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各怀心机
郝来运的破锣嗓子在扩音器裡开吼了,他站在高台往下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抹一把晒出来的臭汗,郝来运吼着:“都打起精神来,最后几個镜头了,拍完就能开饭了……剧组的最后一天,大家配合一下,收工就发钱。”
一听发钱,好歹有了点精神,扛起三八盖子,扣上屁帘帽子,五百多群演的“日军中队”,按着副导的要求列阵,要来一遍重头戏。已经试演数遍了,因为涉及到爆破、烟雾,关键镜头還放在最后。
“第七场……十八镜头,开拍。”
喇叭裡扩音一响,围城四面的“日军”在指挥刀的指引下,“攻城”开始,两辆装甲、四辆坦克,隆隆向城墙驶来,城墙上的轻重机枪随着一声令下,突突突冒着火舌,城墙下,日军像割草一样成片仆倒。
“烟火!”
场上指挥声起。几处预埋的烟火轰轰炸起,腾起一片黑烟,爆炸中心的日军,像蚂蚁开锅被炸得满天乱飞。
“装甲!”
指挥声音又起,隆隆的装甲开過,坦克调整着炮口,轰轰射向城墙,城墙上预埋的炸药炸开,一個偌大的缺口出现,就在此时,神转折来了,一群裹着头巾,手持轻武器的武工队员飞掠而下,空中开枪,飞落划出了一個曼妙的姿势。
哎妈呀,居然是個曲线窈窕的女武工队员。她手持双枪,英姿飒爽,弹无虚发,任何穷凶极恶的鬼子,在她面前不過是土鸡瓦狗,砰砰砰砰枪声不绝,那鬼子像酒瓶子一個呼咚咚直栽倒。
她做了個姿势,哎妈呀,又来神转折了,城上飞弹架着土炸药,呼一声飞起,比高射炮還准,直接干掉了一辆装甲,城门洞开,两辆飞驰骏马拉着铁箱子,从箱窟隆裡不断射出子弹,驶到近距离战场,直接撞向鬼子的装甲。
嗖嗖嗖……武工队员飞掠而出。
轰……一声巨响,装甲起火了。
升降的摄制器材在动着,很多场景被分割开了,這是剧组最大的一场戏,光群演两队就投入了八百多人。
那,现在地上成片躺着的差不多就是了。
一具仰面躺着的“死尸”,满脸漆黑,死状巨惨,脸相狰狞,蓦地“死尸”睁开眼睛了,看看沒人注意,他悄悄呸了一口道着:“今天有点亏啊,才一百块,還得挨一炮弹。”
俨是包小三的声音,就躺在炸点不远,那是沒有杀伤力的空弹,不過炸他一身硝烟倒是沒問題,旁边又一具“死尸”說话了:“****不得自己掏钱么,现在升级了,挨炮挣钱了,恭喜你啊,三儿。”
是仆倒的仇笛在說话,包小三看他摁着反大字型,呲笑损着:“我說仇笛啊,這是拍战争戏,又不是拍肉戏,你摆這么個****姿势干嗎?等着谁爆菊啊。”
又一具“尸体”笑了,是耿宝磊,仇笛和包小三打起嘴官司来了,他插嘴道着:“喂喂,你们說這是不是就是那抗日雷剧了?不能马拉车打装甲吧,比手榴弹干飞机更牛逼。”
“那女的才牛逼呢,穿着马裤紧身衣,這那是抗日,简直就是求日。”仇笛道,本剧女一号特写镜头最多,突出的不像制服日军,倒像********。
三人又吃吃奸笑了,沒有命令是不能动滴,摄像随时可能拍一下战场的“惨烈”,半晌沒动,前面又在重拍一個爆破场景了,包小三眯着眼瞅了瞅,却是有点心疼地问着:“你们看,這可都是才修好的,昨天雕堡全炸了,今天城墙也给炸了,這得浪费多少钱呐?”
