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假千金(12)
她走了過去,道:“現在已經過了鳶尾的花期,有什麼好看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刻薄。
許雲暮正垂眸看着鳶尾的綠葉匍匐在水面,一開始並未察覺到朝笙的到來。
他敏感的覺得這位大小姐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夫人和你說了什麼?”他沉默了一小會,纔開口問她。
上鉤了。
許雲暮看着少女姣好的面容倒映在淺淺的水面上,她環着胸,臉上的神情確實說不上愉悅。
“爸爸媽媽希望我和言喬訂婚。”
許雲暮擺弄鳶尾的手一頓,他緩聲道:“那很好。”
他神情平靜,語氣也極其的淡,然而心跳卻漸漸加快,他壓抑着這種陌生的感覺,腦海中又不由自主出現舞會上的那一幕,朝笙把手置於言喬的掌心,舞池中央,水晶燈下,她裙襬翻飛,在言喬身前旋出一道優美的弧;海灘上,言喬不自覺地靠近她,而她低頭笑,連身軀都微微顫抖。
“他喜歡你。”他低頭看着鳶尾的葉子,那兒因爲他剛剛一時沒控制住,留下了一道深綠的痕跡。
一雙素白柔軟的手從身後伸出,她的手放在許雲暮的輪廓溫和的下頜,掰起他低着的頭,強迫他仰起臉看自己。
“那你爲什麼不想想我喜不喜歡他呢?”
許雲暮的心越跳越快,他迷惑於朝笙的行爲,並不明白自己爲何如此緊張。可他心裏有一點點隱祕的期待,居然想知道朝笙的答案是什麼。
60的好感度還是不夠啊。朝笙淡淡的想。
她似乎是不滿意於許雲暮的反應,於是選擇無視了他眼中的波瀾,緩緩鬆開手,散漫道:“不過,我覺得言喬確實很適合。”
她掌心的溫度猶在臉側,許雲暮的心卻漸漸冷了下來,他說不清楚自己的失望從何而來,但朝笙承認言喬確實合適的時候,他並不像表面那樣平靜。
可是,和他有什麼關係。冷靜下來後,許雲暮頗爲自嘲的想。
“不說這個了,我要去sliver。”她支使着許雲暮。
sliver就是她常去的酒吧,上次去這家酒吧的時候,她在某個搭訕者的頭上澆了一杯尼克羅尼。
“謝先生就要回來了,按理你這周都不要去酒吧。”他淡聲提醒朝笙。
然而朝笙神情不耐,心情似乎更差了些:“訂婚後我就不能這樣隨意了。”
許雲暮明白了,他想,她確實不討厭言喬,但是成爲言喬的未婚妻意味着她要面臨更多的束縛,從此她的所作所爲代表着言謝兩家的臉面。她將告別這樣無拘無束的時光。
而他也不需要再跟着朝笙,言喬不會允許的。
許雲暮默了一瞬,然後告訴自己,朝笙訂婚對他來說是好的,他不需要再被朝笙束縛在身邊,不需要忍受她的喜怒無常,冷嘲熱諷,她偶爾的惡毒捉弄。或許今天陪她去sliver都是最後一次。
許雲暮彷彿舒了一口氣,他溫聲道:“那走吧。”
夏天的夜晚來得並不早,但酒吧裏早已經觥籌交錯,絢爛的燈光在音樂聲中搖晃。
剛進到sliver,立刻有侍者輕車熟路把這個素來一擲千金的大小姐引到中心的卡座。酒吧裏的顧客還記得這個明豔照人的少女,時不時有人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朝笙對於成爲視覺的中心十分的習慣,她不理不睬,徑自坐了下來。許雲暮一如往常,找了一個能時刻關注到她卻不顯眼的位置等待。
她到了這兒似乎心情好了一點,殷勤的侍者已爲她上了店裏最昂貴的酒。
但願她不要喝太醉。許雲暮心想,他不想深究是否自己開始擔心這個任性嬌縱的大小姐,只是下意識告訴自己,若因爲宿醉耽誤了明天去機場,最後被謝先生看了出來,自己又要被她所遷怒。
酒保揣測女生或許會偏愛酸甜的酒水,於是熟練的給朝笙調了一杯大都會。橘紅的酒液輕晃,少女白皙秀長的手指端起纖細精緻的馬提尼杯,實在很動人。
永遠有人想挑戰這樣的美麗,有幾個青年結伴到她面前,其中最俊朗的那個先開了口,露出個精心設計過笑:“介意請我喝一杯嗎?”
朝笙把大都會一飲而盡,懶散道:“可以啊。”
青年眼裏露出驚喜,陪他來的另外兩個人膽子也大了些,其中一個故作不滿,大聲道:“小姐姐,見者有份嘛。”
她笑着點頭,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有人還記得這是那夜給人兜頭一杯尼克羅尼的少女,當她神情不再冷淡時,懾人的容光也就少了攻擊性,人們漸漸開始起鬨,想要從她這兒也得到一杯酒。
音樂嘈雜,氣氛熱烈,許雲暮看着朝笙遊刃有餘的和搭訕者們交談,慷慨的給他們點酒,最後乾脆一擲千金,給今夜在場的所有人買單。
氣氛達到了高潮,她不知喝了多少杯酒,神情越來越散漫,被圍過來的人逗得喫喫的笑。
許雲暮並不習慣這樣的場合,卻因爲必須照顧她而留在這兒等待。到最後,酒吧裏的人因爲足以暢飲的酒水而醉了一片,他坐在吧檯一角,神情清明,格外突兀。
朝笙睜着迷濛的醉眼看向他,像逗小狗似的招了招手。
他看着她神情都渙散,莫名有一絲不悅,但他生生壓了下去,反而淡聲問道:“開心了些嗎?”
