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幸福破灭
毕竟,如果真的亲眼所见,南烟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
在宣告死亡后,她的遗体被几個医生推了出来。
那個可以移动的床上面盖了一层白布,把她的面目与身体都遮了起来。
刚才還瘫倒在地上的老人看到被推出的爱人就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几步就迈到了那個病床前。
南烟拉着他的身躯,给他站立的支撑。
她从沒见過老人哭,此时,他的泪水都已经隐匿在了脸上的皱纹中。
他的手在颤抖,在绝望之中轻轻地掀开了那块白布。
看到她此刻安详的面目时,他发出一声仿佛窒息般的哭声,然后身体随之往身后倒去。
南烟也看到了她的最后一面,這时,老人的倒下让她难以支撑着站立。
她很快半跪在冰凉的地上,握紧了身旁倒在地上的老人的手臂。
秦煦站在一边,隔着一点距离也看到了老人的最后一面。
他曾经說要带他们老两口在這個城市裡转转的承诺再沒有机会实现了。
南烟跪在地上的那刻,秦煦就从墙边走到了她身边。
他半蹲在她身边,离得很近,却沒有丝毫身体上的接触,就连垂在身体两侧的手都沒能伸向她。
他不敢拥抱,可就连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来给她安慰都沒能做到。
“姥爷,我們让姥姥走吧。”
轮子声在空荡的走廊上回响,然后声音慢慢变小直到消失。
三天后,她的遗体就被火化了。
沒有告别仪式,也沒有告诉那個小镇上的人,就只是他们三個人送她离开。
那样完整的一個人死后却只能给活着的人留下了一個小盒子。
“为什么不办葬礼?”秦煦小心翼翼地问。
南烟看着手中的小盒子,眼神留恋,声音柔和:“她从前就說過等她去世之后要安安静静的,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而且我們也沒有别的亲人了,即使办了也不会有什么人来的。”她淡淡道。
這句话很刺痛。
在這世上,南烟本就只有两個的亲人如今却只有一個了。
回到小镇后,家裡的各处已经落上灰尘了。
他们已经有一阵子沒有回来了,這次回来多了一個人却又少了一個人。
“姥爷,我們去把姥姥葬了吧。”南烟走到老人身边,看着他轻声道。
老人双眼還是一样空洞,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他顿了顿:“你给我吧。”
南烟以为他要抱着所以便小心递到了他手中。
他拿過那個盒子,双手紧紧环绕着,然后就听见他說:“我想自己和她說說话。”
南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和自己的爱人单独告個别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南烟并沒有提出和他一起去。
他的背影佝偻,迈着小步走出了门口,走出了院子。
他的身体是很健朗的,每天都要下地干活,沒有活干的时候就会在镇上随意走着,不管天气如何,他都闲不下来,這是他好多年都一直保持着的生活方式。
可是南烟现在看着他的样子,感觉他的身体在這短短几天裡慢慢变垮了。
她走向了屋裡坐在了一個椅子上,秦煦站在她身边。
“這些天谢谢你帮忙。”
秦煦听到這有点突然的道谢便看向了她。
南烟抬头,這些天的不眠不休让她也失了颜色,整個人看上去疲惫不堪:“你借我的钱那些钱也用不到了,我明天就打给你。”
秦煦只发出一声微弱到快要听不见的应答:“嗯。”
他收回了眼神,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南烟早就想好了,她缓缓道来:“我想把姥爷接到城市裡,我照顾他,不能让他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了。”
“那你還打算住在那裡?”
南烟叹了口气,很轻:“嗯。”
她也不愿意让老人和自己挤在一個小而破旧的房子裡,可是她也沒有办法。她现在的经济情况只能承担起那個价位的房子。
秦煦沒說话了,過了一会儿,他再次问:“今天就搬到那去?”
南烟点头。
她是不打算让老人在這裡多待了。
都說睹物思人,更何况,這裡每一样东西都是回忆。在這個房间裡時間越长,看着周围的一切就会让人不禁想起故人,南烟怕他会更加难過。
她从椅子上起身,走进了屋子裡去收拾一会儿要带走的东西去了。
她从柜子裡拿出一件件老人的衣服,秦煦就在她后边叠衣服然后装进一個大袋子裡。
两個人安静整理着东西。
“烟烟!烟烟!”有人在喊她。
南烟抬头透過窗户看见了刚跑到院子裡的刘姨。
来人脸色骤变,她好像有点迟疑但還是大喊了一声:“你姥爷坠井了!”
那一刻,南烟就好像是被人推下了悬崖一样,她在坠入深渊,在凝望着越来越远的天空。
那种感觉不是亲身体会根本不会懂的。
秦煦這样淡定的人此刻也淡定不了了,突然听到這样的消息他也有点无措,可是還是第一反应就看向了南烟。
她该怎么办啊?
