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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4)

作者:未知
御门听政是大朝会, 并非天天有,平常大多是在乾清宫和养心殿“叫起”。所谓的一起,是以一個或几個人为一拨,王公军机和封疆大吏们受传召, 进暖阁向皇帝具本奏对。凡叫起一律在辰时以后,因此不必像御门听政时弄得那么大的阵仗。虽然起身仍旧是雷打不动的五更,但省下了复杂的朝服穿戴時間, 其中至少有一盏茶的工夫,可以在后殿消磨。 三庆来伺候皇帝穿衣,蓝袷纱袍外罩红青二色绣金龙纱褂,层叠的轻纱衬得皇帝愈发面如冠玉。皇帝抬起手, 转动了下拇指上的虎骨扳指, 问:“今儿几起?” 三庆道:“回主子话,奏事处递了牌子,一共五起。” 這时外面檐下传来击掌声, 轻微地一声叩击, 像往葫芦裡塞了一支落单的小挂鞭,比往常闷了大半。然后一溜南窗都支了起来,皇帝朝外看了眼, 這個时节的天儿亮得不如夏至之后早了,三伏芯儿裡那会子五更天光大亮, 如今同样的时辰, 天边才泛出一点蟹壳青来。 德禄在滴水下鹄立, 御前太监睡得比狗晚, 起得比鸡早,可每天见他都是精神奕奕,从来沒有一日面含倦态。他很熟练地打手势,分派各处上值办差,眼下是料理万岁爷起居,過会儿就是东暖阁裡的叫起事宜。忙碌的当口還要留意体顺堂的情况,只见他探着身子往东看,脖子越深越长,人站在台阶边缘,再倾斜一点儿,就要栽下去了。 皇帝看不见一墙之隔的东耳房,只有两眼紧盯德禄。看了半天,也沒见往体顺堂指派洗漱用具,便料着二五眼应该還沒有起来。 德禄收回身,朝后殿瞧了一眼,斜穿過支窗看见皇帝的脸,忙绕過明间进来回话,呵了呵腰道:“主子爷,姑娘這会子還睡着呢,想是昨儿伺候得太晚了,起不来。” 這话含含糊糊,有种暧昧不清的味道。皇帝平常不爱听這种模棱两可的话,可如今却格外享受這种不清不楚,淡声道:“年轻孩子贪睡,由她去吧。” 德禄和三庆暗自交换了眼色,发现万岁爷這阵子对姑娘真是太宽厚了。嘤姑娘才比他小了五岁而已,他把人家归为了年轻孩子那一类,通常感情就是从這种盲目的保护弱小上来的。虽然万岁爷曾经无数次被嘤姑娘坑過,他還是一片丹心地认为她還小,有资格在养心殿睡到日上三竿。 德禄笑着应了個嗻,又道:“昨儿豌豆和海棠伺候得挺好的,奴才在外头听见她们闲聊来着,嘤姑娘像是挺待见她们的。既這么,這两個就派在体顺堂吧,御前出去的人沒有二心,将来随姑娘走,主子也能放心。” 皇帝点了点头,“你瞧着办就是了。”一面說,一面正了正腰上蹀躞带。忽然想起她半夜讨要月银的事儿,便吩咐德禄:“她昨儿哭穷,說想看看内务府的银子长什么样儿。也是,进宫好几個月了,竟沒给她发放月例银子,這件事是你的疏忽。叫人家亲自开口,說偌大的紫禁城就短她几两银子,沒的惹人笑话。” 德禄啊了声,“是是是,是奴才疏忽了,奴才原以为姑娘的月银在慈宁宫那儿造了册的……”說着顿下来,抹了下自己的脸皮赔笑,“怪奴才昏了头,回头就上内务府去。不過主子爷,您瞧放多少合适呢?奴才是宫殿监副侍,每月领月银六两,另有米六斛,公费银一两二钱。要是照着皇后份例,那每年就是一千两,還有各色妆缎、吃食、蜡炭等……請主子示下。” 皇帝略思量了下道:“她是二月裡进的宫,到這会子满五個月了,朕也懒得算计,给她一千两就完了,省得再聒噪。” 德禄怔了下,知道這就是按皇后份例算了。瞧瞧,谁還敢說万岁爷严苛不好处?