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主要內容

大雪(3)

作者:未知
宫裡接人的事儿, 好像都少不得董福祥出马。皇后才大婚, 发话把人讨进宫来不合适, 便由太皇太后下懿旨, 由董福祥承办, 上承恩公府接人。 承恩公的那位福晋, 真是個少见的刺儿头,就是宫裡去人, 她也敢叫板。到底姑娘在她手裡沒過過好日子,她也怕姑奶奶登了高枝儿,将来回過头找她的麻烦,其实问问這位继福晋的心,她是断断不愿意交出姑娘的。 董福祥到了门上,說清了来由,起先還赔笑:“给福晋請安啦。奴才奉老佛爷的命,来府上接殊兰姑娘, 进宫玩儿几天去。” 营房福晋那双鹰隼般凌厉的眼睛在他面上转了一圈, “奉老佛爷的命?你是哪個值上的, 我怎么从来沒见過你?” 董福祥心裡暗暗嘿了声,面上還是一团和气的模样, 垂手說:“奴才算哪块名牌上的人物, 不過惯常给老佛爷跑跑腿儿,福晋自然沒见過奴才。” 這位营房福晋, 原是中下等人家出身, 祖上出過一位武状元, 那也是好几辈儿前的事了,论出身排不上名号,但因颇有美色,且是個沒许過人家的老姑娘,因此被承恩公捧宝贝似的捧回了家。营房福晋心地不好,见识也不高,她似乎不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对這個玻璃顶子的内官沒什么好气儿。听那口吻,一副要拐骗他家姑奶奶的意思。董福祥抹了把脸,心說晦气,换了别的人家,二话不說先封元宝利市要紧,這叫开门红。這位倒好,别說银子了,干脆堵着门儿不让进去。外头风雪连天的,他在门外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脚趾头在靴子裡要结冰,都快沒了知觉了,恐怕今儿跑這趟,回头得生冻疮。 营房福晋還在穷琢磨,那水淋淋的大眼睛带着三分疑惑,七分不耐烦,“好好的,老佛爷怎么想起我們家姑娘来了?” 董福祥道:“福晋不知道嗎,您家公爷是孝慈昭皇后的哥哥,您家姑娘是当今万岁爷的表妹。老佛爷有了年纪,记挂亲戚,這不,打发奴才来,接殊兰姑娘进宫說說梯己话儿。” 正是這說說梯己话儿,才叫营房福晋万分戒备。多少祸端是一来一往闲聊裡头生出来的,她觉得宫裡人是吃饱了撑的,孝慈昭皇后都死了十七八年了,這会子记挂什么劳什子亲戚。她抱着胸,歪着头,哼笑了声道:“一表三千裡,万岁爷操心江山社稷還操心不過来呢,沒曾想咱们姑娘倒有這造化。” 话說到這份上,再拦着也不成了,她只得放下胳膊让出了道儿。只不過好话還是沒有的,“谙达,您给個示下,老佛爷接我們姑娘进宫,是不是成心抬举她?” 董福祥哟了声,“福晋這就难为奴才了,上头的事儿,奴才怎么能知道!不過依奴才之见,也就是进宫叙叙话,過两天還让姑娘回府的。” 营房福晋嗤鼻一笑,“上回孝慧皇后殡天,继皇后不也是接进宫去玩儿两天,叙叙话的嗎。” 董福祥顿觉服了這糊涂婆娘,孝慧皇后那回是大丧,這回是大喜,能一样嗎?就這号人,四六不懂,成天只知道使坏,亏她当了這些年的福晋,眼皮子浅得跟肚脐眼儿似的。 他呵呵干笑着:“說起這個,上回也是我接的皇后主子进宫,纳公爷家别提多客气。” 营房福晋一哂,“那是齐家有心攀高枝儿,纳辛是個巴结头儿,咱们家可不一样。姑娘沒名沒分的,进宫干什么?她阿玛才给她說了门儿亲,這会子进去倒不好。要不就劳谙达替咱们回個话,就說谢谢老佛爷厚爱,咱们姑娘說话儿要出门子,进不得宫了,請老佛爷见谅。” 這下子董福祥脸上不是颜色了,谁让他交不了差事,就等于杀了他爸爸。他抽搐着一边嘴角,坏相全做在了面儿上,不阴不阳道:“福晋,這是太皇太后懿旨,懿旨您知道嗎,你以为是街坊和您打商量呐?