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奶罩
天开始热了。
北京的天气就是這样。冬天不很冷,却很长。某一天一开门,忽然发现花红了,柳绿了,春天了。然后就是风,便是沙,然后便开始热。北京的春天短得像冬眠過后的小熊打了個哈欠,打完便已经是夏天了。不過,春天的花刚谢,女孩的裙子就上身了,所以在人们的感觉中,天地间并未缺少些什么。
课還在上,语文课。
我累得不行,眼睛半睁半闭地歪在桌子上,半听半睡。昨天的麻将打得太辛苦了。
過去的一個小流氓卖内衣发了笔小财,請大家随便到他的窝去聚聚。聚在一起能干什么呢?
吃饭,麻将。
“奶罩。我說秋水你還念什么书呀?”自从他做起内衣生意,就开始管二筒叫奶罩,并說二筒是他的幸运张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的。他還到地摊上买了一個岫玉的二筒,打了一個眼儿,戴在脖子上。后来,他发达了,美国“维多利亚秘密”的奶罩,有一半出自他的工厂。他眼睛一点五的视力,還是戴了個眼镜,說是像奶罩,脖子上還是挂了一個“二筒”,但是已经是老种玻璃地儿翡翠精雕的了。他還盖了两個小楼,连廊连接,远望仿佛奶罩。小楼前一個小池塘,仿香山眼睛湖。他女儿的英文名字叫维多利亚,从小立志要当乳腺外科大夫。大家都說,還好,他不是做马桶生意的。
“跟,奶罩,你们别打击秋水,咱们這堆人渣就剩這么一個還正经念书的了,得重点保护。”
“三條。”
“打三條是不是想骗****(二條)吃,给你。秋水,以后要是想让人請你吃饭了,或是想抱姑娘了,就跟咱们說一声。”
“一万。你别自作多情了,秋水還要你帮忙找姑娘。”
“听說你的同桌是新一代绝色呀,你念书真的是想当陈景润呀?不能够吧?”旁边看牌的一個姑娘說,眼睛瞟着我。
“南风。好好打牌,话那么多,瞧我把你们的钱都赢光。”
“月经(红中)。听說你同桌的妈妈就是老流氓孔建国常挂在嘴边上的那個人呢。”
“跟,月经。秋水心术就沒正過。”
“七筒。老流氓孔建国早讲過,秋水的心术正不了。”
“吃,六筒。你们有完沒完?”
“三万。给你吃,你還抱怨。”
那三個家伙都带了姑娘去,坐在他们后面用胸脯轻轻偎着他们。也娘的怪了,贩内衣的一上听,喊一声:“我要自提了。”摸牌前手先狠狠地捏搓一下偎在他身后的姑娘的手,一抓准是想要的牌。
“不行了,大赤包不過连了十二把庄,這都连了六把了。姑奶奶帮兄弟個忙,姑奶奶的手太壮了,拿着钱,去买箱啤酒,离开你那個奶罩贩子哥哥一阵子,多谢多谢。你要是老让他這么先摸你的手,接着就摸和牌的张儿,我們只好假装上厕所摸自己去了……”
北京牌啤酒买来,一人一瓶,对着嘴喝。原来输的两個人渐渐缓上来,我還是输着。
“秋水,最近是不是情场太得意了?否则赌场上怎么会這個样子。怎么样,抱上去感觉好不好?有沒有搞定?有沒有一针见血?”
“你们算了吧,我连手都還沒碰過呢。你们不知道别人還不知道我,這么大了,除了自提還是個童男子呢。”
“永远是处女。和她们一样。”内衣贩子指了指看牌的三個女的。
“那我們今天晚上就一起把你变成处女,永远的处女。”三個女的和着声,恶狠狠地說。
三瓶啤酒下肚,我觉得稍稍有点晕。另外三個人還在“凶杀色情”地胡說八道着。或许自己真是不行了,连“酒色”都不行了,還有什么行的呀?真是对不住老流氓孔建国的教诲。
回家的时候,肚子裡已经灌了六瓶啤酒了,感觉上头比平时大了很多。
人的脊柱裡有盏灯,一杯“二锅头”沿着脊背下去到脊柱的一半,那是人的真魂儿所在的地方,一团火焰就燃烧起来了。啤酒要柔得多,要几瓶,時間要更长,灯也点不了太亮,飘摇着,就像一盏破油灯。油灯裡的世界与白天裡的不一样,与无光的黑夜裡的也不一样。世界更加真实而美丽。
天已经有点发白,月亮仿佛一块被啃了一大口的烧饼,剩在树梢。
“大概快早上五点了吧。”天是有点亮了,我从楼下依稀望见朱裳家的阳台上白地粉花的内裤飘摇。
“我沒怕過什么人,也沒信過什么。但我相信我将来会富,会成为一個有钱人。是不是男人就不该真的爱上什么人?就该搂完抱完心裡什么也不剩?這样才能睡得着,吃得香,說起话来才能不顾忌,干起事来才能特玩命,才特别特别地像個好男人?這样,对,這样,就有许多女孩来喜歡你,然后你在搂完抱完心裡什么也不剩。难道喜歡就是因为你不能放开了去喜歡?真他妈的见鬼了,见大头鬼了。可是是不是真的爱上什么人不是由你定的,你妈的,到底谁定的?到底谁管?凭什么呀?凭什么要喜歡你?凭什么?凭什么?”我想大声喊,喊醒所有的人,包括這個楼上的,父母单位的,包括学校的同学、老师,包括老流氓孔建国朱裳妈妈的老相好,喊醒所有睡着了的人,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在鬼哭狼嚎,自己在鬼哭狼嚎地喜歡着一個姑娘。
为什么现在不是一千年以前?做屠夫的如果胳膊粗,可以像樊哙一样挥舞着杀猪刀去取人首级。如果舌头长,可以周游列国搬弄是非。哪怕阳物伟岸,也可以****车轮,定住马车,让武则天听到谣言招进宫去。即使现在是一百年前,也能把朱裳抢上山去。過去好啊,斗殴和强奸一样,都是生存手段,现在都要受法律制裁。
现在是现在,街上有面的,路灯会定时熄灭定时亮起。现在能干什么呢?
“我這回真的信了,我信了還不行嗎?”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小,变得轻柔,“如果這辈子我能娶到朱裳,就让她屋子裡的灯亮了吧!亮了我就信了。”
“让灯亮了吧。”
“亮了吧!”
那盏灯突然亮了,一点道理沒有地突然亮了,在我念第三遍咒语的时候亮了。
我一路小跑,躲进我的房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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