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沈玥本以为這個時間书阁沒有人,让她沒想到的是,沿着書架走了两步后,耳边传来一個轻灵的声音,“师姐?”
沈玥拿书的手顿了一下,却充耳不闻,将那本书放好,继续往前走。
饶是如此,也沒有躲過去。
“怎么,這才离开师门几天,就不认识我們了?”
她還沒走两步,便被眼前的人拦下。
她早就料到长仙门也会派自己的弟子過来,但沒想到這么快就遇上了。
沁兰穿着长仙门浅白色的裙袍,挽着一個极精致的发髻,一身的干净华贵,站在她旁边的宿雪和西周,也都是一身的朗清,和失去灵丹、一身素朴丫鬟打扮的沈玥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沁兰說這话时,沈玥始终垂着眸子,沒有看他们。
“沈玥啊沈玥,原来师姐我的话你還是听得进去的,怎么,這通房女婢的工作做的可還顺利?”
听到“通房”两個字,身旁的宿雪立刻红了脸,她拽了拽沁兰的衣袖,小声道:“师姐,阿玥师姐只是——”
“师妹慎言!這种地方你怎么還叫她师姐,你忘了师父是怎么给我們說的了嗎?”
听到這,宿雪立刻禁了声,讪讪低下了头。
沈玥知道,其实沁兰這话不是說给宿雪的,而是說给她的。
她话裡的意思很明白。
长仙门弃徒的事情,沒有被任何人知道。
也就是說,此刻她在长仙门眼中,是個污点般的存在,關於她在长仙门的任何踪迹都会被抹去,长凌只当沒有收過這样的弟子,這样丢人的事情也不会出现在长仙门。
看到沈玥不语,沁兰继续笑道:“你也不要伤心,师父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不然你那点破事抖出去,怕是连這個通房女婢都做不了,希望你明白师父的苦心,安安静静地做個普通人,這日子一天一天,也是可以過下去的。”
“但是,人贵有自知之明,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去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身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在长仙门那么多年,你该知道像你這样的身份,不能进入书库吧?”
說完,她回头看向宿雪道:“师妹,你去戒律阁。”
宿雪愣了一下:“师姐,要不這次就算了吧,阿玥她——”
還沒說完,沁兰突然使出一道灵力,沈玥下意识地想要挡回去,可是她灵力全失,哪能抵抗得住,只能双腿一软,膝盖直接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下来。
“错了就该受罚,不然這辈子都不会长记性。”沁兰冷道。
膝盖与青石板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听的人都觉得惊心动魄。宿雪惊了一下,再不敢辩驳什么,生怕沁兰做出更過分的事情,连忙转身,去戒律阁报告。
——
谢长钧過来的时候已快接近黄昏,此时,沈玥還老老实实在思過堂裡跪着。
戒律堂每日处理的杂事很多,往日裡弟子走错地方這种小事情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過。
但這次是被人举报,還是长仙门的弟子举报,戒律堂自然要秉公执办。
眼下正值寒冬,思過堂的青石板冷的像冰块,四周的窗子全部开着,冷风一阵阵吹进来,周身都是透骨的寒凉。
谢长钧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面色苍白,唇色发黑,就快要撑不住了。
他从看守的弟子那裡得知了沁兰告状的具体情况,再一扭头看沈玥。
明明快要不行了,還要在那裡硬撑着挺直脊背,紧紧抿着嘴唇,一副坚毅的模样。
谢长钧在心裡叹了口气。
這长仙门的弟子,都什么毛病?
大的见到小的就要欺负,小的受了欺负還不敢哭,长仙门的掌门难道是瞎的?
沉稳的脚步声跃入耳中,抬头间,对上谢长钧那双清冷的眸子,她小声道了句:“师父。”
谢长钧勾着唇角,眼角下垂,凉嗖嗖道:“对那几個纨绔倒是沒让自己吃亏,怎么碰上自己门派的熟人,反而连句话也不会說了?”
“给戒律阁弟子解释一句是我让你来的,有那么难?”
沈玥沉默。
本来想着到了时辰她就偷偷溜走的,然后告诉他自己在书库待了一天,沒想到早上的事情,還是被他知道了。
她有胆量和那群纨绔斗智斗勇,却沒有胆量和沁兰争上一句,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放下過去,但還是被沁兰那句话破防了内心最后一道线。
她在长仙门的十年,在這浩然无边际的修道之路上不算什么,长仙门浩浩荡荡成百上千年,又不知道是多少弟子的十年组成的,這期间,被逐出的弟子,为了名声声誉被暗中处决的弟子又是无数,又怎么有人记得蝼蚁一般的她?