公爷是個大肚弥勒佛,看来沒好好教您规矩,您接了懿旨要下跪磕头口称‘谢太皇太后恩典’,您可好,這会子還挺腰站着呢,這是藐视老佛爷,要抄家问斩的,您知道嗎?” 营房福晋被他這么一說,吓了一跳,她别的不在乎,唯有這两件,掉脑袋排第一,抄家排第二。原本她是想着,要是光嘴上传口信儿,太皇太后对人能不能进宫应该沒有执念。沒有执念最好处置,三言两语糊弄過去,殊兰就用不着进宫了。结果沒成想,這個办差的不好相与,還是一口咬定了要带人走,這就让福晋感到很苦恼了。 怎么办呢,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想了想,即刻打发人取银子来,然后把银子捧在自己怀裡,漾着笑脸說:“咱们家有难处,谙达不知道。我是這么個想头儿,倘或宫裡真要晋位,我霸揽着不放是我的不是;可要是光接进去玩儿两天,来回倒腾多麻烦,不如不去,您說是不是?” 董福祥的视线落在了她手裡的银包儿上,其实多少银子他都见過,但他就是不服气,這位福晋的利市,他是非拿不可。 “那依着福晋,怎么料理才好呢?”他靦脸笑,“今儿公爷在家,您要是问了他就知道了,早前孝慈昭皇后還在的时候,公爷进宫会亲,都是奴才引进宫门的,咱们也算老相识……福晋有心裡话,不妨和奴才說說,奴才要是能帮上忙的,愿意为福晋分忧。” 营房福晋笑得愈发和软了,“谙达真是個知心的人儿,我也沒有旁的意思,就是想請谙达上太皇太后跟前美言几句,别叫我們姑娘进宫了。我身上不好,還指着姑娘伺候呢,她一走,我這儿就转不過弯儿来了。” 董福祥凉凉笑了两声,這东西,心肝是煤做的吧?公府裡头下人都死绝了,要個金枝玉叶的大小姐端屎把尿不成?太监是穷人窝儿裡出来的,穷凶极恶的不是沒见過,但归根结底都是应在一個穷字上。像這号人家,公爷领着皇粮,吃穿不愁,還這么憋着坏地挤兑人,连面子都不要了,可见福晋這劣性是长在骨头上的,不死改不了了。 “话不是不能替福晋传到,不過……”他說了半截儿,小眼神钩子似的,颇有深意地瞧着那银包儿笑。 营房福晋会意了,既然能买出這句话来,可见事情不难办。太监這号人,到底不见兔子不撒鹰,便把小包袱搁到了董福祥的手裡,“如今家道艰难,這么点子小钱儿,给谙达买酒喝。老佛爷跟前,還請谙达周全,回头我叫我們老爷子专程答谢您,成不成?” 董福祥掂着那银包儿,太监的手就是杆秤,只要一過手,就能约出分量来。十两的银锭子五個,那就是五十两,虽不算多,推两局牌九也够了,遂笑道:“那還有什么說的,不過一句话的事儿。不過奴才来了這半天,還沒见着正主儿。福晋把殊兰姑娘請出来,奴才看姑娘一眼,回去好给老佛爷回话儿。” 那是小事一桩,营房福晋很爽快地打发底下人,“去,把姐儿請出来。” 很快那位皇表妹就出来了,挺好的姑娘,穿了件樫鸟蓝的夹袍,梳着利落的大辫子。只是瘦,又瘦又苍白,就显得眼睛出奇的大。看人是怯生生的,多可怜,好好的公府小姐,弄得像個丫鬟,這穷旗营裡出来的娘们儿,真個够千刀万剐的。 董福祥是银子也到手了,人也见着了,对這福晋也沒什么好客气的了。他上前去,呵着腰說:“给姑娘道吉祥。奴才是宫裡来的,奉了老佛爷懿旨,来接姑娘上宫裡玩儿去,姑娘說說,倒是想去不想去?” 殊兰因前两天那丹朱和她說過這事儿,她翻来覆去想過无数遍,横竖在這個家是沒有出头之日了,不如进宫去,還有個奔头儿。于是答得斩钉截铁:“谙达,我去。” 营房福晋立刻横眉立眼,“父母在,有你做主的份儿嗎?” 董福祥哟了声,說不好意思的,“既然姑娘自個儿說去,那奴才也沒辙了。這么的吧,福晋托我的事儿,我不能不办,叫姑娘跟着走,在宫门上候着,要是老佛爷发话叫回去,那就把姑娘给您送回来,您看這样成不成?” “什么?”营房福晋打鸣似的一声高呼,“您别和我耍裡格儿楞,打量谁是傻子?” 