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冕
似乎无论对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他都能在心中为他找到一個听起来很不错的借口。
就连当初在迷雾森林裡,对方将魇锁扣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也并沒有诞生足够的警惕和愤怒，仅仅是设法和对方沟通,要求他把魇锁取下来。
這一切的背后,也许是因为，埃德蒙并从头到尾，其实沒有真正地伤害過他，相反,還表现出一种奇异的依赖。
特别是昨夜,两人彻夜长谈的时候,宁泽川在不经意之间，窥探到了对方的孤独。
饶是他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对方半夜沒有入睡，反而从王宫另一头的寝殿跑来找他，真的是因为担心他在宫中出事。
每当回想起那個踩在同伴们死去的尸体之上，对着空气大喊大叫、凭空挥砍的少年，他只觉得心中更为愧疚，不自觉地想要补偿他。
神,当然会眷顾他最虔诚的信徒。
——宁泽川想。
這是一件多么自然而然的事。
此时，刨去成为神明的那段日子，他人生在世不過二十多载,還无法想象，千年的时光，对一個具体的人来說，究竟是多么漫长。
也未曾深思過，千年過去，对方或许，早已变成了一個连他也难以看透的人。
笃笃笃——
“泽川殿下，您起身了嗎？”
昨夜提灯等他的那個侍从，正轻敲他的房门。
“嗯，起了。”宁泽川說。
“陛下嘱咐，如果您起身了，就去议事厅见他。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量。”侍从在门外轻声說。
哦？重要的事？
会是什么事呢？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宁泽川想了想，“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他。”
——有人正利用他的神息，将混沌之神卡厄斯引到粮官的办公处所，扰乱官员们的工作。這件事，還是及时让埃德蒙知道好些。
得到他的回复，门外的侍从顿了顿，步履踌躇了片刻，却仍未离开。
“還有什么事嗎？”宁泽川问。
侍从犹豫着說：“是這样的，方才，光明神教会的大主教派人過来，邀請殿下今晚到他府上一叙。”
光明神教会的大主教，宁泽川早有耳闻。
对方作为王国两大教会之一的最高领袖，不可能不知道，光明神，只是一個不存在的伪神。
他有点好奇，多年以来，那人是以怎样的心态，去向他人布道的。难道在撒谎的时候，也未曾感到羞愧么？
他很想赴约，可是，如果他沒有记错的话，侍从似乎說過，埃德蒙只允许他在宫内自由活动。
“今晚……如果我能出宫去的话。”宁泽川說。
侍从慌乱了一瞬：“抱歉，属下一时忘了這個禁忌，我、我代殿下回绝……”
“倒也不必，”宁泽川笑了笑，“我会赴约。”
他总不能整天闷在寝殿裡，什么也不干。
“是……那我便這样答复主教大人的侍卫……”侍从的语气仍是带着犹疑。
宁泽川嗯了一声。
听到侍从自门外远去的声音，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不久后，在黑甲骑的跟随下，离开了寝殿。
宁泽川已经是第二次走近议事厅。
第一次来到這裡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想听到埃德蒙的解释，所以沒有仔细留意。
這一次，他一眼就看到了议事厅之外不远处，广场上明晃晃矗立着的断头台和绞刑架。断头台上的铡刀，刀刃锋利，刀身锃亮，显然时常被人精心擦拭和保养的样子。
“疯子。”隐匿着身形的坎瑟斯忍不住骂了一句。
“每個要去议事厅的人，都会从這些闪亮的刑具面前经過。這跟心理上刑无异了。”宁泽川并未替埃德蒙說话，只因为他在看到那些刑具的那一刻，也同样感到有些不妥。
“埃德蒙的王国史，就是鲜血与累累白骨搭成的歷史。如果說，创世之初，父神在诺斯特大陆之上，播撒了无数鲜花与生命的种子。那么其中一定有一半的数量，是因埃德蒙的残暴和一意孤行而死。”
坎瑟斯忿忿地說。
宁泽川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坎瑟斯对埃德蒙的偏见已经深入心中，不可能說出任何好听的话。
然而事实上，无论曾经有多少人的死亡与埃德蒙有关，如今生活在和平之中的人，一定都或多或少地受益于他的决定。
放眼整個大陆纷争不断的歷史，对普通人类而言，光是能够生活在和平年代，就已经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宁泽川进入议事厅，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从后方绕過群臣，找了個离王座很近，但又不容易被其他人注意到的角落站定。
进入這裡的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到埃德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粘着他不放。
他似乎是很想远远叫住他的。
只是，此时此刻，正有两個人站在王座前，面红耳赤地争执。
“……光明神象征炽热的生命、永恒的希望，以此来比喻王权，才是最恰当、最容易被人们接受的。”其中一個身穿铂金色长袍、长须结成发辫的老者大声說。他說话的时候，满脸泛红，脖颈冒起道道血管，仿佛很用力的样子。
“放屁！”另一個身着灰黑长袍，稍矮些，也稍年轻些的男人說，“王权正如那耀眼的太阳，黑暗神是美丽深邃的夜空，日月交替，相互辉映，才能永恒存续……”他的头发和胡子也是灰黑的，說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正吹胡子瞪眼的感觉。
宁泽川并不知道他们在争吵些什么。只觉得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便津津有味地围观。
“历代以来，诺斯特大陆之上的大小国王，都会得到神的加冕，如此才能确保他们王位的正当性。”有個苍老的声音，自宁泽川身边响起。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個清瘦的老者，恰好站在他刚才视线的死角，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他于是从善如流地问：“那么，埃德蒙陛下又是如何加冕的？”
那人胸前挂着一只硕大的墨绿色猫眼石项链。這似乎是王国之中，德高望重的学士们的标配。
這名老学士和他一样，远远看着争吵不休的两人，叹了一口气：“陛下未曾得到神眷，也未曾有神为他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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