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6) 作者:未知 “快些走吧, 可丢死人了。”嘤鸣步履匆匆,边走边道。养心殿距离西三所不远,从西边夹道裡穿過去,一霎儿工夫就到了,可饶是一炷香的辰光, 也让她觉得路远迢迢, 异常煎熬。 身上還热着, 气血暴涨,哪裡那么容易抚平!但相比昨儿夜裡,已经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大约還是前儿那盏的力道太大了, 好在昨儿才吃了半盏, 要是那时候全吃了, 這会子她大概已经灰飞烟灭了。 海棠和松格在后头紧紧跟随, 三個人走得匆忙,间或遇上夹道裡的太监和宫女子, 等不及他们退到一旁行礼,她们就快步過去了。松格以为她主子這回八成是失身了,要不怎么喊丢人呢。毕竟昨儿夜裡留宿在又日新,她和海棠都给调遣到体顺堂去了,并沒有在主子跟前伺候上夜。万岁爷的寝宫裡发生了什么,她们不得而知, 但拿大拇哥想, 也知道准错不了, 主子這回真成主子娘娘了。 嘤鸣羞于见人, 因此连慈宁宫都沒去,直回了头所殿。进门便发现三個嬷嬷在院儿裡站着呢,见她回来了纷纷蹲福請安。嘤鸣脸上一红,教授规矩也是要看时辰钟的,宫裡沒有赖在被卧裡起不来的人,皇上五更上朝,哪個奴才敢睡到辰时去!嬷嬷必是五更就過西三所来了,结果发现她不在头所,作何感想?所以嬷嬷们還沒說话,她自己就先心虚起来,定了定神才道:“今儿我身上不大好,上半晌就免了吧!嬷嬷们先過二所歇着,叫小厨房备些果子点心,等用完了午膳,咱们再接着练本事。” 她如今是堂堂正正的皇后,谁還能违逆她不成?况且她在宫裡半年,常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宫廷规矩是信手拈来。精奇们给派到跟前,不過走個過场罢了。既发了话,沒有不遵的,嬷嬷们俯首呵腰应個是,退到二所殿去了。 嘤鸣松了口气,摸摸额头又掏掏衣领,心裡杂乱得很。真得好好念两卷经,洗刷洗刷自己的心思了。說起洗刷,昨儿好像倒头就睡沒来得及擦洗,便吩咐豌豆打水来,自己回到头所,只管坐着愣神。 上回在畅春园游湖醉酒,后来问他当时情形,他說她把他上下都摸遍了,她作为守礼的大姑娘,是绝对不会承认发生過這种事的。可昨晚上呢?她清清楚楚记得,她摸完了他的脖子還在他胸口薅了两把,然后往下摸了屁股和大腿……天爷啊,她悲怆地捧住脸,哀鸣从掌心迸发出来,吓得松格一哆嗦。 “主子?”松格绞了手巾来给她擦身,“您又在万岁爷跟前现眼了?” 這個又字儿用得真诛心,嘤鸣无奈地点点头,表示她說得对。 松格的开解无非那几句,横竖您不是第一回丢脸,這会子也该习惯了,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气概。嘤鸣不像她,以前心大,现在心细着呢,细成了针鼻儿。 “我家世代簪缨,出了五位大学士,三位礼部尚书。”她喃喃說,“怎么我……” 松格对她的成就相当肯定,“您是我們鄂奇裡氏的头一位皇后,是国母啊,官儿当得比祖宗们都大。” 嘤鸣摇摇头,不是和祖宗比地位,比功勋,是比为人的自矜和体面。先祖都是清正文人,她是正根正枝儿的后代子孙,祖宗们的风度半点沒学到,喝醉了发疯,乱吃了药发狂,种种劣迹不堪入目,哪裡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她撑着脑袋惆怅,“如今我愈发觉得万岁爷脾气好了。” 松格会举一反三,立刻明白她话裡的意思了,“您昨儿夜裡对万岁爷不恭了吧?” “可不么,這都多少回了。”