董福祥再也不听她的了,挥手让底下听差的太监把人带出去。营房福晋在后头大喊大叫,“干什么,抢人不是?”冲边上侍立的呵斥,“你们都是死的,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你们還看热闹呐?” 這一骂醍醐灌顶,所有小厮和戈什哈都躁动起来。可是沒等他们起哄,董福祥回手指着郭福晋的面门,高声道:“都别动!我是奉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旨意,你们谁敢动,我這就上九门找提督去,一气儿荡平了你们信不信?” 這句话一出,倒震住了那些人,董福祥的那根手指头像火铳似的,指哪儿哪儿就矮下去半截。他错牙冷笑,“了不得,今儿长见识了,我還沒见過這么沒王法的人家呢,连宫裡的旨意都敢不遵。福晋您别急,才刚您的话,回头奴才一点儿不漏给您传到,咱不能平白拿您银子不是!”說罢一笑,迈着鹤步往门上去了。 郭福晋叫他唬住了,愣了半天沒出声儿,等马车一走才回過神来,站在院儿裡拍腿哭喊:“哎哟,這個断子绝孙的杀才,骗了我的银子,還把我們家姑奶奶抢跑啦……” 谁還听她的呢,马车在大道上碾冰前行,进了神武门。到顺贞门前勒马下车,董福祥上引路,笑着說:“姑娘有年头儿沒进宫了吧?奴才上回见您,還是先头福晋治丧那回,這一晃都五六年光景啦。” “嗳。”殊兰笑了笑,笑容裡有苦涩的味道。 這宫廷,說熟悉也熟悉,說陌生也陌生。早前她母亲带着她进来,小孩儿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只知道玩儿。如今不一样了,沒人带着她,什么都得靠她自己,她每行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迈错腿,丢了阿玛和哥哥的脸面。要是细数,她母亲生病卧床后就沒再进過宫,实打实地算,她应该有八年沒来過這地方了。八年啊,多么漫长,好些东西都变了,她站在慈宁宫直长的甬道上,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宫人默默上来引路,她垂着头迈进了门槛,這裡個個都是主子,她连抬眼的胆子都沒有。 她跪下去,趴在栽绒毯上以头抢地,一句话也說不出来。南炕上的太皇太后說伊立吧,仔细瞧瞧姑娘的脸,扭头对太后道:“她還小那阵儿常进来的,那时候是個圆脸儿,怎么這会子脸這么小?” 皇太后說:“女大十八变么……不過忒瘦了点儿。” 殊兰有些难堪,捏着手绢无所适从。其实不光宫裡,外头都是這样,有身份的公府人家打量起姑娘来,恨不得掰开嘴看牙口。她在宫裡终究沒什么依仗,皇太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太皇太后呢,又是姑母的婆婆。姑母在還好說些,姑母不在,基本也沒什么可指望的了。要說近,倒不如皇帝和皇后来得近些,她抬起眼,悄悄看了看,玫瑰椅裡那一身锦绣的年轻姑娘应当就是皇后。皇后生就一副和气可亲的长相,她见了她,心裡倒稍稍安定了些。 嘤鸣调過视线问董福祥,“你上门接人,事情還顺遂嗎?” 這一问,打开了董福祥的话匣子,他把营房福晋的恶形恶状添油加醋說了一回,最后道:“奴才有個同乡,在承恩公府上当差,奴才登门前先找他打听了,人家一提起這位福晋脸都绿了,說這主儿是踩着高跷唱大戏,半截不是人啊。宫裡主子仁慈,沒拿她祭大刀,要是换了脾气大点儿的,不收拾了她倒奇了。” 太后听完了直皱眉,“竟說咱们抢人?這女人還知不知道個尺寸长短?” 太皇太后脸上淡淡的,偏過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原就是咱们插手了人家的家务事儿,要细說,是咱们的不是。”