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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歷來接機,見我第一句話:
“姐,你整容了嗎?”
你媽的。
礙於公共場所,秋歷撿回狗命一條。我和他沒扯皮太久,直接去參加了工作會議。領導把工作佈置下來,秋歷和我在後排對視一眼,上半年被工作支配的恐懼捲土重來,氣勢悲壯。
發佈季任務繁重我早有心理準備,掐指一算怕是不能跟進陸星嘉以模特身份出席的活動,於是趕工把腳本寫完,這部分的工作交給副導演去負責。我把這些安排和陸星嘉過了一遍,他表示沒有異議,但用筆單獨圈出要點:
“這個秀我還是希望你來負責。”
“嗯?”
“這是第一次啓用我的牌子,他家的設計師和我關係很好,做完這一季以後就主打自己的品牌了。”
“意義非凡。”我點點頭,表示理解,但很快補充一句:“日程表上我這一天休息。秋歷負責的這一場,他比我會拍男人。”
“沒事。這個牌子這天的安排是男女場銜接的。你和他一起來,拍不好我拍拍女人也行。”
……hello??有人嗎,這裏有人壓榨底層女工了????
我想想橫豎都是死不如死在陸星嘉手上,但還是用非常到位的演技逼陸星嘉請我吃了一頓海鮮大餐。末了我心滿意足拍拍肚皮回酒店和秋歷說了這事,秋歷卻很幸災樂禍,說我要是你我就不會急着答應。
我:?
秋歷就曖昧不明地笑了笑,什麼都不說了。我好恨別人說話只說半句吊我胃口,但我脾氣也倔,死活就不打算開口問,反反覆覆把我和陸星嘉的對話回味好幾次,終於明白問題出在哪了:
啓用陸星嘉的這個伯樂品牌,好像就他媽是takki的母品牌啊。
事到如今我只能說一句緣,妙不可言。
我爲着這事失眠了小半夜,第二天上了兩層遮瑕才勉強擋住我的黑眼圈,去參加一個規模尚可的酒會。由於這一場酒會的主角是各類模特和時尚圈的金主大佬,我和秋歷就比較低調,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尋找視野比較好的角落拍照。
但還是有人注意到了我,慢悠悠地闖進我的鏡頭:“我給你找的診所不管用?”
“沒,效果挺好。”我坦然認錯,反正陽晞也不能拿我怎麼辦:“昨晚熬夜了。”
“喔。”陽晞從侍者手中取下一杯香檳,衝我揚眉:“給我拍一張?”
陽晞這樣的性格,就算我不說答應她也已經拿出了架勢。她今天穿的是露背的修身長裙,一側身端着酒杯,再一挑眉就很有幾分王女的傲氣。我只拍了一張就遞給她看,陽晞還沒看就先不滿:
“你只拍了一張。”
“一張夠了,你看是不看?”
我之所以這麼篤定是因爲這一張的確拍得好,離神圖有點差距但也足夠令人滿意,光看陽晞的臉色我就知道了。
我把相機收回來的時候想起來這好像是我第二次拍陽晞,陽晞很美,氣質也獨特,甚至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攝影師鏡頭下天生的寵兒。但我對於給陽晞拍照這件事總是興趣缺缺,如果陽晞沒有問題,那就應該是我有病。
陽晞是非常識趣的人,於是轉身去找不遠處的秋歷聊天。我重新舉起鏡頭以躲開這份令人窒息的尷尬,假裝要從取景框裏抓拍別的人物。
然後我真的按下了快門,連續好幾次。
原諒我,這一瞬間手指還在動純粹是條件反射。我那時候的大腦已經超高速負荷運轉,以至於我在事後才意識到我當時的肢體非常僵硬,畢竟所有能夠被調動的意識都在沸騰,朝我尖叫,逼我去目不轉睛地看她。
這樣劍拔弩張的僵持,就好像在說:我多看一眼會死,少看一眼也同樣會死。
事實上去看藍山不會死,與之相反,她非常亮眼也非常養眼。
藍山今天穿的是寶藍色的長裙,我從鏡頭裏看到了裙襬上灑落的一道銀河。在那一瞬間我在想藍山應該非常喜歡這條裙子,她如孩子氣地熱愛藍色與星空,我幻想她穿上這條裙子在夜晚的白沙灘散步,這樣慢慢慢慢地走進海里,她浮在水面上,裙襬如花散開,像從海底游上來的人魚——如果藍山真的是一條人魚就好了,據說人魚的吻可以讓人失憶,這樣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親吻我,讓我不斷地在美好和痛苦之間掙扎着重生。
但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藍山爲什麼要肆無忌憚地親吻我呢?
至少現在是我在不遠處肆無忌憚地看她,秋歷意識到我保持一個姿勢已經很久了,不動聲色地伸手來拍一拍我。我元神歸一,放下相機才發現陽晞已經走了,忽然感覺到自己口乾舌燥,於是像難民一樣從自助餐桌上奪下一杯橘子汁,背過身去噸噸噸灌下一整杯。
秋歷在旁邊一副非常同情的口吻:“可憐的情種。”
按照以往,我一定會慶幸秋歷又在公共場所說賤話,救了他一條狗命。但我那時候沒有,我只是保持一種非常麻木的狀態,反反覆覆確認:那是不是藍山。
那是不是我的藍山。
“……我沒有去查她的資源。”
“嗯?”
