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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2)

作者:未知
米嬷嬷应了個是,她是宫中老人儿,当初太皇太后进宫为妃时就拨過去伺候的。后来万岁爷的生母孝慈皇后過世,万岁爷那么点儿小人儿,是她陪着太皇太后捧大的,因此她在皇帝跟前很有体面。皇帝那性子,太過深稳,养心殿又有养心殿的章程,若不是她亲自跑一趟,别人只怕连养心门都进不去。 米嬷嬷领了差事从慈宁宫出来,慈宁宫和养心殿相距不远,過了永康左门就能看见南墙。她顺着隆宗门内一小片开阔地過去,沒走多远就看见御前当上差的小富,抱着一大摞折子正要进门。她嗳了声,“小富,万岁爷可在养心殿?” 小富定眼一瞧,笑着說在呢,“才从军机处回来,又传了吏部单独问话。怎么的,嬷嬷带了老佛爷的口信儿?”說着回头往门内瞧了眼,“這会子怕是不得闲,嬷嬷上围房裡坐坐,我伺候您喝老奶奶茶。” 米嬷嬷笑骂:“猴儿息子,喝茶就喝茶,還喝老奶奶茶……”一面說一面迈进门槛。 养心殿檐下挂着金丝嵌红线的竹帘,从东到西齐整卷起半人高,正好挡住南窗,看不见裡头动静。皇帝问吏治,想是要等上一阵子,便依小富說的,上西边卷棚抱厦裡候着。 小富送完奏折,沒多会儿就端着茶水過来了,笑嘻嘻地敬上,說:“今儿难得好天气,嬷嬷出来松松筋骨?” 米嬷嬷接過茶喝了一口,沒搭理他。不时回头瞧明间方向,喃喃說:“万岁爷這程子怕是忙坏了……” 小富說可不,“上年连着下雨,南省的水利,北地驻军的粮草,一大摊子事儿,老爷子忙得整宿不合眼。前头孝慧皇后大行,殡宫筹备完了還得奉移山陵,内务府刚呈了地宫图样来,万岁爷瞧過了,說不好,墓道和宝顶都要重新做样子……终归一场夫妻,主子爷還是怜恤孝慧皇后的。” 這也是得脸且亲近的奴才,才敢說這些话。帝后因皇后娘家揽权一直不睦,皇帝不给好脸子,皇后也是执拗的脾气,两個人打擂台,自大婚之后就各過各的,直到皇后過世。皇帝对先皇后,說感情自是全然沒有,可就像小富說的,夫妻五年,不至于身后事也不闻不问。生在帝王家就是這样,枕边人未必是可心的人,但相聚也是缘分,到临了,风风光光送走,也算尽了心意。 米嬷嬷瞥了小富一眼,“你就嚼舌头吧,留神万岁爷端了你的吃饭家伙。” “难不成嬷嬷還上主子跟前告我一状去?”小富嘿嘿笑,又靦着脸打听,“嬷嬷,听說纳公爷家的姑娘进宫来啦?這么看来,等孝慧皇后丧期一過,咱们又要迎新的主子娘娘了?” 米嬷嬷放下茶盏皱眉头,“你腚上皮痒痒,别只管和我啰嗦。再這么沒规沒矩的,我不告御状,告诉大总管,到时候看不给你皮笊篱吃!” 這裡才說完,看见奉召的官员从明间裡出来。米嬷嬷站起身问:“裡头是谁伺候?” 小富說是掌事的,又龇牙一笑,“您别让大总管收拾我,我這就给您通传去。”說罢纵起来,压着帽子一路小跑进了殿裡。 米嬷嬷静静等待,看着一個小太监走走停停,按序从东梢间开始,一截一截把金丝竹帘升高了两尺。太阳光打在细墁的地砖上,将近巳末了,风也和软,吹在身上暖暖的,恍惚进了初夏一般。 很快小富便出来传话了,說万岁爷叫进。說完了低着头,垂着袖子,老老实实在门前站班。 米嬷嬷进了明间,往东一看,养心殿掌事的德禄就立在东次间的门槛前。德禄是近身伺候的人,那么皇帝必然也在东次间。她肃容进去,向上蹲了個福:“奴才给万岁爷請安。” 东次间裡点着一炉沉水,幽静的香气徐徐飘散,调和了春日的流动气韵,盘踞着一种缠绵低洄的味道。浩大的静谧裡,只余皇帝翻动纸张的声响,清嘉地、爽脆地,从耳边一闪而過。 “伊立吧。”皇帝有一副漂亮的嗓音,敲金戛玉,时刻显得深邃清晰,“皇祖母让嬷嬷来,是有事吩咐么?” 米嬷嬷說并沒有吩咐,“老佛爷是心疼皇上,說皇上這程子過于辛劳了,要仔细圣躬才好。又问皇上這几日睡得怎么样,进得香不香,心裡头越想越惦念,特打发奴才来瞧瞧皇上。” 皇帝轻牵了下唇角,他不常笑,這些年养成了习惯,臣子们即便窥探天颜,也分辨不出他的喜怒。唯有太皇太后时时的关切,才让他脸上略有些表情,山河做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淡霭,温煦說:“替朕谢皇祖母垂询。朕這段时候委实忙了,上皇祖母跟前請安也是点個卯就走,实在愧对皇祖母。” 米嬷嬷呵腰笑道:“老佛爷知道皇上忙,哪儿能和皇上计较這些呢。只担心皇上身子,說祖孙两個许久沒有拉家常啦,今儿請皇上過慈宁宫用膳,還叫了两個角儿唱曲子,宫裡头热闹热闹。” 既然是太皇太后有請,皇帝自然不好推辞。他說是,“請嬷嬷回皇祖母,朕料理完了手上的事就過去。” “正是呢。”米嬷嬷道,“皇上未必等晚膳时候去,响晴的天儿,出来松泛松泛,走动走动也好。” 皇帝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微点了点头,米嬷嬷纳個福,却行退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還在琢磨,连小富都知道的事儿,皇上八成也得着消息了。