“修,就是为了炸呀,剧情需要嘛,這一块是個相当大的投资,光建筑开支就花了四百多万。”耿宝磊道。
“這算什么,大牌明星一上镜,一身行头就得上百万,水一集的报酬都得一百万。”仇笛道,影视這烧钱玩意对于他,很难理解。
“贫富差距太大呀,咱们一百块,人家一百万,他妈妈滴,啥时候我有一百万就好了。”包小三羡慕地道。耿宝磊附合着:“我觉得你能挣够一百万。”
一說包小三刚一乐,耿宝磊却又道着:“有了钱,赶紧找家好医院整整容。”
仇笛吃吃笑了,包小三恼羞喷着:“少尼马得sè,老子有了钱,把你俩送泰国医院做個变性手术,以后双飞就方便了。”
三人又齐齐乐了,日子就這么不咸不淡過了数日,专程往工地送饭,偶而還能穿上日军制服挣個零花,小日子端得是惬意无比,越過越乐不思蜀了。
還是耿宝磊有危机意识,看着剧组還在磨叽,他悄悄挪了挪问着仇笛道:“仇笛,這一旬又快结束了,怎么反而沒音了,也沒說让咱们回去,也沒說让咱们干什么。千娇都闲得到北宁逛商场去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這是我能当了家的?我要想,還想躺着领报酬呢。”仇笛道。
“不是,那個人怎么处理?”耿宝磊小声问。
另一位疑似“商业间谍”的,几個人都知道了,不過无法确定,這個人有点奇怪,根本沒有出现在需要的场合,比如像這样的外景拍摄地、比如可以得到商务信息的宾馆,那個人就像個幽灵一样,在這個地方深居简出。三個人讨论了很久,還是决定暂且井水不犯河水。
“沒法处理呀,你曝给谁呀?告sù祁连宝去?”仇笛道。
“对,好办法,祁连宝肯定给钱。”包小三道。
“蠢货,咱要說人家是商业间谍,咱们是什么人了。能自圆其說嗎?”仇笛道。
对,這是個問題,别想抹黑别人,把自己捎带上就不划算了,耿宝磊出声问着:“可现在是個什么情况啊,人家给這么高报酬,不能咱们就躺在這個装死吧?”
“那你還想怎么着?再往深也进不去了,总不能宗鹏程把财务权交给咱们吧。”仇笛道着。
讨论继续着,但对于三位处在底层的执行者,是无法窥到上层的意图的,一qiē只能按部就班的进行。
直到午后最后一场戏才结束,领盒饭,拿报酬,不咸不淡的一天,又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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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比开局要麻烦,郝来运指挥着群演把道具装车,剧务在清点着服装、装备,又全部收起,這一队人忙碌罢了,紧接着就是收破烂的开着三辆车突突突来了,现场的饮料瓶子,铁皮壳子,一qiē能换钱的都会被收拾一空。就那些爆炸后的空心砖,也被镇上的居民成车的拉回自己家了。這玩意盖個猪圈茅房啥的,挺好使。
黄昏时分。车队回镇,大剧组呆了近十天,给镇上的创收不少,鹏程商贸和大西北影视旅游开发公司的代表金彦国设宴给剧组送行了,酒店摆了十几桌,宾主客客气气,欢聚一堂。
仇笛、包小三、耿宝磊送饭归来,又被马开荒抓壮丁了,拽着到宾馆洗碗涮盘子,人手缺时,模样可人的耿宝磊,還会被委以送菜服务员的重任,端着盘子在酒店裡当小二。
剧组吃完饭,连夜回市区,宗鹏程车队前领着路,拉着金彦国和他同乘一车,两人都是稍喝了点,车一上路,两人相视乐呵呵地,這单赚得不少,有司机在车上沒有明說,但宗鹏程隐晦地讲了,钱明天就到金总您账上了,還是您這号见過大场面的厉害,比我們小打小闹搞点饭钱强多了。
金彦国摆手摇摇,笑了,提醒道着:“我這可是瞒着总公司干的啊,真要被发现啊,我這個经理位置迟早利被撸了。”
“华鑫算個什么啊,不干正好,我把影视宾馆给你经营,有這個基地在,就不愁咱们沒有钱赚。”宗鹏程不屑地道。
“老兄,差矣,在屯兵镇,都知道有鹏程,而不知道有华鑫;可出屯兵镇,恐怕就沒人知道鹏程,拉生意靠的屯兵镇的环境和华鑫的名气,所以,不能把华鑫逼得太紧,门票、场地租赁费,還是多少得给人家保障的,毕竟人家在這儿投了几亿了,本都沒回来呢。”金彦国委婉地道着。
“那是,您放心,咱也就靠着风水宝地沾点财气,真把华鑫撵走了,我可支不起這么大摊子。哎,金总啊,您给我交個实底,华鑫那边,沒什么动静吧?前几個月不是嚷着有什么大公司要收购這個旅游产业么?”宗鹏程旁敲侧击地问道。
