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部分

作者:金庸-皇帝之家(原看幫網)
那大漢咕嘟喝了一大口酒,笑道:“是啊,原本有趣得很。那丁大全喫打不過,只得親筆招供,可是他拖拖挨挨,寫得極慢,神鵰俠連聲催促,他總是不肯寫快。不久天色將明,衙門外人聲喧譁,到了大批軍馬,想是風聲泄漏了出去。神鵰俠怒起上來,喝道:‘把他腦袋砍了!’跟着向我使個眼色。我知神鵰俠輕易不肯傷人性命,於是拔出鋼刀,在丁大全頸中刷的一刀,這一刀下去時,鋼刀在半空中轉了個圈兒,砍在頭頸中的不是刀鋒,而是刀背。但這一下丁大全可嚇破了膽,只見他臉色突然轉藍,暈了過去。神鵰俠哈哈一笑,說道:‘這也夠他受的了,咱們不用殺他,要朝廷將他明正典刑。’叫我們便穿着衙役衣服,從邊門溜走,各自回家。他老人家親自斷後,也沒交鋒打仗,大夥兒平平安安的退走。聽說神鵰俠第二天親入皇宮,把丁大全的供狀交給皇帝老兒。但不知丁大全如何花言巧語,皇帝老兒竟信了他的,還是叫他做宰相做下去。”

  小王將軍嘆道:“主上若不昏庸無道,奸臣便不能作惡。去了個秦檜,來個韓侂冑;去了韓侂冑,來個史彌遠;去了史彌遠,又來丁大全。眼見賈似道日漸得勢,這又是個禍國殃民之徒。唉,奸臣一個接着一個,我大宋江山,眼見難保呢。”那大漢道:“除非請神鵰俠做宰相,那才能打退韃子,天下太平。”

  那美貌少婦插口道:“哼,他也配做宰相?”那大漢怒道:“他不配難道你配?”那少婦怒氣上衝,喝道:“你是甚麼東西,膽敢對我無禮?”眼見那大漢手中執着根撥火鐵棒,隨手從地下拾起一段木柴,在撥火棒上一敲。那大漢手臂一震,只覺半身痠麻,噹的一聲,火棒脫手落在地下,火堆中火星濺了起來,燒焦了他數十根鬍子。衆人失聲驚叫。那大漢性子雖躁,但領教了她如此武功,吃了虧竟是不敢發作,只是咕咕噥噥的摸着鬍子,連酒也不想喝了。

  那文秀少女道:“姊姊,人家說那神鵰俠說得好好地,你幹麼老是不愛聽?”她轉頭向那大漢嫣然微笑,道:“大叔,你別見怪。”那大漢本來滿腔怒氣,但見她這麼甜甜一笑,怒火登時消於無形,裂着大口報以一笑,想說句客氣話,卻不知如何措詞纔好。

  那少女道:“大叔,那神鵰俠你是怎麼認得他的?”那大漢向少婦望了一眼,遲疑着不說。那少女道:“你說好啦,只要不得罪我姊姊便成。神鵰俠多大年紀啦?他的神鵰好不好看?”不等大漢回答,轉頭向那少婦道:“姊姊,不知他那頭神鵰跟咱們一對白雕兒比起來又怎樣?”

  那少婦道:“跟咱們的雙鵰比?天下哪有甚麼雕兒鷹兒,能比得上咱們的雙鵰。”那少女道:“那也不見得。爹爹常說:學武之人須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決計不可自滿。人既如此,比咱們的雕兒更好的禽鳥,想來也是有的。”那少婦道:“你小小年紀,懂得甚麼。咱們出來之時,爹媽叫你聽我的話,你不記得了麼?”那少女笑道:“那也得瞧你說得對不對啊。弟弟,你說我的話對,還是姊姊的話對?”

  她身旁那少男雖然生得高大壯實,卻是滿臉稚氣,遲疑了一會,道:“我不知道。爹爹說咱兩個該聽大姊姊的話,叫你別跟大姊姊頂嘴。”那少婦甚是得意,道:“可不是麼?”那少女見弟弟幫着大姊,也不生氣,笑道:“你甚麼也不懂的。”回頭又向那粗豪漢子道:“大叔,你再說神鵰俠的故事罷!”