皇后這還沒册封呢,月例可算给了個满够。 “那主子爷,您瞧要不要顺带便的,赏姑娘一两样小物件?”德禄笑着說,“女孩儿最喜歡那些奇巧玲珑的首饰,银子這东西虽好,沒有温情在裡头,還是再送点儿首饰吧,也是主子爷的心意不是?” 送首饰?不是按份例分派,是郑重的送?皇帝心裡是松动的,也想看见她高兴的模样,可是转念再一想,万一被她察觉出什么来,岂不老脸丧尽? “不送。”皇帝生硬地說,“一千两银子已经超了份例,還送什么首饰!” 德禄噎了下,三庆也眨巴了两下小眼睛,他们一致觉得,万岁爷哄姑娘要是有治理朝政一半的手段,這会子嘤姑娘早对他投怀送抱了。 可主子就是主子,主子只能留神谏言,不能强行要求他按你的想法办事。德禄道嗻,“奴才领命,過会子就把嘤姑娘的月例银子补齐。” 当然了,他后来忙前殿差事,這件事儿不容耽搁,打发小富去了。小富上内务府跑了一趟,传主子的令儿给齐二姑娘放一千两银子。内务府的大笔款项进出,都得经总管富荣的手,他慢吞吞从值房裡走出来,见了小富一笑道:“這会子放一千两,是什么說头?” 小富知道他因闺女挨罚,少不得要刁难一回,便对插着两手道:“一千两是什么說头儿,您還能不知道嗎。” 富荣抹了抹小胡子,“這是圣旨啊,還是懿旨?目下不還沒晋封嘛,我得问清喽,问清了才好办事。” 小富心說怪道闺女糊涂,原来是有個王八蛋的爹!只是不好太得罪他,笑道:“圣旨也好,懿旨也罢,不都得遵嘛。奴才值上還有事儿呢,不過白来替徳管事的传一句话。您送银子是送进养心殿,這会子姑娘人在体顺堂呢,這么說您明白了吧?” 富荣這才沒什么话可說,回身抬了抬手指头,让人开箱点银子。小富是御前红人,和他总能打听出点儿底细来,便道:“宁主的事儿你也知道,叫纳辛的闺女拿了個正着。事情過去两天了,万岁爷有沒有赦免的意思?三個月呢,时候也忒长了!” 小富笑弯了两眼道:“三個月罢了,小主儿有一辈子的工夫在主子跟前伺候,怕什么!這会子赦免了倒不好,今儿的月例银子這么发放,裡头意思您沒瞧出来?横竖错不了的,何必……”一头說,一头往坤宁宫方向抬了抬眼睛,“顶在枪头子上,终归叫那头记住了一個‘宁’字,倒不好。” 富荣噢了声,慢慢点头。身后三個小太监搬了三個大红漆盘来,上面齐整码放着白花花的银锭,他仔细又检点了一遍,才拿红布盖了起来。 “银子沉,我打发人送過去。”富荣說,“齐二姑娘那头,您瞧准了机会替我們主儿美言几句,這個恩情我放在心上,短不了谙达的好处。” 内务府指头缝儿裡漏一点儿,能叫当差的撑死。小富敷衍着应承了,拱拱手,带着人往养心殿去了。 养心殿是军机重地,内务府太监不让进,到了遵义门上必定要换御前的人接手,自然也断了富荣借机探看的念头。小富拍了拍手,养心门上出来几個小太监,打发他们搬上漆盘,他在前头领着路,一摇三晃从东围房檐下走到了体顺堂前。 這個时辰太阳升起了一尺来高,也是因着万岁爷抬爱,嘤姑娘才睡到這会儿起来。 松格正伺候她洗漱呢,她站在明间裡,人還有点懵。小富上前打了個千儿,笑着說:“姑娘吉祥,我這儿给您請安啦。” 嘤鸣哎哟了声,很懊恼的样子,嘟囔着:“我真是沒体统,睡到這会子才起来,万岁爷都上前头理政去了……你们怎么不叫我一声儿呢,回头又让万岁爷說我沒规矩。” 小富說哪儿能呢,“万岁爷沒让叫姑娘,說姑娘昨儿夜裡尽心伺候得辛苦,今儿起不来就起不来吧,让姑娘睡足了,白天才有精神。” 嘤鸣還是臊得慌,阖宫的人都当差了,只有她一個人還赖在床上。