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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初島
藍山遞來了風油精,我在人中和太陽穴各擦了一點,深呼吸幾口,感覺好了很多。我倆就這樣背靠着最角落的兩個化妝臺並肩站着,誰也沒看誰,像是最親密的宿敵,各自沉默又劍拔弩張。

  風油精的味道和姑娘們的香氛混在一起,來自古老東方的神祕配方以五毛錢的售價成功混入衆多奢飾品牌的香水中,令人聞之落淚的國貨之光。我沒有太多時間用來感動,猶有一種絕處逢生的僥倖,也不免一絲不如去死的懊悔。

  當然,也就那麼一絲罷了。我心口不一早已是常態,縱然有那麼一瞬間後悔,但還是非常乖巧地一口口抿着藍山給我遞的水——她不讓我喝太快,大概是怕我當場猝死或者癱瘓。總之我還是非常感謝藍山的這一杯水。我只銜着吸管的頂部,不敢去玷污那一圈深淺不一又美麗的紅。

  “出口在那邊。”藍山指了指人羣另一端的門。

  “……我要找人。”

  “也是這出口,第三個化妝間。我剛過來的時候看到他進去了。”

  ……挺好。

  我該說謝謝嗎?但實際上我只輕輕說了個“喔”,也沒動彈。現在要我跨過人山人海去找陸星嘉未免不太現實也太刻意,好在女裝走秀要開場了,我大可以等人少一些再走。藍山的出場順序看來是靠後的,倒是很悠閒自在地在我旁邊等,完全沒有要挪位置的意思。

  我把水喝得一乾二淨,留下一滴殘餘在杯底,盯着它看以作消遣。藍山的話倒比這滴水徹底蒸發來得更早:

  “好點了?”

  “還行。”

  藍山點一點頭,看來是準備出場了。但在這很關鍵的時候藍山忽然伸出手,我看到一支口紅躺在她手裏。

  藍山說,幫我補一下。

  媽的。

  事後的肖舟根本就是個馬後炮,一定會罵說你知道後邊有倆大燈照着的化妝鏡嗎,幹嘛非得湊上來,怎麼了就非得我來補這一抹充斥着風油精味的口紅,老子招誰惹誰了。

  但我那時候真的好乖,乖得又格外注意細節,用的是沒沾過風油精的手指。藍山就笑了,或許是在嘲笑我這毫無用處的細心體貼。我替她塗上一點點口紅又用手指輕輕推開,那雙我曾經親吻過無數次的脣重新變得明亮豔麗,我盯着我的指尖,忽然極其強烈地嫉妒它。

  由於左手並不慣用的緣故,加之我過於緊張,我還是塗偏了一些。我有些擔心,說塗出脣線了,藍山回過頭照一照鏡子,很自然地用手指內側輕輕抹去,說沒關係。然後她的指尖就有了與我情侶款的紅,我盯着它,它好柔軟,又很曖昧,忽然是一見鍾情這般地喜歡了。

  真好看,我又有親上去的衝動了。

  藍山整一整衣服的細節,要翩翩走去場上。

  我恍然如夢中驚醒,着急忙慌地說你口紅不要啦?

  藍山就很新奇地看着我一臉的慌張,溫柔地說:

  “不是啊,放你這裏,下次有空再拿。”

  我看過一種說法,姬佬人均戀姐,必要時刻可以人均戀母。

  此刻我就是如此,我歎服了。

  如果一個女人的生命中曾經遇到過一個姐姐,不僅好看而且做什麼都很牛逼(主要還是因爲好看),最牛逼的是在打過炮交過心分過手還能跟撒嬌似的說話,姐姐的溫柔和妹妹的嬌氣勢均力敵地制衡天秤兩端,偏心任何一邊都罪無可赦。

  而我明知這樣的風流如此造作,但我俗人一個根本無可奈何。

  藍山離去的時候我叫了她一聲,她回頭的樣子被我拍得無比清晰,嫵媚而好奇,眼睛清澈明亮,好像一隻迷路在林中的鹿。

  後來這張照片被外網發了出來,連着之後我鏡頭裏藍山走秀的定點特寫一同被公佈。藍山又一次小小地驚豔了世界,出自我的手。

  我常在想我拍藍山的風格當真如此深刻嗎?爲了避嫌,我在圖源上掛的是公司攝影部的名稱而不是自己的姓名,但輿論還是以猜測我的名字居多。操,這樣就很煩,因爲我只想功成身退安靜地當一條鹹魚,躺着也他媽能被嘲上風口浪尖,無語。

  好在我只是個幕後,但大家嘲我也是因爲這個,一幕後一天天地和流量掛鉤上熱搜,有人懷疑我花錢,我氣死了:我哪裏像有錢的樣子。

  我口頭說歸說,這些話其實也沒往心裏去。放在從前我被這樣罵大概會是很焦慮的,因爲我的確纔不配位;現在不同的是我至少有好些能拿的出手的作品,於是乖乖躺平任嘲賺流量,反正一不影響我拍片,二不影響我賺錢,甚至還有一波路人粉幫我反擊,我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