  那大漢道:“好,既然姑娘要聽,我便說說,我姓宋的雖然本事低微,可也是個響噹噹的漢子,生平說一是一,決沒半句虛言。姑娘若是不信,那便不用聽了。”

  那少女提起酒壺給他斟了一碗酒,笑道:“我怎會不信?快點兒講罷!”又叫道:“店小二,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牛肉,我姊姊請衆位伯伯叔叔喝酒,驅驅寒氣。”店小二連聲答應,吆喝着吩咐下去。衆人笑逐顏開,齊聲道謝。過不多時,三名店伴將酒肉送了上來。

  那美貌少婦沉臉道:“我便是要請客,也不請胡說八道之人。店小二,這酒肉的錢可不能開在我帳上。”店小二一楞,望望少婦,又望望少女,不知如何是好。那少女從頭上拔下一枚金釵,遞給店小二,說道:“這是真金的釵兒,值得十幾兩銀子罷。你拿去給我換了。再打十斤酒,切二十斤羊肉。”

  那少婦怒道:“妹妹,你定要跟我賭氣,是不是?單是釵頭這顆明珠,總值得百多兩銀子,你死賴活賴的跟朱伯伯要來,卻這麼隨隨便便的請人喝酒。瞧你回到襄陽時,媽問起來時怎麼交代?”那少女伸伸舌頭,笑道:“我說在道上掉了,找來找去找不到。”那少婦道:“我纔不跟你圓謊呢。”那少女伸筷夾了一塊牛肉,放在口中吃了,說道:“喫也喫過了,難道還能退麼?各位請啊,不用客氣。”

  衆人見她姊妹二人鬥氣,都覺有趣,心中均喜那少女天真瀟灑,便是不能喝酒之人也都端起酒碗喝了幾口,暗中幫那少女。那少婦賭氣閉上眼睛,伸手塞住耳朵。

  那少女笑道:“宋大叔,我姊姊睡着了,你大聲說也不妨,吵不醒她的。”那少婦睜開眼來,怒道:“我幾時睡着了?”那少女道:“那更好啦,越發不會吵着你啦。”那少婦大聲道:“襄兒,我跟你說,你再跟我擡槓,明兒我不要你跟我一塊走。”那少女道:“我也不怕,我自和三弟同行便是。”那少婦道:“三弟跟着我。”那少女道:“三弟,你說跟誰一起走?”

  那少男左右做人難,幫了大姊,二姊要惱,幫了二姊,大姊又要生氣,囁嚅着道:“媽媽說的,咱們三人一塊兒走,不可失散了。”那少婦向妹子瞪了一眼,恨恨的道:“早知你這般不聽話,你小時候給壞人擄了去,我纔不着急要找你回來呢。”

  那少女聽她這般說,心腸軟了,摟着少婦的肩膀,央求道:“好姊姊,別生氣啦,算是我錯了。”那少婦氣鼓鼓的不理,那少女道:“你不笑,我可要呵你癢了。”那少婦反而更轉過頭去。那少女突伸右手,向少婦背後襲到她的腋底。那少婦頭也不回,左手向後掠出。那少女出左手拿她手腕,右手繼續向前。那少婦右肘微沉,壓向妹子的臂彎。那少女手掌轉個圓圈,避開了她的一壓,姿式好看之極。頃刻之間,兩人你來我去的拆解了七八招,使的都是巧妙的“小擒拿手法”。那少女固然呵不到姊姊腋底,那少婦也抓不着妹子手腕。

  突然屋角有人低低喝了聲:“好俊功夫!”姊妹倆同時住手,向屋角望去,只見一人蜷成一團,腦袋埋在雙膝之間,正自沉沉大睡。姊妹倆在火堆旁坐下之時即便見他如此睡着,始終沒動過一動,旁人固然瞧不見他臉孔,他也見不到姊妹倆的玩鬧,看來這一聲喝彩不是他所發。

  那少男道:“大姊、二姊,爹爹叫咱們不要隨便顯露功夫。”那少女微笑道:“小老頭兒,少年老成,算你說得對。”轉頭向那粗豪大漢道:“宋大叔,對不起,咱姊妹倆忙着鬥嘴,忘了聽你講故事,你請快說罷。”

  那姓宋的大漢道:“我可不是講故事,那是千真萬確的經歷。”那少女道:“是啦,你宋大叔說的,自然千真萬確。”

  那大漢喝了口酒,笑道:“吃了姑娘這許多酒肉,要不說也不成的啦。若不是昨晚三粒骰子上輸了個乾乾淨淨,我也真該請還姑娘纔是。你大叔長,大叔短,難道是白叫的麼?說到我怎樣識得神鵰俠,我跟這位小王將軍差不多,也是神鵰俠救了我的性命。不過這一次他倒不是使武功,卻是出錢去買的。”那少女笑道:“咦,這倒奇了,他出錢買你?你值多少銀子一斤啊!”