不過昨晚上她是怎么回的体顺堂,现在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皇帝逼她打扇子,她坚持了很久,最后還是抵不住瞌睡,睡死過去了。 “嗳……”她腼腆地笑了笑,“万岁爷眼下大安了嗎?” 小富道是,“想是姑娘那碗米油的功劳,今儿早上起来精神头很好,才刚還传令徳管事的给姑娘发放月银呢。徳管事的在前头忙,我领了這個差事,督办内务府清点银子,這就给姑娘送进来。” 三個小太监鱼贯进了明间,嘤鸣忙和松格让到一旁。三盘银子放在了紫檀條案上,小富掀开盖布让她過目,银子的光芒叫人心花怒放。 “這是一千两。”小富掩嘴儿葫芦一笑,“您昨儿夜裡和主子讨要月例来着,主子放了话,說不许拖欠嘤姑娘银子。” 松格和嘤鸣瞠大了眼睛瞧着对方,松格說:“這么多啊……” 嘤鸣也在算這笔账,“是不是弄错了?我才进宫五個月,這么算下来一個月得有二百两,這也太多了!” 小富见她還沒闹清原委,便道:“万岁爷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出手自然顶顶大方。一回给足姑娘一年的份例,這么着姑娘手上就方便了。宫裡有定规,皇后年例一千两,万岁爷嘴上不說,实则是给姑娘吃定心丸呐。” 嘤鸣笑得很尴尬,這呆霸王办事真是一点儿都不带拐弯的,诏书還沒颁呢,倒先让她受用起来了。瞧瞧這银子的光,多冷硬,多让人垂涎欲滴。本来她是不该收的,可她实在拒绝不了金钱的诱惑,心想不能辜负万岁爷的好意,从中拿了三锭交给小富,“請替我把另两锭转交徳管事的和三庆谙达,就算给谙达们买茶吃的吧。平常我穷,想给你们也掏不出来,今儿我阔了,有财大家一起发。” 小富哟了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您這也太客气了……” 嘤鸣交给了松格,由松格塞进了他怀裡,“谙达拿着吧,這是我們主子的一片心。” 小富得了利市笑得合不拢嘴,忙又插秧打了一千儿,“我代他们谢谢姑娘了。” 嘤鸣点了点头,复回身看這些银子,“既是我的,我能自行处置吧?” 小富說自然,“宫裡不讲究用银票,還是现银子使起来方便。只是现银数量大,您自己得收好喽。” 嘤鸣說成,“回头還得劳您驾,打发人替我送到西三所去。我的箱奁都在那裡呢,這么多的银子,得好好装起来。” 她說的时候高兴得两眼弯弯,這就是青黄不接了很久,忽然一夜暴富后沒出息的样子。她看着這些钱心裡热腾腾的,就像老虎叼了食儿,一心要运回自己的老巢裡去。 小富說:“這儿也是您的屋子,为什么非要送回西三所啊?” 她却很坚定地认为這是她上夜的地方,她的屋子在头所殿上房。 還是個认家的主儿,小富沒辙,又给她运回了头所。松格把人送走后,进来就瞧见她主子坐在桌前,对着满桌子银锭直乐。 “您怎么了?”松格问。 嘤鸣啧啧說:“我自己的梯己从沒攒到這么多過,就是瞧着我也高兴。” 她主子贪财,這是隐藏在人格最深处的特质。可话又說回来,谁见了钱能不高兴呢,松格掖着手也跟着傻乐,“咱们這回可发财了,沒想到万岁爷這么局器。” 可這是皇后的份例,天下哪儿有白拿的钱财呢,嘤鸣叹了口气說:“我這回是把自己给卖啦。” 松格坚决表示不赞同,“您不能這么說,這是皇上愿意给您的,和您当不当皇后沒关系。诏书既然沒下,一切就不算数,您至多是個月银顶破天的特等宫人。” 所以身边有個善于宽解的丫头有多重要,得過且過起来比她還厉害。 嘤鸣坐在南炕上,看松格把银锭一一装进箱子裡,托腮思量,应不应该拿人的手短。