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一押進京,便投入天牢,聖上親宣，由三司會審。
三司速度倒也快,不兩日，便審得明明白白。
早朝時,中和帝將三司聯合所上奏摺粗略一觀，當即震怒,下旨曰：
叛首蕭臨遠,身爲皇親宗室，不辨是非，爲奸人所矇蔽，意圖謀朝篡位，險些鑄下大錯,念其深有悔意,判，削去王爵，除去宗親身份，貶爲庶人,令其本人及家眷,居於府內思過,無詔,不得外出。
親信袁爲志，從先帝時，爲謀求利益,慫恿同窗，陷害座師，牽累同門，其罪已極；今時又假借皇親之名，逼反宗親，禍亂朝綱，罪不容誅；判，誅殺滿門，棄首級於鬧市，以儆效尤。
另有親信若干，上不能輔佐君王，下不能明辨是非，不配在朝爲官；判，立時削去官職，貶爲庶人，充軍流放，三代內不得爲官。
再，先朝帝師蘇九明，因受門生所累，爲奸人所陷害，遭受不白之冤，慘被滅門，今已查明，皆爲袁爲志所爲。蘇九明一生忠良，賜國公銜，其唯一所存之孫輩蘇氏，賜宅院一座，銀若干。
常明遠，蘇九明之門生，因其生性梗直，尊師重道，爲座師蒙冤而奔波，不懼權勢，氣節可嘉，賜諡伯爵銜；念其生前爲氏族所棄，賜國姓，以嘉其行。
趙璞，……
……
內閣值房內，方洪坐在椅中，輕輕靠着椅背，嘆道：“實未想到，陸大人竟能做到此！”
其實，不管是依律，還是按中和帝和方洪的意思，都是將袁爲志誅九族，蕭臨遠附庸官員皆該誅三族的，倒是陸濯勸住了，說其他人罪不至此。
“老夫以爲，你對袁爲志恨之入骨，恨不能將其族人夷平……”方洪說道。
陸濯看他一瞬，垂下眼簾，仍舊伏案批示奏摺，並道：“何必趕盡殺絕？”
方洪知他不欲多說此事，便轉了話題，說道：“我以爲，你會認祖歸宗，可你到底還是沒有！”
陸濯重新擡起頭，見房內只有他二人，門外又有方洪的親信守着，知道他有話要說，便停下手中的筆，道：“是常老夫人讓大人勸下官的？”
方洪搖搖頭，道：“常老夫人到底是我的妹妹，我知道，她當年做過許多錯事，你不願原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你父親已經平反，常家又不能管束你，你何必……”
陸濯蔑然一笑，道：“常家能留到今日，已是很看了方老首輔的面子了，依下官看，方老首輔還是莫要管閒事的好；至於我回不回本家，就不用您操心了……”
方洪聞言，無奈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聖人誠不欺我也！如今陸大人少年英才，又能不受世情所累，老夫自愧不如！”
見陸濯不言語，方洪自顧自道：“老夫已向聖上上書請辭，不日便要卸任。朝中有你這樣的後輩，老夫可安心頤養……”
陸濯知道他昨日單獨上了摺子，卻不知是請辭的。
見他不似說笑，方開口說道：“方老首輔老當益壯，如何便要退了？”
方洪道：“老夫如今已年過七十有三，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經過上回景王作亂，近兩月來，竟無一日能安枕，生恐因我未能周全之故，惹得朝中大亂。唉，老夫自嘆再不能勝任朝事，如何不早些退了，讓位給有賢之士？！”
陸濯未答話，等着他說下文。
果然，方洪見此，繼續說道：“如今你們年輕人風華正茂，合該由你們打理朝事，更何況，有你這樣的人才，有此心胸，老夫心甚慰矣。昨日向聖上請辭時，聖上因問老夫，誰可做下任首輔。”
說他的心胸，自然是指袁爲志等人的事了。
見陸濯仍舊默然不語，方洪笑道：“老夫向聖上提了陸大人，聖上當是滿意的……”
其實，說這個不過是個過場，中和帝年輕，如尚未弱冠，因着當初登位之事，最信任之人，非陸濯莫屬，近來更是對其言聽計從。
若方洪當真離開，無論朝臣推誰登上首輔之位，有陸濯在朝，即使他不說不休息，首輔之位都不會坐得安穩，倒不如直接讓陸濯上位，省得朝廷再次動盪。
“那就多謝方老大人替下官美言了！”陸濯扯了扯脣角，道：“只不知……下官要付出些什麼？還是說，方大人看中哪個位置了？”
方大老爺方熅，上次因袁爲志彈劾其收受賄賂之事，被方洪罰出了官場，如今正在家裏思過。
其實，陸濯上位容易，但朝中派系衆多，若要坐得穩，也得費些手段。若有方洪出面支持，境況便有極大不同了。
哪知方洪卻搖頭道：“方熅人雖梗直，卻不修內幃，若再上了官場，遲早還會出事！罷了，倒不如做個富家翁，活得也輕鬆些。”
陸濯這才緩緩收起眼中的戒備，道：“難道方老首輔就沒別的要求？”
方洪看着陸濯，半晌，道：“五十年前，老夫與蘇九明同窗多年，太/祖皇帝時，一起中了進士，又一起考中庶吉士。入朝之初，我與他二人相互扶持，相互倚仗。只是後來，我們政見不合，才漸行漸遠。朝中不知根底的，皆以爲我二人從來都水火不容，卻又哪裏知道這些淵源？”
頓了頓，又道：“你父親常明遠，當年乃是我先看中的學子，卻被蘇九明那老傢伙給搶走，成了他的門生……”