  但其實還是有一些影響的,比如藍山,爲這件事專門來找我道了歉。

  那一天她前腳去t臺一側做準備,我就從門口溜了出去,抓準時機給藍山拍了張特美的照片,然後順手發了編輯部,沒過幾分鐘外網就即時公佈了,再然後就招惹了一身騷。

  當然這些事我本人當時是完全不知道的,我只是隨心所欲地做了我想做的事,拍了我想拍的人,然後就回後臺去找陸星嘉拍素材去了,直到臨近晚飯時間纔有朋友發消息給我說了這事。彼時我剛進慶功宴的內場,一杯酒端着一滴未沾,就又有了借酒消愁的慾望。

  這場子我是正兒八經接到邀請的,陸星嘉說這個設計師還挺喜歡我的風格,領着我就往人這邊寒暄去了。大佬人雖然地位極高,但性格特好,就一特活潑開朗的歐洲老大爺,談罷了讓我盡情玩,日後有機會合作,也不知道是真用心還是假客氣。

  今天這場本身就不是過於正經的晚宴,我也不是以工作的名義出席,於是聳聳肩,真就順着人的話尋歡作樂去了。依次喝了一輪之後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打了個照面,路過陸星嘉身邊他扶了我一把,問我喝了多少。

  我報了個數,陸星嘉就說你甭喝了,哪涼快哪呆着去。

  說着他似乎是要送我回去,我雖然頭昏眼花但本性卑微,極會看人臉色,知道他和朋友正在興頭上,於是搖頭說你玩你的,我沒事。

  不是我吹,我的酒量,根本長江長城,黃山黃河那樣綿長——

  個幾把。

  陸星嘉不信我,不僅不信我,還他媽無視我,只顧着擡頭同我背後的人講話。

  和他講話的這個人還挺高,我在夾縫中生存,十分困難。陸星嘉和那人似乎有片刻的僵持,然後他妥協了,鬆手了。

  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酒櫃附近休息了,把玻璃杯跟傳家寶似地護在兜裏。兩條修長緊緻的腿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及膝的紅色裙襬邊緣有一圈流蘇,和大白腿一起一伏地晃盪,可他媽好看了。我順着腿的線條往下看,這人的小腿也好看,瓷一樣白,瘦,但不幹巴巴的,線條很美,特別是腳踝,凹凸分明,跟米開朗琪羅雕塑出來似的,美得令人敬畏。

  但我不信教,於是我伸手去捉住她右腳的腳踝,用拇指摩挲突出的踝骨——人對美麗的事物,慾望和敬畏從來無法妥協。我在這一刻倒也沒有很變態或者很情..欲的想法,我只是說你這裏應該有個紋身,會很好看的。

  腳踝的主人就輕輕地笑了,說那你覺得紋什麼好呀?

  啊,媽的。

  我認出來她是誰了。

  但我還是要把我想說的話講完,於是我朦朦朧朧地擡頭對藍山說:

  紋一隻鳥吧,紋一隻不死鳥,我給你畫。

  藍山沒有理會我的胡言亂語,她很縱容我,陸星嘉不讓我喝的酒她讓我喝了,替我斟滿一杯。然後說謝謝。

  我輕輕吹走酒上的小細泡:“謝什麼?”

  “今天外網登的兩張圖。”

  “不客氣。”我反應很平淡,也早就收回了那隻不合時宜的手。當然我在這個時候反應平淡主要還是因爲腦子不清醒,所以不能多說,否則根本就是胡言亂語大盛會,明天我就得涼。藍山這時候看我的表情就很有意思了,大概是覺得我很有趣所以眼神十分欣賞,她看任她看,喝完這杯酒我就和她要錢,一分鐘一百,拒絕微信支付,提現還他媽收手續,好歹也是幾毛錢,老子我血虧。

  “對不起。”

  我還在計算藍山該給我多少錢,她這麼一說我就不算了,擡起頭來看她。

  “連累了你被羣嘲。”

  “……”

  我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期待,大概兩者都有,或者都沒有。總之我沒說話,又開始算賬了,甚至要漲價,爲了藍山這倒黴的道歉緣由,我要提價到一分鐘五百。

  “要賠罪嗎?”

  我搖搖頭:“什麼都不缺。”

  “那樣最好。”

  藍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伸手來揉一揉我的頭髮。我閉目養神說你要避嫌,但我沒聽到她的迴應,我只知道她的手指滑過我的後頸,我立刻就有了反應。始作俑者渾然不知,順着我下頷的線條如蛇一樣爬到我的鎖骨,替我整理襯衫的領口。

  做完一切後藍山站起身來,柔柔地說了一聲再見,高跟鞋噠噠噠走遠了。

  藍山離開後,我平靜地喝完酒平靜地去洗手間,把自己整頓的清清楚楚,才從內衣裏摸出那張十分鐘前就讓我分外不適的異物——它好精緻,貼了一張標籤,寫了四個數字。

  啊哦。

  藍山給了我一張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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