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主要內容

第三十一章 傅家三公子(3)

作者:未知
沈奚和他相处的日夜裡,从未见過傅侗文的這一面。她低头,看牌桌上的牌,灯影昏暗,人影憧憧。破晓黎明前,人鬼不分时,這是大鬼要打小鬼了。 傅侗文是真醉了,人不清醒,头昏沉沉,眼也沉沉。 等了半分钟……還是沒下文。 参谋官不晓得他心裡头的想法,在片刻沉寂裡,审时度势,先理出了一套說辞,想要先发制人:“三爷心裡头明白,這裡的公子们也都明白,眼下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蔡松坡的人。今夜我沒有声张,专门候着各位爷乏了、散了才上来抓人,就是为了保全各位的颜面和声誉。况且——”他停一停又說,“我的人在楼下头,现下在等着带人回去,等久了,来往的人都会瞧见。就算我想瞒着,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啊。各位爷家裡都有背景的,何必为了一個泥腿子惹满身腥?” 话毕,再行礼:“望三爷体谅。” 他话虽客气,却是在威胁。這裡人家裡都有背景,全是政府官员,总不会为了一個小小的叛军就为难他,传出去对大家都沒好处。照参谋官的想法是,都候了大半宿,雷厉风行、不多废话地抓人走了,這些人接着干什么都好,又沒干擾他们玩乐。不值得如此针锋相对。 傅侗文听了這番夹棍带棒的话,推开椅子,虚着脚步,走到那位参谋官面前。 屋子裡,都晓得三爷要开口了,不再发声,连拿着针挑烟泡的小厮都静了。 当年在傅侗文的书房裡,他一句话都沒和這個人交流,全是为了保全二哥,在一旁听着他们攀谈。时隔多年,他再立在這位“故人”面前,略略沉默了一会說:“人生在世,并非你一個人在孤零零活着,做什么,說什么,都要想着为旁人留個情面。是不是?” “三爷說的是,我的意思——” 他打断参谋官:“那人是不是叛军,并不重要。可這包厢裡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你這样做事不留情面,又拿话来威胁我們,是想要得到什么?” “我怎敢威胁各位,”他急切辩驳,“三爷你不能不讲理,你是读书人啊。” 傅侗文笑了声。 他笑,众人也跟着笑。 “你以为同我讲一句道理,就能后顾无忧了?這裡人又不是傅家的下人,我說罢了、算了、不计较了,他们真会忘了?”傅侗文打趣地问,“譬如說,明日有位爷咽不下這口气,私下裡指使人告你私收贿赂、构陷忠良,你要怎么办?” 徐少爷当即指一個年轻公子:“明日你去,揭发他偷我传家宝。四哥会保你平安无事。” “是,四哥。”那人笑嘻嘻地回了。 参谋官吃惊:“一码归一码,我为皇上抓叛军,就算是得罪了诸位爷,也不至诬陷我……” 公子们当玩笑說,几分真几分假。 参谋官和他那位副官在這笑声裡,细细想下去,恍若站在万丈深渊边上,脚尖已悬在了空中。得罪了這些人,仕途无望不說,還要日夜难安,时刻提防被报复。 “又譬如,”傅侗文回身看牌桌,“今日兴致好,我們抬举你,让你陪着斗雀。這又会是一條逼你上梁山的路。” 牌局上是真金白银,输赢都在這些人的掌控裡,要真把他按在牌桌上,怕是欠條都已经替他写好了。动辄十几万的筹码,是他這個当兵的几十年才能赚下的钱,要在這裡输了出去,那是给這些人做牛做马都還不上的。 “三哥同他說這個,才真是抬举他,”罗汉床上的男人沒傅侗文的气度,直来直去地說,“這牌局不是你能搅合的,眼下你让大家心裡不痛快,日后自会有人百倍千倍讨回来。” 楼下一声吆喝,在搭腔似的。 小厮跑去窗口,稳稳接住裹着手巾的白布包,拆开,把滚烫的手巾分给众人。 徐少爷拎了一块,笑吟吟递给参谋官:“什么年月了,還赤胆忠心的,唱戏呢?” 手巾冒着白色的热气,不止是一條手巾,還是他的前程。 参谋官犹豫着,心裡還有顾忌。 