语气裡大有不该掺合的意思。 殊兰有些慌,惶然看了看皇后。嘤鸣明白她的顾虑,這回是撕破了脸才从家裡出来的,要是就這么回去,那往后的日子愈发不能過了。 同样的人,所受的待遇有时候千差万别。嘤鸣一早进宫那会儿,太皇太后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不像這回,总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其实裡头缘故并不复杂,她那时候阿玛是辅政大臣之一,哥哥又在吉林乌拉做昂邦章京。家裡福晋娘家是大学士,自己生母一门都是武将,和眼前這位皇表妹有天壤之别。世上的人,几個不长势利眼?离权力越近,权衡利弊的嗅觉就越灵敏。 看来太皇太后是沒有要安排的意思了,太后又不问事,沒法子,嘤鸣只好自己揽下来,笑道:“横竖进来了,就在宫裡多住段日子吧。”一面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這两日忙于抄经,這件事就不劳烦皇祖母了。我把人领回去,一应由我来安排吧。” 太皇太后說也好,复压声道:“再听听那满有什么說头儿吧,要是也和他那糊涂福晋穿一條裤子,那人就留不得,還是让她家去吧。” 嘤鸣道是,领着人回了坤宁宫。 殊兰把這些年受的委屈都和她說了,临了撸起袖子让她看,上头星星点点陈年的伤疤,印在姑娘的肉皮儿上,有触目惊心之感。 “怎么回事儿呀?” 殊兰垂着眼說:“福晋爱抽小兰花儿,奴才伺候她的时候,火星子烫的。” 嘤鸣觉得难以想象,一個女人的心肠能坏到什么程度,才能干出這种事儿来。她把她的衣袖放下来,温声說:“万岁爷念着小时候的情儿,不忍心见你落难,特嘱咐我看顾你。這会子既然进来了,把心放回肚子裡吧,往后的事儿自有我替你做主。” 殊兰一听,忙跪地给她磕头,颤声說:“谢万岁爷和娘娘恩典,娘娘這份恩情,奴才就是磨成粉,也报答不尽。” 嘤鸣示意边上宫人把她搀扶起来,才要說话,透過南窗见九龙肩舆到了宫门上,她嗳了声,“万岁爷来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辛巴帕杰罗劲、sonia220 1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雨綿綿 5個;倾儿1115 2個;ariesliu、沁言???、ee49333、夏~桃源、暗搓搓等你撩、昀息、瑞雪兆丰年、阿必必酱、takayama1102、阿波次的、一时兴起、休卿、vamos长安 1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筱瑜、大臭猪猪 30瓶;石芭籽、五月、散散 20瓶;22954354 14瓶;青清绿茶、30204569、秋后果实、說走就走、一人、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捏一下嘤一声、佳佳 10瓶;岁岁年年人相伴 8瓶;绿蔻宛 6瓶;黑金鱼、29380163、vamos长安、餹and咚呱、30846286 5瓶;橘子e树、全宇宙我最瘦 2瓶;鱼雨深情、天线猫猫、凡欣、千年lemi、石头剪刀布、娜娜、难捱、雨雪霏霏、蛋蛋、七月、千秋要君一言、woonky、光光的喵喵、harvey、阿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导航

热门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