她一手捂住了眼睛,眼眶子一圈直发烫,吸了吸鼻子說,“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個知书达理的人啊……” 其实知书达理的人也有兽性大发的时候,全看时机对不对。像昨儿那個情形,松格作为一個姑娘,固然沒有见识過,但主子那模样太不正常了,她心裡也暗自琢磨,少不得要闹出点儿事来。才刚云裡雾裡地听主子和万岁爷打擂台,她隐约有這样的直觉,所以主子和她诉苦,她一点儿不觉得意外,反而有见怪不怪的坦然态度。她更在乎的是主子得逞沒有,都說万岁爷脾气好了,只有被人占尽便宜隐而不发,才能得到這么高的评价吧。 松格龇牙笑了笑,“您二位就差大婚啦,胳膊折在袖子裡,谁還能說您的不是嗎!只要万岁爷认了,您就高高兴兴受用,這么着不好?不過话又說回来,您昨儿是怎么了?周太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来,把奴才吓得……奴才都想往家报信儿,让老爷和福晋进来瞧您啦。” 嘤鸣摆了摆手,“别說了。”语气裡颇有一言难尽的无奈。 這儿正唏嘘着,门外豌豆通传,說:“主子娘娘,寿膳房预备的龟苓膏送来了,娘娘是這会子過去,還是暂且先拿冰湃着?” 嘤鸣舌根儿都麻了,“還来呐?” 松格眨巴了两下眼睛,猛然顿悟過来,“主子,是這龟苓膏有诈?” 嘤鸣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臂弯裡,想了想对豌豆发话:“我今儿不爽利,就不送了。回头你和海棠跑一趟,送過去听万岁爷处置。” 豌豆嗳了声,奉命办事去了,松格讪笑着說:“老佛爷也忒着急了些儿,怎么還给万岁爷下药呢。想是瞧万岁爷子嗣艰难,這么着能多幸后宫吧。” 嘤鸣也沒什么好說的,横竖万岁爷进补,六宫都高兴,自然不是为了大婚這一宗。昨儿夜裡浑浑噩噩的,人总在半梦半醒之间,這会子也确实沒精神了,草草梳洗完,倒头就睡回笼觉去了。 那头慈宁宫裡,是到辰时收梢才得到养心殿消息的。 太皇太后问得很细致,“昨儿是谁在裡头上夜?跟前有谁伺候?皇后歇在哪间屋子?皇帝呢?” 小富点头哈腰地回答,“昨儿是徳管事的亲自上夜,因娘娘身上不好,他不敢走远了,唯恐后头要再传太医。不過后殿明间裡沒人打毡垫,连娘娘跟前两個小丫头子都给轰出来了,就主子爷一個人在裡头。娘娘住在又日新,万岁爷住华滋堂,万岁爷夜裡起来好几回,上又日新瞧娘娘症候,瞧完了還回华滋堂。据徳管事的說,這一夜总有四五回,主子爷只怕昨晚上沒睡踏实呐。” 皇太后听了,且觉得费思量,“我瞧是沒什么,要是合了房,累都累不過来呢,犯得着来回跑嗎。” 太后真是個耿直得令人头大的主儿,太皇太后瞧了她一眼,要不是姑做婆,她早不让她往慈宁宫跑了,還等到這早晚!老太太更相信前景是美好的,“他们是帝后,又不是外头寻常人家。寻常家子還讲究规矩呢,沒大婚,哪儿能大明大放睡在一张床上!不過皇帝這回办得好,我很高兴,他沒把人家扔到体顺堂去,可见他知道疼女人了。” 小富這回当了一趟耳报神,太皇太后是慈悲佛爷,一心只想撮合孩子,所以小富交代起来心甘情愿,“老佛爷不知道,咱们主子如今待皇后主子可好啦,奴才在养心殿伺候五六年了,還沒见過万岁爷对谁上心呢。唯独這娘娘,合该是当皇后娘娘的,主子爷就对她宾服,可是怪了么!” 太皇太后高兴得很,“世上缘法就是如此,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這么着也好,把人定下了,是嘤丫头,我也放心了。” 老佛爷的放心,皇太后很明白。既然每朝每代总得有這么一個人出现,這個人是谁很重要。有些不识大体的,到了高位也扶不起来,很叫人头疼。爷们儿呢,真的喜歡上一個难以更改,倘或那主儿一心谋私,還不得撺掇着皇帝干出什么世理不容的混账事儿来么。