  那大漢呵呵大笑,說道:“我姓宋的這身賤肉,比牛肉豬肉可貴得多了,神鵰俠居然出到二千兩銀子。五年多前,我在山東濟南府打抱不平,殺了一個地痞,殺人償命,判了個斬決,那也沒話好說。哪知道過了幾天,歷城縣的縣官審訊一個無惡不作的土豪,又將我提上堂去一頓拷打,說那土豪謀財害命、擄人勒贖、強搶民女、包娼包賭的事都是我做的,當堂將那土豪放了。後來牢頭跟我說,原來那土豪送了一千兩銀子給縣官,縣官便把他的罪名都加在我身上。反正犯一條死罪是殺頭,十條死罪也是殺頭,這叫作兩人作事一人當。我一聽之下冤氣沖天,在獄中大喊大叫,痛罵贓官,可是那又有甚麼用?

  “過了幾天,贓官又提堂再審,那土豪又是跟我並排跪着。我破口大罵:‘賊贓官,你貪贓枉法,日後不得好死!’那贓官笑嘻嘻的道:‘宋五,你不用這般火爆,本官已查得清清楚楚,你是冤枉的。那地痞非你所殺,全是該犯所爲!’說着向那土豪一指,命衙役重重責打,又上夾棍,逼他招認殺那地痞,跟着便將我放了出來。這一下我可摸不着頭腦了,那地痞明明是我所殺,怎地又去算在別人的帳上?”

  那少女聽到這裏,格的一聲笑,說道:“這縣官可真算得是胡塗透頂。”

  宋五道:“他纔不胡塗呢。我回到家裏,我老孃纔跟我說,原來我判了死罪之後,我娘天天在街上痛哭,這天適逢神鵰俠經過,問起原因。神鵰俠再去一打聽,明白了其中道理,他老人家說他有事在身,這當兒沒空去跟這贓官算帳,他給了我娘二千兩銀子,將我買了出來。過了三個月,縣中沸沸揚揚的傳說,說縣官大發脾氣,氣得嘔血,原來有一晚被盜四千兩銀子。我知道定是神鵰俠所爲,不敢再在原籍居住了,便搬去江南臨安府。過了一年多,有人跟我說,海邊有一位斷了臂的相公,帶着一頭大怪鳥,呆呆的望着海潮,一連數天都是如此。我連忙趕去,果然見到他老人家,這才能向他磕頭道謝呢。”

  那少婦忽道:“你謝甚麼?他付出二千兩,收進四千兩,還淨賺二千兩銀子呢。這姓楊的豈肯做賠本之事?”那少女道:“姓楊的,神鵰俠姓楊麼?”那少婦說:“我不知道,我又沒說他姓楊。”那少女道:“我明明聽見你說的。”那少婦道:“定是你聽錯了。”

  那少女道:“好罷!我不跟你爭,那位神鵰俠就算賺了二千兩銀子,也必是用來救困濟貧,他是個慷慨瀟灑的大俠,難道還會自己貪圖財物?”衆人齊聲喝彩,都道:“姑娘說得是!”

  那少女問道:“宋大叔,神鵰俠望着大海乾麼?他在等人嗎?”宋五搖頭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了,這種事我們是不敢問的。”

  那少女拿起兩根木柴投在火裏,望着火光由暗轉紅,輕輕的道:“那神鵰俠雖然急人之難,解人之困,說不定他自己卻有一件爲難的心事呢?他爲甚麼要呆呆的望着海潮?”

  坐在西首角里的一箇中年婦人突然說道:“小婦人有個表妹,有緣見過神鵰俠,她也曾見神鵰俠呆望大海,神色奇怪,因而親口問過他。神鵰俠說道:‘我的結髮妻子在大海彼岸,不能相見。’”衆人不約而同的“哦”了一聲。

  那文秀少女道:“原來他有妻子的,不知道爲甚麼會在大海彼岸。他本領這樣高強,幹麼不渡海去找她啊?”那中年婦人道:“我表妹也這般問過他。他說道:‘大海茫茫,不知到何處方能得見。’”那少女輕輕嘆道:“我料想這樣的人物,必是生具至性至情,果然不錯。”又問:“你表妹生得很俊罷?她心中暗暗的喜歡神鵰俠,是不是?”那美貌少婦喝道:“二妹,你又在異想天開啦!”

  那中年婦人道:“我表妹的相貌,原也可算是個美人。神鵰俠救了她母親,殺了他父親。我表妹是不是暗中喜歡神鵰俠,旁人可沒法知道,現下她嫁了一個忠厚老實的莊稼人。神鵰俠給了她一大筆錢,日子過得挺不錯呢。”那少女道:“神鵰俠救了她母親,殺了他父親,這事可真奇了。”

  那美貌少婦道:“這人脾氣古怪得很,好起來救人性命,惡起來揮劍殺人。是啊,他從小便是這樣。”那少女道:“他從小便是這樣?你怎知道?”那少婦道:“我知道的。”

  那少女連連追問原因,那少婦總是不說。那少女道:“好,你不說便不說,我纔不希罕聽呢!反正你便說了,我也未必就信。”轉頭向那中年婦人道:“大嫂,把你表妹的事說給我聽,好不好?”