“罷了……”方洪似乎不願過多回憶，道：“只希望你將來，事事以國事爲重，以社稷爲本，以大梁江山爲要，老朽就心滿意足了！”
說完起身，邁着老態的步子，緩緩出了值房。
陸濯站起身，看着他遠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四月二十八，方洪正式卸任內閣首輔之位，回家後，竟帶着全家，回鄉去了，話曰：落葉歸根，頤養天年。
他也不要人送行，只帶着兒孫，趁天不亮便出了京城。
四月二十九，入朝將將滿三年的內閣輔臣陸濯，被衆臣推舉，朝廷任命爲內閣首輔，時年二十二歲。
年紀輕輕就居此高位，真乃前無古人，後只怕亦無人能出其右。
可謂史上最年輕的首輔。
四月三十，袁爲志及其滿門被推到菜市口斬首示衆。
庶人蕭臨遠被悄悄押到對面的酒樓上時，見到了正在對着刑場小酌的陸濯。
蕭臨遠頭髮梳得整齊，頜面的鬚子剃得乾乾淨淨，身上穿得雖是布衣，卻是簇新的，整個人看起來乾淨整潔，可精氣神全然不對。
他全沒有前世時居於上位的沉穩，亦早不見了當日在南州城征討靖王時的意氣風發，只覺從內心裏透出一股無法言喻的消沉與頹廢，使得他再無力量做甚。
棋逢對手，還能鬥上一鬥，可這樣的人，陸濯霎時沒了與他說話的興致。只是人已經來了，好歹是先前的景王，他沒有跋扈到直接趕人走的程度。
陸濯擡擡手，將酒桌對面的位置指給他。
蕭臨遠沉沉地看着那個空着的位置，良久才道：“你放我出來，到底想做什麼？難道害得我還不夠嗎？”
陸濯搖了搖頭，道：“成王敗寇，事已至此，倒沒甚麼好說的！”
他從不對此沾沾自喜，因爲自己不過佔了些先機，方能從中得些便利，否則，便前世那般，自己亦成了敗寇而已，所以，他從不恨蕭臨遠，只恨自己無能。
蕭臨遠卻無此氣度，譏諷道：“那是當然，你如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自然可以這麼說……”
陸濯見他糾結於此，實在沒了說話的欲、望，便起身道：“我請閣下來，就是看在他跟你一場，你也許想送他一程，在此遙遙相祝，亦算是盡了心了！”
蕭臨遠方纔是從後門進的酒樓，進門又只顧恨陸濯，根本沒注意到外頭的動靜，如今他一提醒，這纔看到遠處已經密密麻麻跪了一片。
他面色大變，急道：“這是誰？如何要殺這麼多人？”
他只顧着急，卻不曾想過，當年蘇九明、常明遠一派，死了多少人。
陸濯暗自搖頭，不再理會，轉身出了酒樓。
陸濯前幾日已經讓人將陸楨和嫣紅接過新宅來住了。
趙夫子趙璞因有了自己的宅院，說是不願再和他們年輕人摻和，自己住去了。
倒是鄒介，原先日日往陸家小院跑，如今他們搬到新宅，陸濯又升任首輔，他爲了避嫌，倒不常來了。
回到家時，已是半下午。
平日還算熱鬧的家裏，今日靜悄悄的，連下人都感覺少了些似的。
想到當日剛從南邊回來錢釧搬回小院兒的事，陸濯心內着慌，趕緊奔到主院，沒見到亭臺，卻見坐在門口看屋子的綺閣。
問她時，才道：“……夫人的風情小鎮明日要開業，大家都往那邊幫忙去了！”
一經提醒，陸濯這纔想起來，錢釧早就和他說過，五月初一日，風情小鎮正式開業，今日四月三十，可不正是最忙的時候？
他近來忙着朝中的事，倒把這件事給混忘了。
沒了方纔的急躁，陸濯站在正屋階上，望着遠處的天空，想了一會兒，纔回屋將官服脫下，換了件爽利的衣裳，先往宮內去了一趟，而後徑往風情小鎮而去。
小鎮在京城往南七裏半，出城門並不算遠，只是陸濯又去了趟宮裏，再穿過整個京城時，就顯得有些晚了。
等他到時，天色已經麻麻黑。
他以爲那裏會一片漆黑停工，哪知纔到時，便見一排排的燈籠早已亮了起來，有中式六面燈，亦有錢釧說過的天使造型的西式燈，將個小鎮照得燈火通明，倒像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隨隱隨現的仙市一般。
他下了馬車，漫步其間，只見各色人員忙忙碌碌，有鋪子裏的掌櫃夥計，有穿着統一制式衣裳的服務人員，還有他新宅內不見了的僕婦們。
一直沿着主街道，直行到過半，遠遠地，便見中央的舞臺上，站着個穿着灰布圓領袍的女子，女子尖臉圓眼，梳着簡單的男式髻，不是錢釧又是誰？
只見她高高地站在正中，對着各處指指點點，下面的人便隨着她的話奔忙，頗有些指點江山的瀟灑。
他站住腳步，靜靜地看着高臺上的她，看着她施展才華，看着她在她的舞臺上，盡情地“舞動”。
忽爾，錢釧似乎看見了燈火闌珊處的他，忙裏偷閒中，給了他一個粲然微笑。
這個笑，將陸濯近幾日來所有的迷茫，全都撥開了，原來生命之中，還可以有別的意義，比如持續此時的盛世，比如保持錢釧的微笑。
若能做到，此一世，所求足矣！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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