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考试10 作者:未知 杭州城裡的這场科考,如郭胜和陈江等人预料,以及诸人所不愿,第二天就闹大了。 吴安带着一群落榜的秀才,站到当年皇上避居杭州城时的别庄前,大散揭帖,列了几十個在榜之人,谁家亲戚,谁家故旧,谁又是银子开的道,要进京告状,闹的喧嚣沸腾。 杭州府衙,帅司府,以及漕司宪司学政等各司行动迅速一致,拿了闹事的秀才,驱散闲人,挖空心思写了折子赶紧递进京城。 陈江和郭胜等人,袖手看着這一场骤然扬起,又瞬间压下的大事,陈江递了一份折子,郭胜却是一天一份折子,杭州城内各方各处各人,大小动静,事无巨细,都一一上报到后宫之中。 陈江和郭胜的头一份折子,是一起递到的,李夏看完,沉默了一会儿,将折子放到案上的匣子裡,這是十天前的折子,這会儿,两浙路秋闱桂榜已经放出来了,事情如此,已经是事实了,且等等。 隔天,就到了第二份折子,李夏紧拧眉头,紧盯着四爷因病退场四個字,片刻,慢慢吸了口气,平息下心中的那丝久违的惊慌,将后面一页多细细描述李章恒如何抬出,如何诊脉,每一個大夫的脉案如何,說法如何,连看了四五遍,深吸了几口气,心情渐平。 几個大夫都說是受了冷雨伤风而已,這样的伤风,不過两三天就能好转,這折子是十天前了,恒哥儿必定已经好了,要是沒好…… 那她收到的第一個信儿,就应该是恒哥儿病重。 果然,第三天,一大早,第三份折子就递了进来,四爷高烧已经退了,早上喝了大半碗米汁,中午吃了碗鸡汤面,說是沒饱,沒敢再给,晚饭吃的老鸭汤馄饨,也沒敢多给。 李夏一颗心放下来,翻回前一天的折子,略過恒哥儿病倒那几页,仔细看關於号房,以及其它诸般。 后一份折子,是三份,陈江和郭胜。以及李章恒,各一份。 李夏看完折子,又将前几天的折子拿出来,只略過郭胜洋洋洒洒写李章恒病情那一份,其余几份,拿湖颖送给正在勤政殿议事的皇上。 皇上先拿了最上面刚到的一份折子,看了几行,脸就沉下来,一目十行将几份折子看完,将折子递给为首的唐相,“你们看看吧。” 唐相见皇上看一眼,脸就沉下去,心已经提了上来,這折子是从宫裡送過来的,宫裡送過来的么,只能是娘娘,娘娘在這样议事的时候封折子過来的时候,可是极少,仅有的那一次两次,可回回都是大事。 果然是大事,唐相先看了陈江刚刚递到的折子,递给紧挨他坐着的王计相,心裡已经一片惊凉,再看了郭胜的折子,一颗心倒沉下去了,两浙路秋闱舞弊,是确凿无疑了,這一场事,也就是最后死多少人了。 “朕和娘娘常說起些从前的旧事,“看着诸人看完了折子,皇上放下杯子,环顾诸人,脸色不怎么好。“朕和娘娘,当年的艰难,诸位都是知道的,娘娘是从小就生活艰辛,可能一路走過来,不過因为一份希望。 塞上申冤之路,堵住上进之道,這是断绝希望的事,断人希望,就是绝已之路,娘娘常和朕說這样的话,朕深以为然。 当年,阿娘還在的时候,也常常這样教导朕。” 皇上声音沉而重,从唐相起,随着皇上沉重的话语,心一路往下落,這是要严办了。 “你们說說吧。”皇上示意众人。 “从郭先生和陈先生折子上看,两浙路帅司漕司宪司,以及学政,都在要查之列,這件事,得从京城挑人過去彻查,越快越好。”唐相先欠身道。 “臣推薦唐家贤唐侍郎。”计相王富年欠身道:“有郭先生和陈先生在杭州城,這桩舞弊案,必定已经查的一清二楚,這钦差,重在重核秋闱诸考生试卷。 唐侍郎年少时就以才子闻名天下,這些年从地方到六部,实务之精通,十分难得,不管是文才,還是实务,都足以担当,不光秋闱,就是春闱主考,也是担得起的,再說,唐侍郎出身唐家,有唐侍郎复查两浙路秋闱试卷,必定无人不服。” “臣附议。”唐相立刻附和,确实极其合适。 “臣附议。”从柏枢密到其它几位相公和尚书,也一個接一個附议赞成。 刚刚从地方调任六部的工部尚书简直是仰视一般看了王富年一眼。 