  那婦人道:“好啊。我表妹和我是姑表姊妹,我二人年紀差了十七歲,她媽媽是我的姑母……”那少女笑道:“她爹爹便是你的姑丈了。”那婦人笑道:“你瞧,我囉裏囉唆的,莫怪姑娘不耐煩了。我姑丈是河南人,那一年蒙古韃子打到內黃,把我姑丈擄去了當奴隸。我姑母帶了我表妹,沿路討飯,從河南尋到山東,又從山東尋到山西,尋訪我姑丈的下落。”小王將軍嘆道:“萬里尋夫,那可是難得之極啊。”那婦人道:“只因我姑母和表妹容貌不錯,在道上奔波加倍的不易。兩人用污泥塗黑了臉,以免壞人見色起意……”

  那少女問道:“甚麼見色起意?”火堆旁圍坐的衆人中倒有一半笑了起來。那美貌少婦慍道:“二妹,你不懂便別瞎說,大姑娘家,這不教人笑話嗎?”那少女咕噥道:“我不懂才問啊,懂了還問甚麼?”

  那中年婦人微笑道:“這些難聽話,姑娘不懂纔好。哦,我姑母和表妹足足尋了四年,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淮北尋到了姑丈,原來他是在一個蒙古千戶手下爲奴。那千戶兇惡得緊,我姑母見到我姑丈之時,他剛給千戶打折了一條左腿。我姑母自是萬分心痛,求那千戶釋放回家。那千戶哪肯答應,說道這奴才是用一百兩銀子買來的,除非有五百兩銀子來贖,否則寧可打死,也不能放。我姑母連五兩銀子也拿不出,哪裏有五百兩銀子?左思右想,只得做起那不要臉的勾當,將自己和女兒都賣入了勾欄……”

  那少女又不懂了,只是適才一句問話惹起了許多人的鬨笑,這時不敢再問,聽那婦人續道:“這樣過了數年,母女倆雖略有積蓄,但要貯足五百兩銀子,那談何容易?幸好客人子弟們知道了她母女這番贖夫救父的苦心,給錢時往往多給了些。母女倆挨盡辛苦屈辱,這年大年晚,終於湊足了五百兩銀子。兩人捧到千戶的府中,交給了千戶的帳房,心想一家人從此可以團聚,歡歡喜喜的過新年了。”

  那少女聽到這裏,也代那母女兩人歡喜。卻聽那婦人說道:“那蒙古千戶收了五百兩銀子,便叫姑丈出來,讓他夫妻父女相見。我姑丈一家三口,向那千戶磕頭辭別。怎知道那千戶見了我表妹,忽起歹心,說道:‘好,你們來贖這奴才,那是再好不過,五百兩銀子兌上來罷!’我姑母大喫一驚,五百兩銀子早已交給了千戶的帳房收下,怎麼還兌銀子?那千戶臉色一變,喝道:‘我是堂堂蒙古的千戶老爺,難道還會混賴奴才們的銀子?’我姑母又是害怕又是傷心,當下在廳堂上放聲大哭起來。那千戶道:‘也罷,今日大年夜晚,我便開恩讓你們夫妻團聚,但怕這奴才一去不歸,且把你們的閨女抵押在這裏。’我姑母知他不懷好意,怎肯答應?那千戶呼喝軍健,將我姑丈姑母趕出府去。

  “我姑母捨不得女兒,在千戶府前呼天搶地的號哭。衆百姓明知她受了冤屈,但這淮北之地已不是我大宋所有,蒙古官兵殺個漢人便如踐踏螻蟻,有誰敢出來說句公道話?我姑丈卻反而說道:‘千戶老爺既然瞧上咱們閨女,那是旁人前生修不到的福份,你哭甚麼?’原來他做奴才做得久了,竟是染上了一身奴才氣。他接着問那五百兩銀子從何而來。我姑母初時不肯說,但被逼得緊了,終於說了出來。我姑丈大怒,說我姑母敗壞名節,不守婦道,竟然自甘墮落,去做這般低賤之事,當即寫了一紙休書,把我姑母休了。”衆人齊聲嘆息,都說她姑母一生遭際實是不幸到了極處。

  那中年婦人道:“我姑母千辛萬苦的熬了七八年,落得這等下場,實在不想活了,便到樹林中解下腰帶上了吊。皇天有眼,那位神鵰俠正好經過,救了她下來,問明原委,只聽得他怒氣沖天。當晚便跳進千戶府中,只見那千戶正在逼迫我表妹,我姑丈居然在旁勸我表妹依從,說道她在勾欄裏這些年,又不是良家閨女,難道還想起甚麼貞節牌坊麼?神鵰俠一拳打死了我姑丈,抓起那千戶投入淮河之中,把我表妹救了出來。他說我姑母賣身救夫,可比一般貞女節婦更加令人起敬。他又說生平最恨的便是負心薄倖之人、奴顏事敵之輩,我姑丈兩者齊犯,他下手可不能容情了。”