是嘤鸣,风险就小了一半儿,虽說将来少不得要为薛齐两家的处分费一番脑筋,但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总之人选是好的,好就成了。皇帝自小沒了亲爹亲妈,找见一個在乎的人搭伙過日子,将来再生几個小子闺女,一家子和和美美的,還稀图什么? 太后的脑子本不复杂,太皇太后既這么說了,她就开始忙着记日子,“今儿是什么时候来着?敬事房的册子不记档,彤簿也不好录入,咱们自己得好好记着,防着后头遇了喜,好排日子张罗起来……可有一大套的事儿要忙呐!” 太后的未雨绸缪一向做得很到位,像当初先帝爷走得急,一场大疟疾也就十来天光景。当时先帝躺在床上,精神头尚可,還能招臣工商议朝政事务呢,她去瞧了一回,发现先帝說话有上痰的回音,她就觉得不好。后来事儿出来,所有人措手不及,谁能想到春秋正盛的皇帝就這么走了!宫裡乱了套,要白布只能上外头采买,要棺木,压根儿沒有现成的。太皇太后也沒了主意,太后這时发挥了定海神针般的作用,不慌不忙拿出了预先准备好的装裹,让人伺候先帝换了衣裳。那是她花五個昼夜一针一线赶出来的,两只眼睛熬得血红。别人以为她是哭坏的,都来宽解她看开些儿。她叹了口气,心說她和先帝虽不对付,总归夫妻一场,先帝最后是穿着她的手艺走的,她哭不出来,尽了意思,也对得起死鬼了。 如今要迎小人儿,就算那小人儿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裡猫着呢,她坚信会有,先筹备起来总错不了。太皇太后知道她每天闲得发慌,得找点事儿干,也由着她。但首要一宗,等嘤鸣来了先確認一回,這個是顶要紧的。 今儿宫裡裁秋衣了,内务府搬了几十匹缎子来,因皇后還沒大婚,头所殿不過是暂居,因此面料花式全送进了慈宁宫。下半晌太皇太后命人請了皇后来,让她自己挑好缎子,以便筹备大婚后的穿着。 嘤鸣对那些衣服首饰并不十分看重,随意挑了几匹素缎,交织造局做绣花样子。太皇太后有個习惯,申时当间儿传果桌用果子点心,她和太后喝茶吃茶点,皇后就捧着她的玉盏子,专心致志用她的酥酪。 太皇太后先還扯闲篇,說从皇帝那裡听来了一件气人的事儿,天干一旗有個佐领殁了,還沒過头七呢,家裡太太就给逼得嫁了人。倒不是佐领家有人难为,佐领那支的亲戚全沒了,儿子才六岁。佐领太太年轻沒主意,娘家哥哥愿意来张罗,以为再好不過。结果天杀的舅老爷使坏招子,尽劝姑奶奶改嫁,打算留下外甥当幌子,就要霸占佐领的家业。 “世上還有這号人,真是狗见了都摇头。那些开宝局,干下流营生的倒有杀孩子卖妈妈的心,怎么至亲骨肉也這么着呢!” 太后听了這席话,心裡怅惘起来,“孤儿寡母的,要在世上存立多难,想当初咱们也是這么過来的。老佛爷忘了,早前的几位王爷,可比那個狗摇头舅老爷厉害多了,咱们走到今儿多不容易!” 太皇太后赶紧說是啊,“皇帝不容易,该着有個知冷热的人才好。” 嘤鸣听在耳朵裡,就知道這一套话兜兜转转的,最后要按到她头上来。她搁下金匙笑了笑,预备太皇太后发问。 果然老太太发话了,“嘤鸣啊,昨儿夜裡留宿养心殿了?” 嘤鸣赧然,這事儿說来很沒脸,计较龟苓膏裡加沒加东西也很多余,毕竟寿膳房就不是给她预备的。她只有嗳了声,說:“奴才昨儿身上不好,主子爷体恤,沒让我回西三所。”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我听說在又日新裡住了一宿,皇帝待你到底和别個不同,你要明白他的一片心。” 嘤鸣站起来蹲了蹲安說是,“奴才惶恐,又日新是主子寝室,我逾越了,請皇祖母责罚。” 太皇太后笑了笑,“這有什么的,嫔妃侍寝在西边华滋堂,皇帝自己的屋子在东边,那裡沒有一個女人沾過边,把你安置下了,足见对你的敬重。” 