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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遞出去一份策劃書,說你甭緊張,這是私活,有什麼想法先和我聊聊。
常樂就點點頭,低頭看文件。我坐在她對面喝着一杯馥芮白,尋思着這時候要找個什麼話題或者做點什麼事才能緩解一下第一次見面的尷尬,我看出來常樂有點緊張,但我就不嗎???我脫離底層屁民不也就小半年的時間,平時上班也就提前半小時起牀,爲了這面試還早了倆小時化妝,要說緊張我看我和常樂也是沒得比的。
但我見到常樂的第一眼就沒那麼不自在了。她穿着襯衫和高腰牛仔褲,踏着帆布鞋,背個斜挎包提着電腦推開咖啡廳的門,門上風鈴打着轉,她在叮鈴的響聲中左顧右盼的時候,我有那麼一瞬間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
“你喜歡陸星嘉嗎?”我突然問,“追星的那種喜歡。”
“不算粉絲,路人。”常樂倒很坦誠,還很自然地和我開了句玩笑:“不是粉絲就不能接這活了嗎?”
“那倒不是。”我說,“我只是很好奇——你知道你交的demo,和別人的都不一樣嗎?”
陸星嘉的本質是什麼,你要是問白芨,問我,哪怕問陸星嘉爹媽甚至他本人,我估計沒有一個人能答得出來,我也不想用平凡庸俗的詞來限制他,所以我說你只要把你想表達的東西,像講故事一樣說出來給我聽就好了。
而在聽完他的描述之後,我感受到的第一個詞是孤獨。
陸星嘉的人設精緻到趨於完美。除了白芨那件事之外,他所有在媒體前展現出的元氣和溫暖的一面,幾乎是無懈可擊的。如果不是我偶然因爲霓虹的事和陸星嘉成了朋友,我或許都看不到他沉默着抽菸畫分鏡或是擡頭看星星的場景,那樣的畫面太不“陸星嘉”,卻纔是真正的他。
投來的demo裏有九成人踩入了陸星嘉溫暖人設的陷阱,我能提取出來的元素統共就是夏天、少年氣和太陽。我就很納悶,心想他是太陽還挺行,你們是不知道他有多毒辣,小嘴叭叭的簡直殺人如麻。任何人類和陸星嘉都要保持距離,不信你們看我,就是個悲壯慘烈的反面典型。
剩下質量還行的郵件除去兩個撞車精靈元素的,一眼能看出不同的只有常樂的demo。
她交來的只有七秒幀數左右的手繪圖,再簡單做了個動畫以及必要的文字說明,在其他元素豐富的demo裏算是比較簡陋的了,再加上她用到的夏天、少年氣的標籤都有重複,被助理刷掉其實不意外,但牛逼其實在後半段,大概3秒左右的鏡頭。
常樂交了個鏡頭轉場的動態設計,我第一次看的時候反覆拉了三次進度條。陸星嘉沿着夏天的海走去,被水覆沒之後鏡頭拉遠,常樂構建了個遠景,畫面中的人物睜開眼睛在冰面上行走,腳下隔着冰川,是夏天的海。
只有她看了出來,陸星嘉不屬於夏天。
我大概挑了幾個demo給常樂展示,她搖搖頭,說:“他們做得很好,但是感覺不對。”
我樂了,我可太喜歡這姑娘的直白了:“具體說說。”
“我看過《白毛衣》,訪談裏有提到,拍攝自閉症兒童是陸星嘉的提議吧?”
我說是。關於這事我記得挺清楚,因爲陸星嘉的公司給他買了通稿,吹了一波善良人設,陸星嘉本人倒是無所謂,我自己是挺噁心的,我覺得這部片子想表達出來的東西,遠比這些要深得多。
“我總覺得陸星嘉其實是想讓你拍出他自己。”常樂說,“只有自閉症小孩會有‘很難被理解所以很少說話’或者說‘被認爲是胡說八道也好,只要能表達想法,去等能理解的人來聽’這種情況嗎?我覺得不只,陸星嘉可能也是這樣的吧。拍過陸星嘉的人千千萬萬,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提過這樣的訴求,但是很可惜,沒有人看得懂,直到你出現。”
我靠,她這波說得我要激情落淚了。
常樂說話的時候非常專注認真,沒有去碰手邊的咖啡,而是隨手抄起一隻自動鉛筆在我給她的文件背後寫寫畫畫,大概是過分認真的人都有這樣的小毛病,所以我沒有阻止她,時不時瞄一眼,反而覺得挺有意思。
她講完之後反應過來,可能覺得挺尷尬的:“我一談這些事就很專注,不好意思。”
“沒事。”我說,“那份策劃案給你了。”
“?”
