此后是否有坎坷,都不会在意。
温鸾拜得认真,起身的时候,松香小心扶住她的胳膊,瑞香弯腰下拍了拍她的膝盖,這才掸掉沾上的蒲团上的灰。
做完這些,青萤方才福了福身:“八娘,出来久了,不如我們回大殿?”
温鸾点头。随即跟着青萤出门往大殿去。
待走到大殿的台阶下,旁边過来了几個人。
为首的是方才在大门口迎接她们的沙弥尼。
沙弥尼的身后,跟着一個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子,远远看過去,看不清长相,温鸾的脚步却已经停了下来。
等人走得近了,看得越发分明。
男子着一身梨花白绣竹纹的锦袍,面若冠玉,风仪出尘,抬眼看過来的时候脸上還挂着轻浅的笑容,秀长的眼睛目光清澈辽远,又隐着深邃,一如温鸾昨夜那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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