醉意卸去了她的攻擊性,她變得好說話了許多,聲音懶懶的回答他:“好多了。就是喝得頭暈。”
“我送你去樓上的套房。”
“傻。這兒離機場太遠了。”醉成這樣,還沒忘記明天要去接她的父親,許雲暮忽然感到極度無奈。
“那我帶你回家。”
朝笙瞪他一眼:“媽媽會發現我喝了酒的。”
喝醉了的人,瞪起人來也軟綿綿的。
許雲暮奇異於自己的心軟,竟然不覺得她的胡攪蠻纏和從前一樣讓人厭倦。
但謝家的莊園遠離市區,這座滿是高樹繁花的山地小區更不允許人在周邊參觀,更別提有什麼酒店。
他靜默了一瞬間,思考着是否找一下離機場比較近的酒店——只是滿是酒味的衣服解決不了,還要再去給她買明天穿的衣服……越來越麻煩了。
朝笙似乎沒看出他的爲難,漫不經心的做了個決定:“去你家吧。”
他愕然低頭看向她,她眼尾都是嫣紅的醉意,似乎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對。或者說,單從他們這對從小到大的主僕關係來看,朝笙要求什麼都天經地義,以至於她不會去思索別的什麼。
主僕。他在心裏反覆咀嚼着這兩個字,一顆本來惴惴的心也飛快的平靜了下來。他知道的,朝笙並不在意他的想法,若知道了他的顧慮,只會刻薄的嘲笑他,最後再提醒一下,他們之間的差別。
許雲暮靜默了一小會兒,直到朝笙都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
他嘆息着,答道:“好。”
他的家,在謝家莊園之中,在那個夢幻如城堡的主宅後,那是好幾排五層高的小樓,住着爲謝家服務的傭人們,沒有電梯,一室一廳,廚房狹長,小時候,客廳裏隔出一個兩平的窄小空間,牀簾一遮,曾是他的房間。
許雲暮的生活之中,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謝家華美的房屋之中度過,以前的謝朝笙在哪,他就盡職盡責的在哪裏。但作爲曾經的朋友,謝朝笙從未來過許雲暮的“家”——莊園裏那些五層的小樓裏的某一戶。
最開始是自矜身份,後來那成了她的禁忌。
但朝笙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
小樓裏漆黑一片,居住在這兒的傭人早已經歇下,爲了明天的工作養足精神。
朝笙藉着明朗的月色打量這排小樓,它們掩映在謝家莊園的林木中,赭石色的磚牆與不遠處的白色城堡相映襯,像沉默的僕從,深綠的爬山虎在牆面上攀伸,留下時間的痕跡。落後的結構造成它的窗極其狹窄,與幾度翻新、充滿大片落地玻璃,萬神殿般穹頂的謝家主宅相比,它只是一個有些寒酸的附屬品。
這兒就是許雲暮的家——但本應該,是謝朝笙的家。
許雲暮領着她往上走,出於某種難言的心虛,他沒有打開燈。
“可能會吵醒其他人。”他欲蓋彌彰的解釋。
只有月色照進來,依稀看得到樓梯。許雲暮的影子拉長,籠罩住了朝笙。
朝笙忽然說:“許雲暮,在幾樓呀——我走不動了。”
她被酒精弄得有些難受,說出來的話也軟綿綿的,並不像抱怨。
許雲暮回身看她,他本就比朝笙高大許多,站在高几級的臺階上,給原本氣質溫和的他平添了一些壓迫感。
這讓朝笙感覺有些好玩。
許雲暮習慣性地說:“在五樓,我揹你上去。”
她在暗色中勾起得逞的笑,伸出手,扯住了許雲暮的手腕。
“那你蹲下來。”
她的手很涼,隔着薄薄的襯衫,溫度傳給了許雲暮,許雲暮幾乎一瞬間想縮回手,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奇怪。但他已經習慣了朝笙的許多要求,從身份上而言,他也不該拒絕。
他點頭,到了樓梯中間的休息平臺那,依言蹲了下來。
“那你抓穩一點,樓梯有些陡。”
身後,朝笙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許雲暮,我知道。”
許雲暮的背寬闊且可靠,朝笙趴在他身上,雙臂鬆弛地垂下,虛虛攏住了他的脖子。
薄汗打溼了許雲暮的上衣,他身上熱而溼潤,朝笙有些嫌棄,擡起臉,把下巴擱到了他的肩頭。
她的呼吸落在許雲暮的耳畔。
寂靜昏暗的樓梯裏,只有窗外明朗的月亮注視着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