徐少爷见他不接,亲自抖开手巾,突然盖到参谋官的脸上。 参谋官眼前猛地失了光,惊得一颤,后脑勺立刻有四把枪抵了上去。枪口直径和触感他都认得,這是要灭口?這帮人在广和楼敢泄愤杀人? 参谋官蓦地醒悟,他们要将他置于死地太過容易。 一霎的万念俱灭,他喘了口气—— 徐少爷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挥手让枪都下了,亲自给参谋官擦了脸:“這广和楼包厢的手巾是一块大洋一块,受用不?”参谋官心一起一伏,煞白着脸,呐呐应着:“是好……” 手巾塞到手裡,参谋官十根指头既酸又僵,关节也疼,好像是上過了夹板,這是刚刚被他自己的捏的。鬼门关走過一遭,哪裡還有顾忌。 他见徐少爷還笑呵呵地瞧自己,匆忙捧起手巾,再擦自己的脸。 “你有你的手段,不用我来教,”徐少爷說,“如何审,如何结案,我不想過问,一過问又要說我們仗势欺人。只是這裡的牌局不会、也不该出现叛军的人,你說对不对?” 参谋官勉力地笑:“我明白。” 塌上的男人也不再咄咄逼人,让小戏子给参谋官端茶陪坐,参谋官和副官正襟危坐,陪這帮人听完一折,告辞离去。正是天将破晓,鬼要回巢。 徐少爷呼朋引伴,去陕西巷续下一场鸳鸯双飞局。 沈先生趁势跟着徐少爷走了。今夜這关算是過去了,不出意外,沈先生会消失在陕西巷的温柔乡,钱也会顺利送到四川。 等鬼神都散了,万安询问傅侗文何时走,好去安排轿车来接。 傅侗文懒得动,让人来收拾包厢,要在這裡睡一会,天大亮了再回去。沈奚以为他在玩笑,等伙计们真照着傅侗文意思铺了被褥在罗汉床上,她明白過来,傅侗文一定常在广和楼醉酒小憩,大家早习以为常了。睡也好,睡醒了回去,也许能逃過谭庆项的絮叨和责问。 沈奚把棉被压在他肩上。 “辜小姐来了,在我那裡坐了会。”他說。 ……难怪。 如果真有“心有灵犀”,今夜算是一种。她从看到第二官窗户全关,就心裡难受…… 她无法构想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旧思想的女人们都是如何坦然接受三妻四妾的?因为沒有感情的缘故嗎?就像她在纽约,也难以理解英法同学闲聊时說的,在婚姻外的感情才是爱情,更难理解黑人和白人无论多相爱,也会被许多州的法律阻止通婚……全世界对婚姻的解释都不相同。在哪裡,都有情非得已。 傅侗文摸到她手,說:“你好好问一问,我给你個交代。” 她摇头。 他曾說過,他不晓得怎样解這一局,只能走走看。 如今婚期将至,换而言之,就是他沒有走通這條路。辜幼薇今日来,一定是为了三人的结果来的。沈奚自己横在他们未婚夫妻之间,坚持着,是想陪他多走一段是一段。走到今日,她和他都算尽了力。 该面对的一样不少,天皇老子也逃不掉。 沈奚在灯影裡,把脸埋在他的臂弯裡,傅侗文抚她的头发,温柔地问:“累了?” “你结婚前我就走,”她闷声說,“我們正经說一次分手,算是有始有终。” 他的手顿住。 她一鼓作气地說:“在来广和楼路上我想過,只要你身子健健康康的,养得好了,胜過任何的东西。今日管中窥豹,你在革命路上的艰险,我也算见過了……你這样勉强着就是心病,既想要给我交代,還要对得起辜小姐,這两個月你走得很艰辛。三哥,世事难两全,我全能明白。我对你說過,我要的不只是今生今世的婚姻,也不强求恋爱了就要走向婚姻。能走到這裡,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傅侗文是擅长辩白的人,此刻却一言不发。 她抬头,最后說:“我們都是留過洋的人,恋爱和分手是寻常的事,是不是?” 他周身的汗,慢腾腾掀开一半的棉被,露出上半截身子。 刚刚他和辜幼薇在第二官的事,和沈奚想的大有不同。 今夜牌局,傅侗文铺设了三层:明面上是受贿;暗地裡要送钱给滇军;第三是要逼辜幼薇和自己谈到最后一步。 辜幼薇嘴上說受得了旧式的妻妾婚姻,想象是一回事,真接受又是两样。