可那十年,落在她身上,却是真真切切的,一天不少的十年。
她能强撑着面无表情地对着沁兰,已是极限,就像是那日她碎了她的霜仞,她也只能跪在那裡,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剑意消亡,而无能为力。
飞蛾扑火时,也曾幻想過那是一個光芒的未来,又怎能知道,那是足以让自己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沈玥心裡悲戚,本以为从来都高高在上的谢长钧看到她這幅模样,要呵斥他不争气,沒想到——
他敛起袖子半蹲下去,朝她伸出一只手道,“走吧,回去。”
沈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对上他,却不敢擅自接他的手。
更何况,不知道沁兰给那戒律阁的弟子說了什么,罚跪之前她還被打了十下手板子,這会掌心通红,肿的不成样子,被他看到了還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她忍着痛撑地而起,沒想到手心处的伤口偏偏在這时候崩裂了,痛的她终于忍不住浸出泪来。
她脸上那些小表情,自然躲不過谢长钧的眼。
他沒有犹豫,直接从裙袍裡衬裡撕下一條布,在沈玥還沒有反应過来时,捏着她的手腕帮她包起手上的伤。
沈玥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他,接近黄昏的最后一缕日光落进来,光影之间,给他原本就立体的五官蒙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衬得他的侧脸出奇的好看。
“能走嗎?”
他问。
沈玥点头。
许是怕沈玥跟不上,谢长钧故意放慢了脚步,两人慢慢走离戒律堂,等到远了,谢长钧才淡淡开口:“既然已经跟了我,你在长仙门怕你师姐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听到這,沈玥闷头小声答了一声“是。”
谢长钧看她语气如此犹豫,反问一句:“怎么?這很难嗎?”
沈玥咕哝了一句,大致意思是——
我打不過她。
谢长钧几乎要被气笑了,转而一想,她灵丹被剖,就算想反抗也是无能为力,這样下去,终究不是個事,想起早上她在学宫外面认真听课的模样,于是问道:“你想自己填补灵丹?”
沈玥沒想到谢长钧会這样问,她从流浪的第一天开始就有這样的想法,這期间捡灵草、捡别人不要的法器、想方设法地想蹭别人地灵脉,可是吸入的灵气就像流觞曲水一样,在她身上缓缓而過,只有那么细枝微末的灵气能留在她体内。
她也知道自己好像在做着无用功,但越是艰难,越是把她骨子裡那些强硬和偏激都激了出来。
一下子被点破了心事,她紧紧抿着唇,不知道该回答是還是不是。
毕竟恢复灵丹這件事,怎么听都像是天方夜谭。
灵丹是十多年的修炼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是修为进益的根基和基础,从引起入体那一步开始,灵丹才能聚形,进而将灵气一点点汇聚在灵丹上,到达身体的七经八脉。
問題是引起入体不是說你想入体就可以入体的,它需要基础的修为支撑,還需要一点机缘堪破,而且沈玥早就经過了一次引气入体,若能出现第二次引气入体,估计能载入道修的史册了。
沒想到此刻竟然還会有人和她一样提出“灵丹恢复”這样听上去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盯着谢长钧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问:“行嗎?我可以再次引气入体嗎?”
谢长钧:“引气入体是入仙门的基础,凡人一生只一次而已。”
听到這,沈玥心下一冷,眼神也随之暗淡了下来。
果然,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沈玥低头,明明這件事情她早就该知道了,明明眼前這個人的修为不见得有多高,但是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他的话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权威。
這话从他口中說出,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盖了她满头满面,浇灭了她内心深处那唯一的一点火苗。
沒想到,他接着道——
“既然再也不能引气入体,那便跳過它。”
耳边传来谢长钧淡淡的声音,沈玥沒有听清,抬起眸子问了一遍,“什么?”
谢长钧:“跳過引气入体和灵丹期,直接元神。”
沈玥:???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聋了。
直接元神?
還有人能跳過灵丹期直接元神的?
沒有灵丹巩固灵气的加持,往后一切都像是不起地基,在盖一座空中阁楼,或许大量的服噬丹药或者靠他人過渡灵气能有一些作用,但却不能改变根本,维持一两天的表象之后,很快又会被打回原形。
更有甚者,不进而退,对修炼造成不可逆的后果,为此偷习禁术走火入魔、为此殒命的也大有人在。
這些东西,她在长仙门的通识课上都曾学過,只要一想起那些道士惨死的模样,沈玥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战战兢兢道:“倒也不必……如此。”
谢长钧长袖逶迤,一双如墨的眸子平静而坦然地看着她:“连元神這一步都不敢,你道心的终点在哪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