“恭喜,你通過了。”
靠北,我事後想起來我做那些事也挺拿腔拿調的。
我一個沒啥資歷又是攬私活的人,居然能堂堂正正和人家說進入實習期,這話說出去我都怕別人笑到隔壁鄰居報警。但我還不至於說因爲常樂打嘴炮特別厲害就被她說動了(雖然這是原因之一),我瞄了一眼常樂的簡歷,只比我小半年左右,履歷上目前最大的亮點在於參加了某部科幻電影的製作。除此之外,看起來是非常平凡的女孩子。
我和常樂聊了聊她之前的工作經歷,她說不上經驗特別豐富,至少專業的底子是在的。我很欣賞常樂看待某些事情的視角,雖然我知道過分有想法的人往往過於個性也過於獨立,常樂一看就不是特別好欺負的類型,不知道能不能融入這個團隊裏,出於這個考慮,我還是暫時把她歸爲實習期。
我曾經說過陸星嘉不是天才就是瘋子,能夠get到他的點的人多半也和這倆是一類人,我所能看到的靈性,可能也是曾經藍山從我身上看到的東西,那她時候選擇把至關重要的takki宣傳交給我,輪到我的時候,我覺得沒有必要去畏首畏尾。
藍山的名字又一次、無數次地趁虛而入了。
藍山的存在之於我並不是什麼不可繞開的障礙,甚至相反,我們分開之後甚至還沒有見過一次面,她之於我就像是一滴水落在火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但是那又怎樣,在我去做類似的事情、說類似的話的時候,我仍然會想到藍山拍板要我去給她拍照,在事後和我俏皮眨眼說那是她第一次去爲了別人而和公司提議,以及伏在我肩上軟綿綿誇我的種種模樣。
她是我年輕時把偷看的武俠小說藏在枕頭下之後做的夢,前塵往事我已經沒辦法清楚記得,但我總算理解了爲什麼人行走江湖,看過那麼多湖光山色大江大河,做了一生的夢都仍只能夢到初見女俠時的怦然心動。
好多情緒從我意識深處滑過去的時候,我口頭上仍然在和常樂講着關於這個紀錄片的策劃。我對這份策劃已經爛熟於心,嚴格來說我並沒有明顯地走神,但常樂好像還是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我說完之後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咖啡,然後偏頭去看夕陽沉入地平線的畫面。現在與兩個小時前我抵達這裏時相比,街道上熱鬧多了,我看着路燈一個接一個地亮起來,人羣熙熙攘攘,街道這邊的地鐵口把一羣人吞進去,又從街道另一邊的地鐵口把另一羣人吐出來。
常樂在這時候忽然說:
“如果我現在是肖舟就好了。”
“?”我回過頭來看她。
“這樣的話,你現在的樣子就可以被肖舟抓拍到,你一定會很喜歡這張照片。”
“……可惜世界上只有一個我。”
“所以也只有肖舟沒辦法看到真正的肖舟。”
你媽的,我要找人掀了常樂家底,她不是蘇格拉底轉世我提刀殺我自己。
但很快地我就笑了,說天色不早,我請你喫飯。
常樂看似惶恐但其實特放鬆,說這樣不好吧,我哪句話沒說對,您在飯裏下毒那我不就涼了。
媽的,逼事真多。我徹底樂了,我說你不要廢話了,這家牛排做得挺好,我請你喫飯,但是作爲交換,你要告訴我——
我瞄了一眼常樂單肩包露出的一小角,繼續問
你的煙什麼牌子的,盒子很好看,我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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