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夜城
喧嚣狂躁的音乐声中,顶着时髦发型的男男女女穿着透明的尼龙外套,摇摆着从街头走過。
剽悍的“痞子”裸露着外观凶残的义体,成群结队地招摇過市。
站街女穿着单薄的内衣靠墙站立,用手中的标牌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潜在客户,自己身上用于取悦男性的内置义体,是何种美妙的款式型号。
华钧和苏月寒各推着一辆摩托车,以极缓慢的速度在人流中穿行。
到处都是赌博机出钱的贺喜声,還有舞厅的dj、全息广告的炫光。
各种来历不明声音和灯光,不断轰炸着两人的感官,令人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
這裡的黑夜就是白天,只不過阳光是五彩斑斓的颜色。
這裡有贪婪的卖家、堕落的买家、狡猾的投机者、欺软怕硬的暴徒,和随时都会爆炸的赛博疯子……
在這裡,所有人都围绕着名为“欲望”的漩涡展开行动,将自己的人生整個倒进锅裡,和其他穷途末路的狂徒搅和在一起,直到不分彼此,大家一起变成一剂味道独特的毒药。
华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這個地方,该說它是混乱,還是有序呢?
在他的眼裡,這個地方是如此的混乱不堪,但又是如此的井然有序。
突破法律边缘和道德底线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但每次又大同小异,仿佛所有意外和巧合,都遵循着一种沒有明文规定,却又固定不变的绝对法则。
這让他很适应這裡,因为這裡的人对异常是如此麻木。
哪怕亲眼看到他手掌上的割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们也绝不会联想到所谓的“不死”。
第二天顶多流传出,這條街上来了個神秘的基因改造者。
而一旦你离开這片街区,不管你本身有多么特殊,曾经是多么引人注目,都会在极短的時間裡沉到名为“往事”的海底,被人迅速遗忘,被某個远不如你的新传說取而代之。
也只有在這個鬼地方,华钧才相信,只要自己的脑袋不当着所有人的面爆炸又再生,問題就不会太大。
哪怕有一天,他真的缔造了确凿无疑的“不死者”传說,也不会被环形城中那些真正的庞然大物所留意。
因为混乱区的传說实在太多,不管是全身90%义体化的超级改造人;還是某個与真人无异的觉醒ai;亦或是将思维载入机械犬,在暗巷游荡的变态大贵族。
任何一個诡异传闻挑出来都足够劲爆,任何一個都传得惟妙惟肖,仿佛确有其事。
至于不死者?
只能說不過如此罢了,既不够变态也不够猎奇,最多算噱头不足的三流谈资。
而這就是华钧适应這裡的原因,为此,他有时甚至会喜歡這裡。
但另一方面,他也很讨厌這裡,因为這裡人与人的关系实在過于紧密,就像一张极密的蜘蛛網,散出无数根粘性极强的丝线,将你和每個根本沒见過的陌生人,紧密联系在一起,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想要在混乱区活下去,你要学会圆滑,学会无视一些极其恶劣的行径。
有时候,還必须成为某件坏事间接、间接、再间接的帮凶。
你要学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在必要的时候抽身。
在這裡,任何一個街头霸主的陨落,都会将靠近他的人搅碎,一同葬进坟墓。
兴许你只是在前天卖了大佬一杯“玛格丽特”,今天就会被他的接替者,以“保险起见”的理由带进冷库,成为内脏交易市场的一份商品。
這個地方看似充满机遇,百无禁忌,实则却像玻璃杯中即将满溢出来的水,一直在濒临极限的边缘,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每過一段時間落入杯面的水滴,都可能成为最后溢出的引爆器。
大家要做的,就是别成为最后投入的那一滴。
“呼——”华钧深呼吸,握紧摩托的手把。
各种生存法则和交涉经验,随着混乱区的音乐和咆哮,在他的脑海中逐渐苏醒。
他思维依旧杂乱,却已经知道该去哪裡。
“好吵啊這裡。”苏月寒抱怨道。
“沒办法,這地方就是這样。”
华钧一边安抚妹妹,一边推着摩托向酒吧走去。
他要向酒保打听打听,附近有什么合适的廉租房。
在混乱区,永远别向路人问路,问你索要咨询费的未必是好人,但免費给你带路的,大概率是想把你卖了。
最可靠的永远是酒吧的酒保,這個职业在混乱区也是如此特殊,就像游戏中的npc一样,沒事不会帮你,但沒事也不会害你。
而只要不会无缘无故害你,在這片地头上就算是“朋友”。
华钧戴着他唯一的装备,那只可以散出鞭子般刀片的机械臂,推开两扇模仿西部电影的木门,迈入了酒馆。
一些不怀好意的视线立刻锁定了他,十分精明地判断着他這個外来者的危险程度,试图将他归入恶狼与羔羊的其中一类。
华钧活动了一下机械臂,并不精巧却十分耐造的关节轮轴扭动,发出金属齿轮咬合的铮响,小臂外侧的装甲缝隙中,薄刃一旋而過。
然后,那些聚焦在他身上的视线神奇地消失了,视线的主人们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今晚的烈酒上。
在混乱区,如果你有一把枪,最好把它别在最显眼的裤腰上,然后把真正的杀手锏藏在裤裆裡。
這只机械臂就是华钧裤腰上的手枪,即使它已落后当前科技数個版本,和那個头盔一样必须插入神经针才能操纵。
但对华钧来說,這却最适合不過,起码它属于装甲,又不用长期嵌入肉裡。
哪怕平时不插进神经针,仅仅佩戴着它,也能避免很多潜在的麻烦。
华钧来到柜台前,光头酒保冲他咧嘴微笑,金银相间的牙齿给那张极度帅气的脸庞,平添了一种怪异的美感。
他的双手都是自然的,沒有安装任何义体。
他用那只手,当着华钧的面,将手中正在清洁的玻璃杯转出了一個极其花哨的弧度,随后用手背稳稳托住。
“比义肢都灵活~”酒保富有亲和力地說道,“你好,我是阿飞,夜色迷人,要来一杯嗎?”
华钧看到头顶的全息菜单,淡淡道:“麻烦给我来一杯‘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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