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初提置产 作者:Loeva 文怡随着舅母前往前院,避开席上的客人,来到一处正对花园的小偏厅处。 這偏厅小小巧巧,摆着两排八张酸枝圈椅并小几,挨着北墙根排着人高的博古架,架上摆放着几样寻常古董,东西两面墙上挂的是几幅字画,南边的墙上开着两扇雕花大窗,窗外正对着花园,占地不過半亩大小,眼下栀子花开得正旺盛,浓郁的清香气飘過花窗,弥漫着整個偏厅。 文怡一进偏厅,便看到大表哥聂珩正站在窗边跟人說话,他对面那名男子背对着自己,穿着深蓝色的长袍,头发束得整整齐齐,瞧着有几分富贵气,瞧個头胖瘦,却拿不准是柳罗两位公子中的哪一位。但想到那日罗明敏的装束,她便猜這大概是柳东行,面上便带出两分笑意来。 男子听见脚步声响,回過头来,灿然一笑,拱手躬身行礼,却是罗明敏。 文怡心头闪過一丝失望,但仍未忘记礼节,听从舅舅舅母的指示,向罗明敏再次拜谢。 罗明敏是個活泼的性子,不大耐烦這些俗礼,见秦氏又是拜谢又是备谢礼的,便忙忙摆手道:“聂伯母這就太见外了,我跟远鹜做了一年多的同窗,說起来是师兄弟,他的妹子,不跟我的妹子一般?既然遇上了,就沒有不出手救人的道理。谢礼什么的,聂伯母就不必提了,今儿府上有酒席,伯母多赏我些好酒就是!” 秦氏尤觉不足,聂珩笑了笑,对母亲道:“這個人向来不耐烦俗礼,母亲待他礼数太足,他還觉得约束,倒不如松乏些,都交给儿子吧。” 秦氏想了想,点头笑道:“那你好生劝罗公子多喝两杯,便是醉了,家裡不缺空房,留罗公子住一两天也好。”又问:“听說救人的還有一位柳公子,不知他现下……”文怡忙支起耳朵细听。 罗明敏迅速扫了她一眼,干笑两声,道:“小柳有家亲戚住在城郊,昨儿過去請安,被长辈留下了,不得脱身。本来他听說今日聂伯父做寿,還想要過来請安的,如今只好托我将寿礼捎過来了。” 文怡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想法:罗明敏說的不是真话!但她說不明白为什么会這么想,只是隐隐有些念头,觉得那“柳观海”迴避的是自己。她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這么做? 秦氏不知外甥女儿心中所思,還在感叹:“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们两個年轻人,又是出门在外,還费心备什么礼?我們夫妻正想要好生谢一谢你们呢。今日家裡摆酒,怠慢你了,赶明儿你们得了空再過来,我們夫妻正经摆一桌酒,谢你们高义,救了我家外甥女儿。” 罗明敏干笑:“好說,好說。”聂珩瞥他一眼,微微皱了眉头,他察觉到聂珩的目光,越发觉得额头冒汗,心中暗骂柳东行不仗义,世上的事,能瞒過聂珩的少之又少,要是被当场揭穿,岂不是尴尬?他又忍不住朝文怡那裡看了一眼,留意到文怡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心裡越发虚了:這聂珩的表妹,该不会跟聂珩是一個性子吧? 聂珩忽然笑了笑,对秦氏道:“母亲,父亲那裡有客走不开,我在這裡陪着罗兄就好,您带表妹回后头去吧。今儿来了好些堂客,只有妹妹一個在,她哪裡就能招呼得了?” 秦氏惊醒,忙笑道:“既如此,就請罗公子恕我失礼了。”罗明敏忙恭敬行礼:“聂伯母請便,不必顾虑小子。”秦氏点点头,叫了文怡,便离开了小偏厅。 文怡走慢两步,疑惑地看了罗明敏一眼,才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却听到大表哥在后面叫自己,她连忙停下脚步,转身相问:“大表哥可是有事吩咐?” 聂珩喘了一会儿气,才问:“方才……”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有些冒失,表妹是深闺弱女,虽然被罗明敏救了回来,但对外头的男子,又怎会有所了解?便临时改口道:“今日后院客人多,母亲還要操持席面上的事,若是小书哪裡做得不好,請表妹帮着提点两句。” 文怡笑道:“大表哥放心,表姐平日虽然爱玩,遇事却从不失礼,你多虑了。”稍一迟疑,才问:“大表哥,前晚救我的人有两位,除了今日来的這位罗公子,還有一位柳公子,是将我从失控的马车上救下来的恩人,只是今日沒来。那位柳公子,据說是恒安柳氏子弟,名讳是上观下海。但我观柳公子言行,似乎有些隐情。是不是……有什么不便之处?