她该多难過啊?
秦煦不敢想。
等两個人跑到山脚处时就看见了围在外面一圈又一圈的人。
议论声覆盖着她的世界,可是深处却是空白的。
南烟僵直走近,撞到了一個又一個的人。
可是沒有一個人怪她,他们的眼神出人意料的一致,都是可怜与心疼。
他们自觉为她让出了路,让她视线裡装进那個井。
那时,已经有镇上的警察在旁边站着了,他们正在把人从井裡弄出来。
他已经沒了气息,井裡的水浸了他的全身。
而他出门时手裡抱着的骨灰盒也在井裡,那個盒子开了,骨灰漂在水中,在他周围,和他一起。
南烟看到了被打捞出来的人,刚刚還活生生的人现在却变成了现在這副模样。
她冲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布满水的全身和闭上眼睛似乎早有准备的样子。
她在不到一周的時間裡失去了两個最后的亲人,她的幸福消失了,从此這世上只剩她一人了。
此时,她也沒必要再勉强自己坚强下去了。
哭声很小,一阵一阵传到秦煦耳中。
秦煦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跪在尸体旁,身体不停颤。
他走到了她右边,黑色的裤子跪在泥土地上。
秦煦以前很少见南烟哭,可是就在這重逢的一個月左右的時間裡,他却总是能见到她哭的样子。
偏偏要在他不敢安慰时,让他一次又一次见到她脆弱的模样,這真是老天故意戏弄吧。
秦煦看着她,在她眼泪不停掉,就要撑不住时,他還是忍不住把她揽在了怀裡。
他左手跨過她身体放在了她的左臂上,用了力气,让她半個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呼吸声和小小的哭泣声更加清晰落在他耳中,這让他越来越紧地握着她的手臂。
南烟微微抬头就看见了秦煦,她說了两句话,话很模糊了可是秦煦却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都沒有了。”
“都怪我,我,我怎么让他自己出去了。”
秦煦听到后,什么想法都被他抛之脑后,他右手攀上她的后背,把她整個圈在怀裡。
她的脑袋靠在他身上,几滴眼泪落在他脖颈,很温热。
在那一刻,秦煦只想让她知道這世上還有人会爱她。
即使這份爱可能不会再說出口了。
但是秦煦也知道他的這份爱只属于她,永远不会收回也不会分给其他人了。
他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无声說着:還有我,你不是一個人。
南烟双手已经抓紧了他衣衫两边,脑袋低着,紧靠在他身上。
那时,這個世界冷极了,寒风也侵袭呼啸着,枯树枝摇曳着,脚下的沙土地扬起灰尘,好像一切都糟糕透了。
唯一的,仅有的安慰就是這個拥抱了。
它温暖,熟悉,让她有安全感,让她知道世界上還有秦煦這样一個人在。
两個人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人声渐渐消失,她的泪水快要枯竭,两個人的手在這冷天裡变得冰凉……
南烟怎么去接受现在這個事实?
从前别人說她无父无母时,她会說自己有像父母一般的姥姥姥爷。长大后的她愿意相信那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是上天给分配的命运,是注定要经历的。
她沒有别的安慰自己的方式了。
她也不是生来就愿意沒有父母疼爱,更不愿意在面对自己爱的人时沒有一点底气,不能勇敢放肆,只看当下。
因为她不能再输了,她要学习,要考上大学,要工作挣钱,要自己独立,要照顾老人。
她不能输,也不敢输。
现在的她還要用這個說辞来安慰自己。
這都是命运。
即使這世上沒有亲人了,南烟也要活下去,再难她都要好好活下去。
南烟渐渐把头移开了秦煦的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见她站起来之后,一個警官犹豫着上前。
“這是我們来的时候在井边看见的。”那個警官递過来一张纸。
那张纸起初被一块大石紧紧压着,就被放在井边。
南烟接過了那张纸,看到了很清晰的字迹,有三行字左右。
她的姥爷年轻时是一名语文老师,這一手字迹還是不减当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写字的人一定是练過的。
那三行字并不长。
“烟烟,我要去陪你姥姥了,她自己会害怕的。你不要伤心,更不要怨自己,你要好好生活,找一個爱的人過好這一辈子,我和你姥姥会永远陪着你的。”
“你這些年给我們的钱都让我們存起来了,本来想你结婚时再给你的,可是我們都看不到了,那些钱都让我們放在柜子裡了,你找一找就能找到了。“
“如果還是放不下過去的人,那我希望你勇敢一次,我們都希望你能幸福。還有,替我們谢谢小秦,這些天麻烦他了。”
很短的几句话,很快就看完了。
南烟握紧這封信,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直到有人把他的尸体抬走,她亲眼看着自己最后的亲人消失。
然后,她走回了世界,一步一步,艰难但却坚定。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