  那少女聽得悠然神往,隨手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輕輕說道:“你們許多人都見過神鵰俠,我卻沒福見過。若能見他一面,能聽他說幾句話,我……我又可比甚麼都歡喜。”

  那少婦大聲道:“這人武功自然是好的,但跟爹爹相比,可又差得遠啦。你小娃兒不知世事,讓人家加油添醬的一說,便道這人如何如何了不起。其實這人你也見過的,他還抱過你呢。”那少女紅暈雙頰,啐道:“你做姊姊的,說話也這般顛三倒四,有誰信你的?”那少婦道:“你不信也由得你,這個甚麼神鵰俠姓楊名過,小時候在咱們桃花島住過的。他那條手臂,便是……便是……嗯,你生下來沒到一天,他就抱過你了。”

  這美貌少婦便是郭芙,那少女是她妹妹郭襄,那少男則是郭襄的孿生兄弟郭破虜。匆匆十餘年,郭芙早已與耶律齊成婚,郭襄和郭破虜也都已長大了。姊弟三人奉父母之命,前赴晉陽邀請全真教耆宿長春子丘處機至襄陽主持英雄大會。這一日三姊弟從晉陽南歸,卻被冰雪阻於風陵渡口,聽了衆人一番夜話。

  郭襄滿臉喜色,低聲自言自語:“我生下來沒到一天,他便已抱過我了。”轉頭對郭芙道:“姊姊,那神鵰俠小時候真在咱們桃花島住過麼?怎地我沒聽爹媽說起過?”郭芙道:“你知道甚麼?爹媽沒跟你說過的事多着呢。”

  原來楊過斷臂、小龍女中毒,全因郭芙行事莽撞而起。每當提及此事,郭靖便要大怒,女兒雖已出嫁,他仍要厲聲呵責,不給女兒女婿留何情面,因此郭家大小對此事絕口不提,郭襄和郭破虜始終沒聽人說起過楊過之事。

  郭襄道:“這麼說來,他跟咱們家很有交情啊,怎地一直沒來往?哦,三月十五襄陽城英雄大會,他定是要來與會的了。”郭芙道:“這人行事怪僻,性格兒又高傲得緊,他多半不會來。”郭襄道:“姊姊,咱們怎生想法兒送個請帖給他纔好。”轉頭向宋五道:“宋五叔,你能想法子帶個信給神鵰俠麼?”宋五搖頭道:“神鵰俠雲遊天下,行蹤無定。他有事用得着兄弟們,便有話吩咐下來。我們要去找他,卻是一輩子也未必找得着。”

  郭襄好生失望,她聽各人說及楊過如何救王惟忠子裔、誅陳大方、審丁大全、贖宋五、殺人父而救人母的種種豪俠義舉,不由得悠然神往,聽姊姊說自己幼時曾得他抱過,更是心中火熱,恨不得能見他一面,待聽說他多半不會來參與英雄大會,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英雄會上的人物不見得都是英雄,真正的大英雄大豪傑,卻又未必肯去。”

  突然間波的一聲響,屋角中一人翻身站起,便是一直蜷縮成團、呼呼大睡那人。衆人耳邊廂但聽得轟轟聲響,原來是那人開口說話:“姑娘要見神鵰俠卻也不難,今晚我領你去見他就是。”衆人聽了那說話之聲先已失驚,再看他形貌時,更是大爲詫異。但見他身長不到四尺,軀體也甚瘦削,但大頭、長臂、大手掌、大腳板,卻又比平常人長大了許多,這副手腳和腦袋,便是安在尋常人身上也已極不相稱,他身子矮小,更是詭奇。

  郭襄大喜,說道:“好啊,只是我跟神鵰俠素不相識,貿然求見,未免冒昧,又不知他見是不見。”那矮子轟然道:“你今日若不見他,只怕日後再也見不到了。”郭襄奇道:“爲甚麼?”

