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甲字卷 這個时代的政治
冯紫英睡得很香。
从东昌府北上临清,選擇的是戌时出发,煎熬了两天一夜的冯紫英实在是熬不住了,直截了当的就在船上呼呼大睡起来。
這一觉一直睡到了快船過了戴家湾,抵近临清州城只有几裡地时,左良玉才把他唤醒。
无论是陈敬轩還是赵文昭,都对冯紫英的坦然入睡感觉不一般。
面临這样大一场难以断言祸福的战事,此子居然敢在大战之前酣然入睡,若是沒有一点儿胆魄,是真做不到,而且此子才十二岁啊。
甘罗十二能拜相,他就能十二出征?但无论如何冯紫英的表现還是让陈敬轩和赵文昭在心裡的感觉又提升一個层次。
“就在這裡了?”冯紫英站在大船头。
船速慢慢放缓,一艘海鳅迅速的靠近,這是山陕粮帮提供的,比山梭小艇容纳人更多,速度略微慢一点儿。
“嗯,赵某和一位弟兄,加上秦把总,与這位小兄弟一道。”赵文昭很客气:“冯公子請放心,赵某保证這位小兄弟的安全,……”
对于锦衣卫来說,他们可以对御史言官客气,也可以对文官客气,但是对武将,对其他人,就沒有那么好的脸色了,但赵文昭对冯紫英還是保持着礼节上的尊重。
這种尊重甚至让另外一位跟随他的总旗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算是這人能为此役提供一些帮助,那不也是那帮乱民立功赎罪的好机会么?
“赵百户大人,我预祝此役之后,赵百户下一次我能喊赵千户,不過我也希望赵百户会遵守诺言,不仅仅是我這位兄弟的安全,還有之前我們提及的那些事情,我不希望事情到最后演变成不可收拾,嗯,临行前,巡按大人也专门和总兵官大人提過,本年度漕运启运在即,若是因此而耽搁了漕运,恐怕谁也讨不了好。”
冯紫英不得不提醒一下喜形于色的赵文昭,這厮有点儿忘乎所以了,弄不好就要逾越底线。
陈敬轩专门提醒過对方,但是效果不佳。
张瑾走了,唯一能制约对方的人走了,陈敬轩是喊不住了,一旦控制不住,這临清城就要毁于一旦,钱物东西损失了都還好說,一旦举火,那就难以控制了。
他就只能扯起乔应甲的虎皮来当大旗了,其实乔应甲何曾和他商讨過這些事情?
赵文昭微微一凛,陈敬轩对這少年郎颇为礼遇,而千户大人也是暗自叮嘱人要查此人底细,足见此人的非比寻常,单单是背后有一個乔应甲就不得不让人掂量几分,据說因此而让漕总大人都吃了一個暗亏。
“冯公子放心,千户大人有吩咐,赵某不敢逾越。”赵文昭点点头。
不敢逾越才怪,這帮锦衣卫在文官面前倒是会收敛几分,今日這等机会千载难逢,岂会轻易罢手?
连陈敬轩手底下那帮漕兵都是摩拳擦掌,遑论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他也只能尽尽人事,让对方不至于太過于放肆,但愿陈敬轩能勒住這些個脱缰野马。
“二郎,你带着赵百户和秦把总他们去,记住,不要多事,让王伯他们按照我們原来商定的行事。”
冯紫英此时也沒有太多的话语。
照理說他去也许更能让王朝佐放心,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還沒有高尚到可以无视自己安全的份儿上。
昨晚那一趟泅水而出也是迫不得已,他再也不愿去冒這种风险,好不容易魂穿一趟,连林萝莉都见到了,岂能轻易把命丢了?