若是我失礼了,請大表哥代为說项,替我向两位公子赔罪。” 聂珩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是說……另一個姓柳的,全名是柳观海?”文怡点点头,他的脸色更古怪了,文怡心知有异,小心探问:“可是……有什么不妥?”聂珩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道:“沒什么,他们不会怪你的,你回去吧。” 文怡欲言又止,但還是乖乖点头回去了。聂珩却皱起眉头,回头望向长廊尽头处的小偏厅,若有所思。 文怡回到后院,便将心头疑惑强压下去,随着表姐凤书与秦斯雅等吃席。众人言笑晏晏,你打趣我,我取笑你,惹得大家发笑,宾主尽欢。临近宴尾,便有人說起聂秦两家的儿女亲事,打趣秦斯雅:“几时吃茶?”秦斯雅飞红了脸,低头不语。凤书拉了拉文怡的袖子,朝她挤眉弄眼,偷笑個不停。 却有好事之人,因自家女儿输了风头,有些不忿,便留意上了文怡:“谁吃谁家茶,倒還說不定呢,照我說,這裡几個女孩子,都是好的。不论谁做了聂嫂子的媳妇,都是好姻缘不是?” 秦家太太闻言,看了文怡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秦氏皱了皱眉,想要给弟妹侄女撑腰,但想起昨晚上丈夫儿子說的话,又犹豫了,只能干笑道:“张太太說笑了。我們珩儿年纪還小,又沒有功名在身,說娶亲還早呢。” 文怡心知早年间舅舅曾提過要将自己许给表哥,心裡也有几分紧张。她将大表哥视作兄长,从未想過要嫁给他,又觉得秦斯雅可亲,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现在只有十周岁,便带着几分天真地问凤书:“表姐,大表哥要娶表嫂了嗎?摆酒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忘了我。我给大表哥、大表嫂绣一对荷包当谢礼好不好?” 凤书沒听出方才席间的异样,只顾着笑嘻嘻地道:“你问我做什么?好不好,你该问正主儿才是。”又朝秦斯雅努努嘴。文怡抿嘴一笑,心裡說声对不住,便笑问:“秦姐姐,你說好不好?” 秦斯雅的脸已经红得快冒烟了,秦太太却松了口气,嗔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說這個做什么?!方才送来的不是你们爱吃的花糕?快趁热吃吧!” 凤书扭头看了看花糕,欢呼一声:“呀!上头有樱桃脯,我最爱吃這個了!顾表妹,你也尝尝?”文怡笑着接過,小小咬了一口。席面上已经恢复了欢声笑语,秦氏暗暗松了口气。 這一日,聂家热闹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文怡收拾好行李,便去向舅舅舅母辞行。 聂家昌昨日喝多了酒,正头痛,闻言忙道:“急什么?难得来一回,多住两天吧。”秦氏也因为外甥女儿昨日间接帮了她娘家侄女一把,笑得更加亲切:“可不是?過两天便是七夕,家裡只有你表姐一個,孤孤单单的,你留下来,也热闹些。” 文怡十分迟疑:“舅舅舅母挽留,原不应辞,但文怡担心家中祖母冷清……” 聂家昌摆摆手道:“這有什么可担心的?想必你们族中也要過节,你祖母在家不会冷清的。你回去了,为了置办乞巧事宜,又要她费心费力,倒不如在我們家裡一起办了好。舅舅会派人去传信,不叫你祖母担心。” 文怡稍一犹豫,便答应下来。 顾庄向来有七夕乞巧的习俗,而且是由长房牵头,全族一起参加的。但各房有女儿的人家,都要为女儿置办七夕行头,穿戴都有讲究,還要女孩们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女红技巧,若是费时费力的大幅刺绣,可以提前准备。文怡在前世参加了几年,都只是作陪客而已。每年的魁首,多半是长房的女儿,文慧在时,便是文慧,文慧不在,就是文娴,偶尔有其他几房的女儿占了先,第二年就必定落第。六房家势一年一年地落败下去,到了文怡十二岁后,已经无力为她准备過节的新衣,卢老夫人不想让孙女遭人耻笑,索性不让文怡参加。后来文怡养在二房,也因为守孝而回避。顾庄的七夕乞巧,对文怡来說,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她想起出发那日,在庄外看到长房的马车,听說文慧出行,不知是在外小住,還是回京城。但无论如何,长房還有文娴在,自家又何必再去做陪衬?