  郭芙站起身來,向那矮子道:“請問尊駕高姓大名。”那矮子冷笑道:“天下似我這等醜陋之人,豈有第二人?你既不識,回去一問你爹爹媽媽便知。”

  就在此時,遠處緩緩傳來一縷遊絲般的聲音,低聲叫道:“西山一窟鬼,十者到其九,大頭鬼,大頭鬼!此時不至,更待何時?”這話聲若斷若續,有氣無力,充滿着森森鬼氣,但一字一句,人人都聽得明明白白。

  那大頭矮子一怔,一聲大喝,突然砰的一聲響,火光一暗,那矮子已然不知去向。衆人齊喫一驚,見大門已然撞穿,原來那矮子竟是破門躍出。撞破門板不奇,奇在一撞即穿,此人跟着一撞之勢而出。

  郭破虜道:“大姊,這矮子這等厲害!”郭芙跟着父母,武林中人物見過不少,但這矮子卻從未聽父母說過,一時呆呆的說不出話來。郭襄卻道:“爹爹的授藝恩師江南七怪之中,便有一位矮個子的馬王神韓爺爺。三弟,你亂叫人家矮子,爹爹知道了可要不依呢。你該稱他一聲前輩纔是。”郭靖對江南七怪的恩德一生念念不忘,推恩移愛,對任何盲人、矮子均是禮敬有加,平素便如此教訓子女。

  郭破虜尚未回答,忽聽得呼的一聲響,那大頭矮子又已站在身前,北風夾雪,從破門中直吹進來,火堆中火星亂爆。郭芙怕那矮子出手傷了弟妹,搶上一步,擋在郭襄與郭破虜的身前。

  那矮子大頭一擺,從郭芙腰旁探頭過去,對郭襄說道:“小姑娘,你要見神鵰俠,便同我去。”郭襄道:“好!大姊、三弟,咱們一塊去罷。”郭芙道:“神鵰俠有甚麼好見?你也別去。咱們和這位尊駕又是素不相識。”郭襄道:“我去一會兒就回來,你們在這兒等我罷。”宋五突然站起身來,說道:“姑娘,千萬去不得。這人是……是西山一窟鬼中的……中的人物,你去了……去了凶多吉少。”那矮子裂嘴獰笑,說道:“你知道西山一窟鬼?知道我們不是好人?”左掌突然劈出,打在宋五肩頭。砰的一聲,宋五向後飛出,撞在牆上,登時暈了過去。

  郭芙大怒,大聲說道:“尊駕請便罷!我妹妹年幼無知,豈能隨着你黑夜裏到處亂闖?”轉頭向妹子厲聲喝道:“別胡鬧。不能去!”

  就在此時,那遊絲般的聲音又送了過來:“西山一窟鬼,十者到其九,大頭鬼,大頭鬼,陰魂不至,累人久候!”這聲音一時似乎遠隔數裏,一時卻又近在咫尺,忽前忽後,忽東忽西,只聽得人人毛骨悚然。

  郭襄心意已決:“今晚縱然撞到妖魔鬼怪,我也要見那神鵰俠一見。”說道:“前輩,請你帶我去!”說着雙足一點,從那矮子撞破的大門中穿了出去。郭芙急叫:“你幹甚麼?”伸手沒抓到妹子手臂,忙飛身躍起,要從大門中追出。

  哪知她身子將要穿門而出,門洞倏然不見,郭芙忙在半空中身子一沉,硬將這一衝之勢阻住,雙腳落地,腳尖離門已不到一尺,待得看清,險些失聲驚叫,原來那矮子的身軀正擋在門口,自己和他相距不過數寸,他的鼻尖幾乎要碰到自己的胸口,教她如何不驚?當下急忙後躍,一陣寒風裹着雪花吹到身上,大頭矮子已然隱沒。郭芙大叫:“二妹,回來!”躍出門去,只聽得遠處轟轟大笑,哪裏有郭襄的影子?

  那矮子將郭芙嚇退,轉身躍入雪地,說道:“好,小姑娘有膽子。”抓住郭襄手腕,向前縱躍。他所使的不同於尋常輕身功夫,卻如一隻大青蛙,一躍跟着一躍的向前,身子雖矮,每一下縱躍都是出去了老遠。

  郭襄左腕被他拉着,有如被箍在一隻鐵圈之中,徹骨生疼,心中怦怦亂跳,不知這矮子要拉自己到甚麼地方。她自幼得郭靖和黃蓉親傳,武功已頗有些根底,但初時縱躍還可以跟得上那矮子,到得後來,全仗他一拉一提,方得和他同起同落。

  這般躍出裏許,山後突然有人說道:“大頭鬼,怎地來得這般遲?哈哈,還帶着個好美貌的女娃兒!”那矮子道:“她是郭靖、黃蓉的女兒,想見見神鵰俠,我便帶了她來。”那人一愣,道:“郭靖、黃蓉的女兒?”山後另一人陰聲陰氣的道:“快三更天啦,趕緊上路!”只聽得蹄聲雜沓,山背後轉出數十匹馬來。

  這時大雪兀自下個不停,地下白雪反光之中,郭襄見數十匹馬上高高矮矮的一共騎着九人,倒有大半數的馬匹鞍上無人。那矮子過去牽過兩匹馬來,將一匹馬的繮繩交給了郭襄,自己騎上了一匹,喝道:“走罷!”一聲呼哨,數十匹馬忽喇喇的便向西北方奔馳而去。