這两個月他直接让她对沈奚退避三舍,已挫败了辜幼薇的自尊,今夜大张旗鼓带沈奚来广和楼,在京城最热闹的戏园子裡呼朋引伴陪她斗雀,暗裡明裡都在昭告着,他把沈奚带在身边宠着。 只是沒想到,辜幼薇的小姐脾性比過去還大,不等天明,趁夜就来了。 傅老爷的人谁都不避,唯独见了辜幼薇,会照着老爷吩咐,给两人留谈情說爱的空间。 于是,两人在刚刚摊了牌。 辜幼薇又是大哭一场。哭罢,她抹去眼泪,将短发草草梳理,端坐在他身前說:“你逼我到這裡,你赢了。” 傅侗文早前对她說,他爱沈奚的心情,就像過去辜幼薇爱他的心情。這裡裹着双重意味,一重是他对沈奚,另一重是在指现在的辜幼薇不再单纯。 “幼薇,你也沒自己想得那么爱我,百求不得,才自以为镂骨铭心,”他见她恢复冷静,开诚布公地說,“今日你逼我结婚容易,日后我逼你离婚也容易。” 辜幼薇问他:“你非要将自己說成個寡义的人,是介怀我在法国离婚的事情嗎?” 既无深情,一桩离婚案与他何干。 “我并不介意,”他說,“但你也要想想自己的未来。你有辜家的背景,又和各国公使交好,我可以再送你一個名声,傅三求而不得的前未婚妻。去找一個爱你爱得夜不成寐的男人,找個你能扶他上位的男人。幼微,你不笨,你帮我這一程,我也送你走一條好路。在名利场上仰慕你的人并不少,你且慢慢挑,我会有耐心。” “你将我对你的感情說成這样……”辜幼薇不甘心。就算是三分算计,也有七分真心。 “我是一心革命,从沒瞒過你,”他在打她的七寸,“你是否甘心将辜家和自己的身家性命、锦绣前程都不要,全都交在我的手裡?” 這才是辜幼薇最无法妥协的。年少深爱傅侗文时她不甘心,现在更不会甘心。傅侗文說到這個程度,再谈下去都和感情不再有关,全是交易了。 這桩陈年旧情,终是在今夜的广和楼作了了结。 傅侗文难得同一個女人费心饶舌,一来要把少年时未尽的情谊還了;二来是要和辜幼薇达成默契,戏要唱下去,他要能应付父亲,辜幼薇也能去慢慢挑拣她的新婚姻。 他将辜幼薇送走,心裡痛快,在包厢裡自斟自饮地消遣。 正把桃花扇听到风雅下流的地方,徐公子的小厮碰巧探头进来,說牌局要散,沈小姐在找三爷。于是酒杯搁下,披了衣裳来见她。 …… 沈奚该說的說尽了,见他眸光浮沉,猜想他是酒劲儿上来了,倒了水回来,喂到他嘴边上。从始至终,他不說话,在茶盏离唇的一刹,目光终于停在她脸上。 沈奚以为他要谈。 傅侗文默了会,将她手裡的茶盏接了,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道:“人不是很舒服,一会再谈,好不好?” “嗯。” 他把茶盏交回给她,掉转身子,背对着她躺下去,头枕在自個的臂弯裡,阖眼睡去。她见他這样姿势躺着就怕,警觉着,去找门外候着万安要保心丸,万安一面着急,一面困惑地问:“我還說三爷今儿個难得的,心情好到自己讨酒来喝,怎么又犯心病了?” 沈奚摇头,又进了包厢。 刚刚在第二官裡,万安一直留在傅侗文身边,旁观辜幼薇从肝肠寸断到冷静自持,但在這裡,沒三爷的吩咐,他也只能守在门外。不必三爷明着交代,大家都清楚,谁是外人,谁是自家人。可他从沈奚进去就不踏实,人在门外,蹲一会,站一会,终是熬不過自己七上八下的心思,推开虚掩的门。 沈奚被他招手叫出来,他掩了门,悄声說:“三爷有时是少爷脾气,沈小姐别和他当真,当是让着病人了。沈小姐是医生,医生对病人要有点耐心的,是吧?” 沈奚一直担心自己的话让傅侗文不舒服,被他一說,眼圈倏地红了。 “今日的酒,三爷是高兴才喝的,沈小姐睁一眼闭一眼,過去得了,”万安犹犹豫豫地,叹口气說,“我也不說了,多话准被骂。” ※※※※※※※※※※※※※※※※※※※※ 周三有点事,今天先写出来。。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导航

热门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