“我沒有去查她的資源。”我看了一眼秋歷,“你那時候讓我去查,爲什麼?”
秋歷輕聲問我:“你猜不到嗎?”
其實我是猜得到的。
我不單認識藍山,還認識她身邊的人。離她最近的人是個赫赫有名的時尚界大拿,資源優渥。和他談話的人我只瞟了一眼,都是在各種商業週刊上頗有名氣的熟面孔。講道理我第一次看到這個陣容倒吸了一口冷氣,藍山是身處其中唯一的女性,裙襬飄飄,好看得不得了。
藍山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只是站在那裏端着酒杯不說話,就已經柔和了那些人的氣場。
而我遠遠遠遠地望着她,只覺得挫敗沮喪,比起她的從容自在,我的尷尬和笨拙相形見絀。
但比起這些,衝擊力更大的是秋歷在我旁邊問我:
你知道藍山最新的傳聞是什麼嗎?
我就偏過頭去看他,擡起頭的時候覺得無力又悲憫。我輕輕搖一搖頭,我說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秋歷就很識趣,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我把相機給他,去洗手間洗了個臉冷靜了片刻,想抽菸但顯然不太合適,我只能憋着,反反覆覆地拍了拍臉提醒我自己現在在什麼場合。冷靜過後我出去找秋歷,秋歷遞給我相機問我走嗎,我說好,再給我一張照片的時間。
或許在那時候我是真的鬼迷心竅了。
我給陽晞只拍了一張照片,騙她說合格了你快走吧。而我條件反射給藍山拍的照片有十幾張,現在貪心不足地說我還想要一張,再多一張就好。
模特兒是不是天生對鏡頭就特別敏感,至少我這次端起鏡頭的時候看到藍山撩一撩頭髮,隱約要回頭看我這個方向。我常在想自然攝影師是不是也曾有過這樣命懸一線拍攝猛虎的經驗,可我拍的不是猛虎,是一隻豔絕的貓。
在藍山即將回頭的時候,我終於完成了這次驚心動魄的拍攝任務,一把拽走秋歷,說我們走吧。
我沒有再回頭。
當天晚上我去秋歷房裏篩圖,再由秋歷發給編輯部。整理工作完成之後秋歷去點夜宵,我聽到他點了一瓶我愛喝的酒,心裏總覺得有些安慰。
換作半年前的秋歷大概會很擔心我,實際上我猜他現在也很擔心,但只是不說。
我對人對事其實是有非常分明的界限的,有些朋友適合交心,有些朋友適合喝酒,不同的事情我會和不同的人說,比如我和陸星嘉就不會抱怨工作辛苦,因爲他比我更累;我也不會和秋歷攤牌我的感情經歷,因爲他不是gay,從某種程度上失去了能夠理解我的先天條件。
這樣看來我還是很會照顧人的,大家都有自己合適的位置自個兒待着就好,沒必要招惹尷尬和不適。
我們坐下來只談了明天的工作安排,其餘的一概不談。按理說明天我應該休息,但被陸星嘉抓了壯丁。我們各自檢查了一下工作證件和相機電池以及各種配件,確認無誤後我去睡覺,臨走前秋歷說,明天藍山走第一場。
我回頭看他的時候他窩在牀上打遊戲了,這話說得其實很輕飄飄又隨意,就像是在問我明早喫什麼。我於是真的像應付早餐一樣和他說:
“沒關係,我是去拍陸星嘉的。”
藍山和工作這兩件事在我這裏顯然早已不衝突了。或者說其實一直是不衝突的,只是很早之前我的工作就是藍山,藍山就是我的工作,所以是我自己困頓其中,不關我敬業與否的事。從借陽晞翻身之後藍山逐漸和我的工作剝離,我從最開始爲難麪包與愛情不能兼得,到爲了愛情而更好地專注麪包,再到現在因此失彼,冥冥之中好像就已經走過了無數的波折。
媽的,人生啊。
我從陸星嘉那裏拿了個特別工作證,便於進入後臺拍攝素材,否則只能和秋歷坐在觀衆席上乾等。這個品牌兩場走秀之間銜接的時間非常短,幾個大型化妝間里人羣忙忙碌碌地來回。我最近四月到五月間都在跟拍大牌模特,有一些模特的臉還是很熟的,想要和我拍照。我尋思着拿一波後臺照也不虧,趁陸星嘉在化妝,於是乖乖答應,忙裏偷閒拍了幾組照片。
我這個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挺招女孩子喜歡,好不容易和來來往往的模特兒們打完招呼,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事:媽的,老子把陸星嘉搞丟了。
後臺人多,信號差,我也沒法子聯繫上他,頓時很傷感,在想我這個時候要不要直接撤了,但翻一翻相機,能用的素材少到流淚。
我深深深深地嘆一口氣,想哭:媽的,我太矮了,呼吸不到上邊的空氣。後臺的空調根本不夠用,空氣悶得一批,老子頭痛欲裂,現在只能踮起腳尖像一條鯨一樣冒出水面呼吸。但氧氣還是不夠用,我眼前有點發白,化妝間的燈太亮了,根本是在對我的眼睛進行性.騷.擾。
——遲一秒,再多一秒我就倒下去了。
一隻手忽然撐住我的腰,遞來一杯冰水,吸管細長,沾了一圈很正的紅。
“慢點喝。”
……
還是昏過去吧,我想。
畢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誰又能說,我不甘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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