“呵呵,有钱的傻缺不少,可傻到把上亿资金扔到這儿的程dù還真不多。要收购大西北影视旅游基地,也就是影视产业或者旅游产业对這儿有兴趣,有這种实力的,一個巴掌都数得過来,都是些大公司,光收购前的市场调查就得搞一半年,要真一调查有你這么一位地头蛇在,谁還敢来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啊?”金彦国笑着道。宗鹏程摆摆手,好惭愧的样子。
到一定的层次上,再回味掘第一桶金的经历,估计富人都要有惭愧心态,闭口不谈那些往事。
宗鹏程就是如些,他转移着话题道着:“您放心,有钱大家赚,我不是個小气的人,他们要不是想吃独食,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嘛,修渡假村都不用镇上的包工队,谁也不能看着白花花的钱往外流啊。”
“呵呵,放心吧,我也不会看着它白流的。”金彦国笑道。
“那,看這样子,今年应该就沒什么大动作了吧?其实我跟您說啊,他们要摆個姿态,把我两座宾馆收购了也算。”宗鹏程透着自己的心思,毕竟在附在影视基地上捞金,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什么时候也是一种心虚的感觉。
“如果有,我会在第一時間知道的,就我看来這也是死局啊,华鑫不管做什么动作,都不可能无视屯兵镇的地方政府和当地居民,前镇党委书记都是你老岳父,你有什么怕的。镇上你又是一呼百应,更沒有什么可怕的了………如果卖不出去,只能维持现状;如果卖出去,只要你把握住衣食住行這一块,就是個永不枯竭的财源……你自己說吧,這么深的根基,谁能把你怎么着?”金彦国道,似乎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而不是以华鑫下属分公司经理的身份說话。
“那倒是,不過,還得靠金总您指点迷津啊,我們小地方人,毕竟见识浅。”宗鹏程谦虚了。
“這有什么指点的,相互依存嘛,你们离了影视基地不行,可基地离了镇上的附属條件更不行,一来一往,谁也撕不破脸皮,只能合作了。”金彦国笑道。
“嗨,這话說得好,我就喜歡合作,和气生财嘛。”宗鹏程乐了,听這话,让他又是安慰了不少。
這個车队趁着夜色回了市区,又如往常一样,两位金主商量着去那個灯红酒绿的地方徜徉,生活之于他们,是五颜六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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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到住处,包小三吃喝的直打嗝,酒宴上半瓶子酒和沒抽完的烟,都被他的快手揣走了,哥仨美滋滋地享受了一顿,哼哼叽叽小曲唱着回来了。
管千娇的窗户灯亮着,听到脚步声音,她探出头来,招手让几人进去,一看三人都喝得面红耳赤,让她给了個好不懊丧的表情。
“娇,你咋了?”包小三不知趣地问。
仇笛拽拽他,拉到自己身后,笑着道着:“忙了一天,晚上收工就喝了点……那個,千娇,是不是家裡有安排。”
“本来准备通個话,可你们喝成這样。”管千娇看着三人,为难地道。
“沒事,我当代表說就行,你们俩躲开。”仇笛道着,坐到管千娇的位置,电脑一扭,让包小三和耿宝磊蹲一边去,管千娇看也只能這样了,她摁着通话請求,片刻,唐瑛出现在画面上。
“嗨,美女,您好。”仇笛笑着道。
“你也好,帅哥。”唐瑛严sù地回敬了句,问着那两位,仇笛說了:“干了一天活,太累了,刚睡下,他们委托我全权代理,有什么跟我和千娇說就行了。”
耿宝磊和包小三捂着嘴,蹲在床边呲笑,管千娇也只能点点头了,唐瑛迟疑了一下下道着:“再過几天,你们到屯兵镇就一個月了,能适应嗎?”
“挺好。”仇笛道。
“哦,看上去也是。”唐瑛无所谓地道,应该是发现了仇笛眼睛有点滞喝高的样子。
“有什么您直接說,是不是该结束了,我們都能回去了?”仇笛问。
“如果我告sù還沒有结束,你是什么想法?”唐瑛问。
“哟,那敢情好啊。”仇笛脱口而出。
“好!?”唐瑛不解了。
仇笛省得失言了,他赶紧摇头道着:“好……难回答啊,我跟您讲啊,這儿太累啊,每天卸几吨大米,发几千份盒饭,劳动强度太大,您是不知道,小三和宝磊每天累得呀,头一挨枕头就睡着,還有宝磊,头回干這么重的活,手皮都脱了一层……尽管如此,我們对公司沒有什么怨言,受人之事,忠人之托,反正我們就横下一條心了,這個活,干到你们满意为止……”
這忠心表得,唐瑛脸上表情丰富了,怎么就觉得這么假呢?
管千娇看看蹲在床边的两位,怎么就觉得這么可笑呢。
唐瑛好歹稳住情xù,赞赏道着:“你们有這個心态,那就好,接下来可能還要呆上一段時間……”
“等等……”
“怎么了?”