纳辛的闺女进了宫,连问都懒得问一声,脸上表现出来的那种淡漠和不上心,完全就是当初册封先皇后时的样子。 唉,米嬷嬷不由叹息,皇上也难,帝王家的婚姻多是出于政治目的。别說皇上,就连现在的太皇太后,当初也是因联姻来到這裡的。既走在這條路上,就得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走下去。先帝爷驾崩那会儿局势多紧张,孤儿寡母,手裡沒有一兵一卒。到后来皇帝大婚亲政,慢慢把天干十二卫收入囊中,即便贵为九五之尊,自小也懂得隐忍和放弃。 太皇太后用過了点心,趁着天好,慢腾腾在殿前的空地上遛弯儿。见米嬷嬷回来了,扭头问:“皇帝怎么說?” 米嬷嬷把皇帝的话转达了一遍,“万岁爷眼下有政务要处置,等回头得了闲,就過来陪老佛爷解闷儿。” 太皇太后笑呵呵瞧了嘤鸣一眼,“其实我這儿不愁沒人說话,你不是进来了么。我呀,就是惦记他了,他整日介忙得一团风似的,我瞧着心裡也疼。” 嘤鸣是明白人,知道太皇太后所谓的惦记孙子是假,想辙让他们碰個面才是真。她很了解宫中這些当权者的心理,既要暂且安抚薛尚章,又十分不情愿再让薛派的人登上后位。她呢,顶在了枪头子上,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含糊笑着,說:“万岁爷是万民之主,肩上挑着重任,万岁爷辛劳了,外头老百姓才得安居乐业。不過老佛爷担心得是,圣躬康健更关系江山社稷,老佛爷时时关怀,万岁爷知道您的一片慈爱之心,必定更加仔细身子,不叫老佛爷担心。” 太皇太后听完哟了声,打趣对米嬷嬷道:“這孩子,還未见主子,倒替主子說起话来。”一头又拍拍她的手,“我实不瞒你,让皇帝来用膳,也是为了向他引荐你。皇帝跟前伺候的人虽多,却沒有知冷暖的,我這头呢,有积年的老人儿作伴,一应都很妥帖。天下做祖母的心都一样,自己得了好的人或东西,都愿意留给自己的孙儿。我是這么思量的,皇后才沒的,御前怕短了人支应。你是稳当孩子,心又细,倘或愿意,替我上御前坐坐镇,也免得底下那些人打马虎眼儿,不好好当差。” 這一說,說出了嘤鸣一脑门子冷汗,她结巴了半天,“我……我……” 太皇太后失笑,“怎么的呢,吓得话都說不利索了?” 嘤鸣心道要是能,她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好。御前那碗饭,岂是任谁都能吃的。太皇太后如此积极地撮合,实可不必,深知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绝不敢存半点攀龙附凤之心。其实就连见一面,她都有种要作呕的感觉,如果真上御前,怕是早晚要像深知一样抑郁而终的。 她只有尽量婉拒,“奴才憨蠢,御前当上差的都是百裡挑一,我才入宫,不懂尺寸长短,愿意在老佛爷跟前多习学习学,等将来长了本事,再去御前更为妥当。” 太皇太后似乎有些失望,但不强逼她,說也罢,“那就再等一程子,等你自己想去了,再去不迟。” 老太太是個极有闲情的人,遛弯加上侍弄她养的花鸟鱼虫,半天時間就過去了。期间一直在往宫门上瞧,问米嬷嬷:“不是說得了闲就来的嗎,等這好半晌,怎么還不来?” 米嬷嬷接了她手上水端子,好声道:“得了闲早早的来,不得闲就等用膳的时候来。万岁爷公务巨万,老佛爷体谅些個,再等会子吧。” 结果有了年纪的人,等着等着就沒心肠了,說要上裡头打個盹儿,等万岁爷来了再叫醒她。 嘤鸣忙扶太皇太后进殿裡,伺候她躺下,仔细盖上锦被。其实宫裡的差事,每一样都有专人承办,她把那些活儿揽了,倒让鹊印她们站着干看。 她从偏殿出来,见了米嬷嬷,老大的不好意思,赧然說:“我今儿进宫来,不瞒嬷嬷,這会子還糊涂着,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您瞧,我不懂规矩,怕要招大家笑话。打明儿开始嬷嬷吩咐我吧,让我做洒扫或是种花儿,都成。” 米嬷嬷很和善模样,和鹊印、蛾子她们相视而笑,“姑娘不是选秀进来的,自然也不是奴才。那些洒扫种花的事儿,有底下人干,您只要陪着老佛爷說說话、逛逛园子就成了,哪儿能使唤您做活儿呢。” 新到一個地方,怕的就是沒着沒落,人家什么都不要你干,你又不能像在家一样,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你的任务是陪人取乐,太皇太后不高兴的时候你要让她高兴,太皇太后笑的时候你得陪着她笑。這些事看起来不费力,其实是最难为人的,像她這样喜静的脾气,要做好实在太难了。 她简直有些绝望,惨然看着前殿的宝座发呆。恰在這时听见两声击节,殿裡人立时肃容鱼贯而出,嘤鸣有些慌神,不知出了什么事。米嬷嬷安抚她,說不碍的,“万岁爷来了。咱们是太皇太后宫裡的人,一般见了万岁爷只需蹲安。姑娘是头一遭儿面圣,回头我引您過去,您磕头請個安……别怕,咱们万岁爷是最和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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