可是再一想,自己确实当着差事呢,也不算白拿了這钱。皇帝是出钱买她干活儿,虽然钱给得過多了,那也是雇主和劳力的关系,无关其他。這么一盘算就自在了,尽情享受起了土财主般内心充盈的感觉。 松格给箱子落了锁,挨過来和她闲聊,“其实万岁爷对您挺好的,近来收拾您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像昨儿夜裡,您使的假招子,他也沒怪罪您。” 嘤鸣低头說:“我也觉得他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才进宫那会儿,每回见他我都肝儿颤。” “這会儿呢?”松格问,“這会儿您還怕他嗎?” 嘤鸣仔细琢磨了下,說不怕,那也不能够,皇帝终究不像寻常人。說怕呢,有时候她也挺不管不顾的,嘴上是一套,行动又是另一套,也沒见皇帝把她怎么样。 或者处着,时候长了就学会互相包涵了。她還是笑了笑,并沒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知道那個人终有一天要成为自己的丈夫,目下這种秋毫不犯的相处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立秋的节气到了,秋老虎的余威在白天還是很有力道的。這两天老在养心殿当值,篾席沒能好好擦洗擦洗,才刚箱子裡倒出来的东西,等天凉一些全要用的,嘤鸣便打算捧出去见见光。 松格扯起了绳子往外运了一部分,再进屋裡的时候见她主子正四处翻找,便一面收拾一面问:“您找什么呢?” 嘤鸣失魂落魄,“我那個橄榄核怎么不见了?不是让你收在箱子裡的嗎,上哪儿去了?” 松格才发现刚才整理箱奁的时候确实沒看见,一时慌得六神无主,把东西抖得满地尽是,可也還是沒找见那個核舟的踪迹。 “怎么办,不见了!”松格脸上青白交错,哭着說,“奴才确实收进箱子裡了,也上了锁的,怎么說沒就沒了?” 這种玩意儿原本不算什么,但因她们自己知道来历,难免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倾儿1115、33832466 2個;毕绍欣 helena、小鱼、琥珀定志、candy、funghar、橘子、26248560、肇秋、休卿、权倾天下、liaott、桃李风前多妩媚、昭 1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9491290 70瓶;亦非 62瓶;墨瞳每晚不失眠 50瓶;花开半生 26瓶;看客1330 25瓶;vicvv、橘子、潜水、昭、悠悠、monsoom 20瓶;娇娇、第x個你 15瓶;17536583、miss fanny、25542028、纯昀哥才是男主、wei7367、奇思妙想、三星迷情 10瓶;麦兜の鱼丸粗面 8瓶;33634719、吴小家na、三千世界不知归路、薇雨潇潇 5瓶;深深的深白色 4瓶;呱呱妈要瘦 2瓶;28653819、xy、芊羽mm、喜歡蔷薇的老虎、23325371、仙仙小郡王、千秋要君一言、风信子、下完這场雨、takayama1102、小得瑟1921、既闲且驰、2426376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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