  郭襄瞧那九人時,其中兩個是女子,一個老態龍鍾,是個老婦,另一個身穿大紅衣裙,全身如火一般紅,在雪地中顯得甚是刺眼。其餘七人的面目瞧不清楚。郭襄尋思:“聽先前那人呼叫,說甚麼西山一窟鬼,十者到其九。眼前正是十個人,想來這羣人便是西山一窟鬼了。宋五叔只說一句我跟他去凶多吉少,那人一掌便將宋五叔擊得昏暈,瞧來確是兇橫得緊。但他說帶我去見神鵰俠,總不會騙我。他們既和神鵰俠相識,定然不是歹人。”

  轉眼之間,已馳出十餘里,當先一人“得兒”一聲叫,數十匹馬一齊停了下來。當先那人縱馬馳上一個小丘,回過馬來。郭襄一見他的形貌,又是一驚,又是好笑,原來這人也是個矮子,坐在馬背上的上身也不過兩尺,鬍子卻有三尺來長,垂過馬腹,滿臉皺紋,雙眉緊鎖,生相愁苦不堪。

  只聽他說道:“此去倒馬坪已不到三十里路,江湖上都說那神鵰俠武功實在了得,咱們先行計議一下,可不能折了西山一窟鬼的銳氣。”那老婦道:“便請大哥下令。”那長鬍子道:“咱們跟他車輪大戰呢,還是一擁而上?”郭襄吃了一驚:“聽他口氣,他們是要和神鵰俠爲敵。”

  那老婦道:“神鵰俠的本領到底怎樣?七弟,你且說說明白。”一個身如鐵塔的大漢說道:“我雖見過他,可也沒怎麼跟他動手,我瞧……我瞧……他很有點兒邪門。”

  那紅衣紅裙的少婦說道:“七哥,你到底爲何跟神鵰俠結仇,這會兒該當說個清楚了。待會兒動起手來大家也好心中有數。你老是吞吞吐吐的,說半句,瞞三句。”那大漢怒道:“西山一窟鬼同生同死,這人既然找上門來,咱們還有退縮的嗎?”一個身形高瘦的人陰聲陰氣的道:“誰說退縮了?但便是九妹不問,我也要問。咱們又沒得罪他。他爲甚麼說要將西山一窟鬼趕出山西?”那大漢怒道:“你們大家瞧瞧,他割了我一對耳朵。這口氣不出,還說甚麼好兄弟、好姊妹?”說着除下頭頂的氈帽,淡淡雪光之下,果見他腦袋兩側光禿禿的少了雙耳。西山一窟鬼其餘九人一齊大怒,有的連聲咒罵,有的咆哮如雷,都說要和神鵰俠決一死戰。

  紅衣少婦道:“七哥,他又爲甚麼割你耳朵?你犯着甚麼了?你又在調戲良家婦女了,是不是?”一個滿臉笑容的人怒道:“七哥便是調戲良家婦女,也用不着旁人來硬出頭。”這人生相甚是奇特,雖在發怒,臉上笑容絲毫不減。郭襄凝目看去,原來他嘴角上翹,雙眼眯攏,多半便是傷心哭泣之時,在旁人看來也是笑逐顏開。

  那大漢道:“不是,不是!這一日我的婆娘和四個小妾爲了雞毛蒜皮的事爭吵,大家動起刀子來。偏生這個甚麼神鵰俠經過見到了,這人生來多管閒事,竟出言相勸,我第三個小妾不爭氣,居然向他笑了一笑……”那紅衣少婦道:“哈,我知道啦,七哥便喝起醋來,不許她笑。”那大漢道:“甚麼喝醋?我是不許旁人來管我的家事。我一拳便將我小妾打落了三個門牙,叫那斷了胳臂的雜種快滾。”

  郭襄聽到這裏,忍不住說道:“他好意相勸,你何以出言無禮?那便是你的不是了。”衆人一齊轉頭望着她,想不到這個小小姑娘竟敢如此大膽。

  那大漢果然怒氣勃發,喝道:“連你這小東西也敢管起老子來!五哥,這娃兒是你的人麼?”那大頭矮子道:“她要見神鵰俠,我便帶她去瞧瞧,別的我甚麼都不管。”那大漢道:“好,那我教訓教訓她。”馬鞭揚起,拍的一響,便往郭襄頭上擊落。

  郭襄舉起馬鞭一格,雙鞭相交,兩條馬鞭卷在一起。那大漢回臂裏奪,郭襄只覺一股大力拉扯過去,再也把握不住,只得放手,手掌心已擦得甚是疼痛。那大漢奪過馬鞭,又要揮鞭擊落,那長鬚老翁喝道:“七弟,時候不早了,快說完了趕路,怎地跟小孩子家一般見識?”那大漢的馬鞭舉在半空,便不擊下來。

  那長鬚老翁冷笑道:“西山一窟鬼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郭靖和黃蓉的名頭再響,也嚇不到咱們。小女娃娃,你再多說多話,馬上便將你宰了。”他側過頭來,說道:“七弟,大丈夫跌得倒爬得起,我長鬍鬼的長鬍子,當年就曾給敵人剪斷過。你的雙耳到底是怎樣割了的?”