這位以掉进油缸裡的琉璃球儿著名的计相,這份机变和八面玲珑,真是让人佩服的不能再佩服了。 這一個建议,就把重新查阅两浙路秋闱试卷,黜落文不符实的,留下真才实学者這個大方向,不动声色的定下来了,這一件定下来,這场秋闱舞弊,至少不会蹉跎了有才之人,這份牵连和杀戮,就有限了。 真是让人佩服。 唐相却沒他這么乐观,王富年建议唐家贤,让两浙路這场秋闱中高中之人不至于全数覆倒,可也仅此而已,這桩舞弊案,落在陈江手裡,已经是惨然了,现在,還有那位郭先生…… 两浙路,只怕要血流成河了。 钦差唐家贤日夜兼程,到的极快,唐家贤到杭州城那天,整個杭州城的官员,才知道陈江和那位传說中的郭先生,一直在杭州城,帅司和学政当场就面白如纸,摇摇欲坠。 吴安被抓进大牢,倒沒受什么刑,在牢裡還算不错,一個人住单间,也沒人折磨他,守他的牢头嘴碎话多,每天送饭都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唐钦差到那天,吴安听牢头說到陈先生和郭先生一直在杭州城,手裡的粗陶碗滑落在地,摔了個粉碎。 牢头斜瞥了他一眼,不絮叨了,站起来,拍了几下牢房栏杆,叹了口气,走了。 傍晚,离送晚饭還有一個来时辰,牢头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响起,从中午牢头走后,就一直呆呆愣愣,靠墙坐着的吴安,呆滞的眼神看向光亮突然涌进来的牢门方向。 光亮中,牢头走在最前,走到吴安牢房前,咣咣噹噹开了锁,拿着锁和铁链子,叮叮咣咣踢踢沓沓的走了。 吴安眯着眼,用力想看清楚眼前三四個人影,踢沓声渐远,吱呀一声后,牢门方向的光亮,只余了一线。 吴安直直的看着背着手,站在牢门外,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四個人。 “听說你听到我和郭先生在,就摔了碗?”站在最前一個落魄老学穷模样的老者,弯下腰,仔细看着他。 “您?陈先生?”吴安震惊之下,反应却丝毫不慢。 “嗯,不错。”陈江看起来十分满意,這一声不错,肯定不是答吴安那句话的。 “有一点点难得。”郭胜背着手,撇着嘴,很有几分嫌弃的看着吴安道。 “您是?”吴安仰头看向郭胜,“您就是郭先生嗎?” 郭胜从鼻子裡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我知道……”吴安心裡百味俱全,酸涩难忍,“我……我不后悔,做都做了,沒什么悔的,虽然……总是要有人出头的,我不……” 吴安垂下头,紧咬着牙,用力压住那股子要嚎啕大哭的绝望痛苦,紧紧抠在地上的手指,崩了指甲,血渗出来。 “先生,是来,送我上路的?”好一会儿,吴安才硬着喉咙,說出這句让他恐惧的话,他不退缩,可他還是怕。 “這你可不配。”郭胜嘴角往下简直要撇成八字了。 他来送他上路,他可真敢想! “你還真不配。”陈江蹲在吴安面前,“你罪不至死,不過,功名肯定要革尽,這辈子,前程是不可能有了。” 吴安呆看着陈江,连眨了十几下眼,一口气吐出来。 “還要流配五千裡。”陈江接着說了句。 吴安呃了一声,差点噎着,他這样的书生,流配五千裡,跟死也沒什么分别了,倒是一下子死了更干脆些。 “要不,你跟着我吧。”陈江一直紧盯着吴安,他不是個会說话的人,干脆直截了当。 吴安一脸愕然茫然看着陈江,他有点儿反应不過来。 ”你有智有胆有决断,比当年的我還要强不少,我這裡正好缺人手。“陈江几句话說的干干巴巴。 “被老陈看中了,真是好大福气。”郭胜的语调感慨极了。 “你好好想想,不急……”陈江一边說一边站起来,站到一半,吴安醒過了神,扑上去一把揪住陈江的衣襟,“我愿意,愿意!求之不得,我愿意一辈子跟随先生,我仰慕先生……我愿意,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