伴随着三十余艘大船逼近临清外城,整個临清外城在某一瞬间似乎一下子惊醒了過来。
這是凌晨卯时不到,也是一天中人类睡意最浓的时候,虽然乱军也派出了暗哨,也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应,但是无论从哪個角度来說,从未经過战阵的這支队伍都难以做出正确的应对。
伴随着外城内阵阵鼓噪喧哗,還有那冲天的大火,整個临清城的形势立即就崩坏而不可收拾了。
漕兵只有一营不過区区数百人,但对于這帮乱匪来說足够了。
冯紫英根本就沒打算去逞什么英雄。
這种情形下一支流矢都可能收买性命,不知道从哪裡窜出来的一個蟊贼随手一刀也能让自己陷入死境。
所以,乖乖的跟随着陈敬轩、赵文昭一行谈笑风生间,樯橹灰飞烟灭才是最适合的。
陈敬轩手底下的两名参将各带一队,南路从南水门和景岱门突入,而东路则直接沿着东水门闯入。
乱军在东水门上和漕兵展开激战,但是伴随着王朝佐率领的柳编户突然溃逃,整個东水门立即大开。
而南面的力夫一帮人更是呼哨一声便作鸟兽散,只是引发了整個外城区内的混乱,不少地方被匪徒趁势放火,引发大乱,但這对战局的扭转毫无用处。
可以說整個战事基本上乏善可陈,沒有任何值得让人兴奋的亮点。
這只是在冯紫英看来而已,实际上冯紫英也很清楚在他成功說服了漕兵出战之后,這场战事已经沒有什么悬念了,這甚至都算不上什么打仗,就是一帮官兵撵强盗的游戏。
根本沒有時間来得及整合,甚至還在为下一步该如何争吵不休的乱军遭遇超高效率的漕兵趁夜突袭,再加上内部還有内应的刻意“溃散”,這场仗,你想不输都不行。
白莲教匪的狂热战斗力只有在从西雁门和靖西门逃离的时候爆发了一回。
上百名狂热的教徒在石胡同和三官庙一带与漕兵展开了激战,但是在有组织的漕兵面前,這些几乎全是靠竹竿枪破柴刀等武器支撑的教匪沒有能坚持太久,或许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西雁门能让大部分人逃出临清城罢了。
“赵百户,在下就告辞了。”看见王朝佐有些迷茫而又仓皇的跟随着一名锦衣卫离开,冯紫英心中也忍不住暗叹。
沒办法,做错了事儿,就要付出代价,要想保住這数百魏家胡同的草柳编织匠户们,那就只有和官府合作。
好在白莲教匪已经溃散逃窜,一切都可以推到他们身上,而草柳编织匠户们不過是被人利用,踏错一步而已,有王朝佐這個头儿的幡然悔悟,反戈一击,算是为這几百户人摆脱了厄运。
左良玉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先前的兴奋、畅意、满足,還有一些說不出的狂放,這個时候都在慢慢消退,进而变成了一种略带陌生的彷徨、迷惘,进而归于沉寂。
冯紫英甚至能够理解到這样一個年轻的心灵在一天之内遭遇了无数种情形冲击之后带来的逆变,或者說這就是一种成长需要付出的代价。
“冯大哥,王伯那裡……”左良玉嗫嚅许久,最终還是开了口。
“二郎,我說過,我承诺的,不会变。”冯紫英看着左良玉那张稚嫩中已经有了几许狠厉的脸,“赵百户那裡我已经說好了,总兵官大人那裡也沒有問題,临清州府這边,可能稍微麻烦一些,但我和粮帮的王执事那边打了招呼,請他代为疏通。”
“那赵百户为什么還要……”左良玉倔强的抿着嘴唇。
“二郎,做错事不是承认错误就能行的。”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锦衣卫介入這其实是一個好事,对临清州那边也算是一個交代,既然锦衣卫最后都沒有說什么,临清州府這边便不会太追究,王执事那边在打点一下,基本上不会有大問題。”
左良玉似懂非懂,毕竟他以前从未和官府,或者說這個层面的官府中人接触過。
从前晚到今天,二十四個时辰之内,他這個小脑瓜子裡接受了太多的以前从未见過从未听過从未想過的东西,再加上兴奋、恐惧、激动各种情绪交织,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但是又完全沒有睡意。
王朝佐临走时的茫然无助眼神让他意识到問題肯定不是那么就简单,但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唯一的依靠也就是现在面前這一位把自己当做兄弟的冯大哥了,虽然這個冯大哥其实也就只比他大半岁。
王朝佐的問題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解决掉,民变上升到了匪乱,這就是一個质的变化,哪怕后续王朝佐意识到了問題而转向,但你做過就是做過了,這個烙印要化掉,沒那么容易。
“那冯大哥,王伯不会有事吧?”或许只是想要给自己内心一個交代,左良玉执着的问道,目光一动不动的留在冯紫英脸上,似乎只要冯紫英一句话,就一切沒問題。
“二郎,不会有大問題的。”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纵然有,我也会想办法解决,相信你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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