“我還沒說完。”
“那你继续。”
“好,继续……其实就剩最关键的一個問題了,一直以来,我們都是加倍地努力,所以我觉得,下旬的报酬,应该一如既往地加倍……您說呢?”
唐瑛好尴尬的表情瞅着屏幕上兴致勃勃的仇笛,她想了想,還沒說话,又被仇笛抢话头道着:“我看您一点也不像为难的样子,其实咱们彼此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对不对。”
“你……說,怎么回事,是什么意思?”唐瑛的思路被打断了。
“就是,其实這不是实习,是一次……很危险的商务调查,随时有可能被当地的地痞流氓恶霸揪住揍一顿,你们招我們几個,不是因为很优秀,而是因为很渣,只有很渣的人才能在這种很渣的环境裡生存下来,对不对?”仇笛问。
唐瑛像愣住了,屏幕上的画面一动不动,刚有动静要說话,仇笛又在抢白着:“其实哈曼都沒准备招聘我們对嗎?”
這一句话,严sù得耿宝磊和包小三相视黯然了,這是最接近真相的一個判断。
仇笛在屏幕上看到了唐瑛怔住了,沒有承认,也沒有否认,半晌他对唐瑛道着:“您放心,我也不会求着您给我一份工作,但你需要给我一個呆下去的理由,给我們大家所有人一個理由,让大家的辛苦有所回报,你们隐藏了真实的目的,闭口不谈环境的危险,今天又准备绕過這裡即将出事的话题,都无所谓,但报酬就有所谓了,总得给我們一個值得卖命的价格。”
唐瑛被驳得心神乱了,脱口问着:“即将出什么事?”
“有人要动鹏程手裡的奶酪,這么大一块市场蛋糕,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你不会真以为我們傻吧?接下来就是呆着,把上层布局在這裡造成的影响,如实地反映回去。我說的对么?”仇笛问。
摄像头蓦地暗了,唐瑛的脸不见了,仇笛回头时,管千娇正愕然地看着他,那俩按捺不住了,要起身,被仇笛嘘声压回去了,不一会儿,通话請求回来了,仇笛一接通,唐瑛的画面重现,她直道着:“既然你都清楚,那就好,做好其他人的思想工作,安心呆着,等候下一步计划,可能比你想像中简单,不需要冒险……至于报酬,我請示谢总后,给你们一個满意答,還有問題么?”
“谢谢,沒有了。”仇笛得意地道,通话关闭。
包小三听到了,兴奋得抱着耿宝磊,叭唧就是一個吻,耿宝磊气得推過他,严sù地斥着:“看在钱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啊。”
“一天八百……我cāo……哎哟,我這心怎么跳得這么厉害涅?仇哥,以后你是我亲哥了啊,我不要脸這么多年,都沒学会你這么要钱,哈哈。”包小三乐得直在地上打滚。
仇笛慢慢地合上笔记本,起身,不经意看管千娇时,管千娇似乎還沒有从惊讶地清醒過来,她慌乱地问着:“真要出事?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出事,调查就沒有意义了;如果不出事,调查现在就应该结束了。”仇笛道,刚走一步,又回头道:“如果不出事,唐瑛怎么可能给加钱……走喽,睡觉。”
他带着哼哈二货,三人勾肩搭背,兴奋地离开管千娇的房间了,管千娇半晌都沒有惊省過来,好久才去关上门,枯坐在电脑前,似乎想不通,仇笛這究竟是酒后乱言,還是酒后出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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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裡之外的京城,宝隆大厦八层,结束了通话的唐瑛惶恐地看着背对着电脑坐着谢纪锋,她知道自己表xiàn的太過失态了,只是到现在都想像不出,怎么可能還不确定的事,前方已经知道了。
“对不起,谢总,我刚才有点被吓到了。”唐瑛弱弱地道,這和谢总的判断,如出一辙。
“呵呵,我也被吓到了。走吧。”谢纪锋起身,消化着仇笛的话,“隐藏了真实的目的”,“闭口不谈环境的危险”,“绕過這裡即将出事的话题”、“反映上层布局在這裡造成的影响”,几句话如重锤敲到了他心裡,一字一句,正中要害,甚至连谢纪锋也是听到這话才明悟,上层的布局应该已经开始了,即便哈曼,也将是一個可能发挥出效力的棋子。
好久,唐瑛出声提醒时,他才省得要准备走了,還枯站在原地,他有点不自然地看了看唐瑛,心绪万千地道了句:“他說错了,我现在是真想招聘他。”
他是喃喃地,像自言自语地在說這句话,连他也未曾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初衷已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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