  那大漢道:“我叫神鵰俠快滾,他倒笑了笑,轉身便走。都是我第三個小妾不好,她又哭叫起來,說她是被我霸佔強娶的,當時心中便不甘願,現下又給大婦欺侮;還說我娶了她之後,又娶第四個小妾,好沒良心。那神鵰俠回過頭來,臉色大變,問我:‘這女人說話可真?’我道:‘真便怎樣?假便怎樣?老子外號叫作煞神鬼,向來殺人不眨眼,你可知道麼?’他沉着臉道:‘你倘若歡喜她,爲何娶了她又娶別個?要是不歡喜她,當初又何必娶她?’我哈哈大笑,說道:‘我起初歡喜,玩厭了就不歡喜。男子漢三妻四妾,有何希奇?老子還想再娶四個呢。’他道:‘如你這般無情無義之徒世上多生幾個,豈不教天下女子心寒?’突然間欺近身來,拔出我腰間匕首,便將我兩隻耳朵都割了,跟着將匕首對準我的胸口,喝道:‘挖出你的心肝瞧瞧,到底是甚麼顏色!’”

  郭襄只聽得眉飛色舞,忍不住便要喝彩,但見西山一窟鬼個個臉色陰沉、貌相兇惡、終於把脣邊的一個“好”字縮了回去。

  那大漢續道:“那時我的婆娘和四個小妾一齊跪下求情,第三、第四小妾還大聲哭了起來,他媽的還說寧可殺了她們,不可殺我,要是我死了,她們要自殺殉夫,他奶奶的,肉麻得不得了。嘿,真是丟臉,真是丟臉!我大怒喝罵:‘快快下手!你殺了我!西山一窟鬼自會纏你個陰魂不散!’他皺起眉頭,向我五個女人道:‘這般無情無義之輩,你們還爲他求情?’我五個女人只是磕頭。他問我第三小妾道:‘你說是給他霸佔的,心中很不願意。我給你殺了他豈不是好?’我那小妾道:‘當時不願意,後來就願意了。你千萬殺他不得。’我怒道:‘你殺好了,殺了我一個,我們還有九個。’他道:‘好!今日且不殺你。西山一窟鬼那便怎樣?月盡之夜,我在倒馬坪相候,你去把一窟鬼盡數邀來見我。若是不敢,西山一窟鬼都給我滾出山西,永遠不許回來。’”

  衆人聽他說完,都是半晌不語。隔了一陣,那老婦道:“他使甚麼兵刃?武功是哪一派的家數?”那大漢道:“他只有一條右臂,空手不使兵刃。武功嘛……我倒瞧不出來。”那老婦道:“大哥,這人一出手便制住了七弟,想是手腳十分靈便,武功也有點邪門。咱們倚多爲勝,你帶頭,我和五弟從旁相助,以三對一,一上去便宰了他,不容他施展功夫。”

  那長鬚老翁低頭沉思片刻,擡起頭來,說道:“這神鵰俠名頭甚大,十餘年來栽在他手下的人着實不少,料來必有驚人藝業。今日這一戰實是非同小可。我和二妹正面迎擊,三弟四弟近身搏擊,攻他下盤,五弟六弟從後突擊,七弟八弟以長兵器在外側遊鬥,擾亂他的心神,九妹發射暗器,十弟施放毒霧。西山一窟鬼結拜以來,從沒十人齊上動手,今日是第一次,倘若再宰他不了,教咱們個個自假鬼變成爲真鬼!”

  那大頭矮子道:“大哥,咱們十人打他一人,勝之不武,倘若傳揚了出去,也教江湖上好漢笑話。”那老婦道:“咱們把神鵰俠宰了,除了這小娃兒,今晚之事還有誰人知道?”一言甫畢,手臂微揚。那大頭矮子左袖急揮,擋在郭襄身前,跟着從衣袖上拈起一枚細針,說道:“二姊,是我帶了她來的,不能傷她性命。”回頭對郭襄道:“小姑娘,你若要去見神鵰俠,今晚之事不可對任何人說起,否則你快快回去罷。”

  郭襄又是驚懼,又是憤怒,心想:“這老太婆出手好生陰毒,若非矮叔叔相救,我已給她這枚無影無蹤、無聲無息的細針刺死。”於是說道:“我不說就是。”跟着又補上一句:“你們有十兄弟,難道他就沒幫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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