太后說是啊是啊,“皇帝這么敬重你,你们……” 话都說成這样了,上回在畅春园裡,這二位得知他们在船上什么都沒干,当场就不甚痛快。眼下過了夜,那得抱着多大的希望啊,要再說井水沒犯河水,会不会气得把她赶出慈宁宫,罚她面壁思過? 嘤鸣不得不考虑,能否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撒個谎,皇帝那头好商量,她们也不会特特儿问他這個問題。過了今儿就翻篇,往后她们觉得不稀奇了,自然就不会对她房裡的事儿這么好奇了。 她笑得模棱两可,一副小媳妇娇羞的模样,“叫皇祖母和皇额涅日夜为我們悬心,是我的不孝。往后皇祖母和皇额涅只管放下心吧,我一定好好伺候万岁爷,不负皇祖母和皇额涅的厚望。” 太皇太后和太后一听有缓,這是变相的承认了啊,看来這龟龄集不光补爷们儿,女人吃了也管用。两位老主子听了心情十分畅快,太皇太后說:“這样方好呢,咱们宫裡多久沒听见孩子的哭声儿了,往后就指着皇后为我大英开枝散叶。你也别担心,我今儿找内务府的人来问了,大婚事宜正加紧了办呢,還有两個月,出不了岔子的。” 嘤鸣說是,脸上洋溢着春光般绚烂的微笑。但這笑容沒能维持太久,因为门上出现了一個人,這個人鄙夷地乜了她一眼,那目光简直像在问她脸疼不疼。然后他进了次间,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拱手,“皇后說得很是,往后皇祖母和皇额涅就不必操心我們的事儿了。朕今儿来有個不情之請,横竖朕和皇后名正言顺,越性儿叫她住进养心殿吧,也免得她风裡雨裡来回奔波,朕瞧了别提多心疼。” ※※※※※※※※※※※※※※※※※※※※ “這是個慢热文,沒有狗血宫斗,就是两個人之间的相知相爱。”——可能有读者沒有看到第一章的作话,我再贴一遍好了。 說拖沓的,這文就是這個风格,慢吞吞讲一件事。世上多复杂的事都能用一句话概括,我的文就是把這句话扩写,节奏如此,眉有办法。 车会开,但什么时候开不一定,冲着看肉的可以放弃了,因为晋江根本不许写,最多打打擦边球罢了。還有一点,文案上写着双向暗恋,我描写的就是這個過程,不可能因为你急着看肉打乱节奏,节奏一乱我就该完結了,到时候又要說烂尾,這年头作者混日子也艰难。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umos、墨豆 1個;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iesliu 2個;1031272、瑞雪兆丰年、limitele、takayama1102、馡馡、二瓜娃珍珠、20137105、ee49333、倾儿1115、你的脸大又圆、kd、lhm1799、西瓜的眼泪 1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你的四個画 100瓶;将原、34079579 20瓶;猫咪森林2号、Δ?μηtpα 15瓶;寂言、littledot66、慕容景悦、connie、22790882、花样年华 10瓶;lhm1799 8瓶;小亚子 6瓶;rebecca??、坐看云起时、33948517、棵宝宝、瑞雪兆丰年、木工厂、洛必达法则、文刀亦心 5瓶;长安 4瓶;爱吃爱玩的喵喵、fu?po、吸血小猪啦、29380163 3瓶;静、呱呱妈要瘦、蓉嘎、摩诃尘 2瓶;一千零一夜、喜歡蔷薇的老虎、宝木草西央、harvey、33634719、芊羽mm、月儿、24918100、凡欣、濯缨、261078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