更何况,离秋收還有些日子,田租未至,先前看大夫吃药又已经花去不少钱,文怡不希望为了一個七夕,再给家裡添花费。 若有闲钱,她宁可攒下来,预备日后置办田产。 秦氏见外甥女儿答应了,忙不迭派人去送信,又吩咐管家们,照着女儿凤书的例,再补办一份過节用品来。凤书听闻表妹要和自己一起過节,高兴得不行,忙拉了文怡到自己房间去,商量着那天要做什么糕点吃。文怡抿嘴笑着听她說,小心提议着做些手帕、荷包应节,凤书应了,又缠着表妹請教针线活,表姐妹俩有說有笑,越发亲近。 第二日,派往顾庄送信的人回来了,捎回小半车东西,是卢老夫人为孙女儿备下的過节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另有送给聂凤书的节礼。聂家昌心中讷闷,這老太太终于明白事理了?但看到那家人呈上的十两银子,說是卢老夫人为了孙女過节的事送来的,又沉下了脸,挥挥发家人退下,便对妻子抱怨:“這老太太怎的這般啰嗦?!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沾,我想为外甥女儿尽点心,她都不许!” 秦氏叹道:“她也是怕委屈了孩子罢了。既這么着,昨儿咱们商量的事,就办了吧。老爷是舅舅,要给外甥女儿添些嫁妆,她做祖母的也不好推辞。” 聂家昌想了想,郑重点了头。 文怡不知舅舅舅母的心事,只是看到祖母送来的东西,心中有些愧疚,她不回去過节,是为了节省一份花费,沒想到家裡最终還是花了這笔钱,還让祖母担心了。她心情有些沉重,只是当着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的面,不好现出来,只好将忧愁埋在心底,脸上挤出欢快的笑容,仿佛沒事人似的,跟在凤书身边,为過节的事忙活。 七夕匆匆過去,到了初八日,文怡再次辞行。 聂家昌叹了口气,道:“你要回家,舅舅也不留你了。只是好歹记着舅舅舅母时时挂念着你,常常捎信過来,舅舅這裡会派人去接你来小住,你也不要推却才好。” 文怡早有心要跟舅舅一家多亲近,忙应了下来,又道:“舅舅舅母平日多保重,大表哥也要好生保养身体才好。常听老人說,多思伤身,請大表哥念着舅舅舅母,保重自己。” 聂珩在旁听了,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微笑道:“表妹還說我呢,你不也是個多思的性子?小小年纪,若真有难处,只管跟我們說。既是骨肉至亲,表妹难道還外道不成?” 文怡红着脸应下。 聂家昌又再叹了口气,看了看妻子,秦氏会意,叫過女儿:“咱们给你表妹预备些干粮糕点,還有回家要坐的车。你不是說有东西要送她?可挑拣出来了?”聂凤书正为表妹要走而难過,闻言忙道:“我這就去预备!”母女俩便离开了房间。 文怡知道舅舅和表哥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說,忙肃然相候。聂家昌看了儿子一眼,聂珩便从袖中掏出两张纸来,放到桌面上:“表妹,這是舅舅与大表哥送你的礼物,是给你日后添妆用的。你沒了母亲,祖母也不在跟前,且自己收着吧。” 文怡愣了愣,看向桌上的纸,原来是两份地契,一份是個十顷的田庄,一份是座小宅,顿时涨红了脸:“舅舅,大表哥,我不能收!” 聂家昌脸色一沉:“为何不能?!我是你亲舅舅,给亲外甥女儿置办点产业,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肯收,可是有人拦着你?!” 聂珩也道:“表妹,這是父亲与我的一番好意。你在顾庄,离我們太远,我們一时顾不上,就怕你会受委屈。這宅子就在平阳城裡,平日放租,多少能添些嚼用,田庄的出产也不少。你家裡的境况,我們是尽知的,有了這两处产业,别的不說,光是你祖母一年四季看病吃药,就不必再求人了!母亲還准备送你一個丫头,工钱由我們出,平日照顾你衣食起居,還有家中上下差事,你祖孙俩也能轻省些。” 文怡眼圈都红了,她本是打算推辞的,但一听到表哥說起祖母,心裡便难受不已。舅舅一家为自己着想到這個地步,叫她如何回报?她低头哭了一会儿,哽咽道:“舅舅,大表哥……你们待我這样好,叫我……”她咬了咬唇,擦去眼泪,面上已换了坚毅之色:“這份礼物,我不能收,但文怡有事要求舅舅、大表哥,其实……在来這裡之前,文怡就有心要给家裡置办点产业了!只是文怡年纪小,见识有限,還要請舅舅和大表哥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