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礼物
“为何？神明为国王加冕,這不是诺斯特大陆的传统嗎？”
他看向王座之上，身着黑金环甲的帝王。
“确实如此。当年，在大陆還未统一的时候,大陆极东的东临国国王,有海神艾瑞斯特为他加冕；花叶境西的花国国王,有花神芙莱尔为他加冕；最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国力最强盛的裡斯帝国国王，他甚至拥有旧日七神之一、希望之神的祝福加身,那便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印证……”
這位老学士,显然十分熟悉那段時間的各国歷史，精准地說出了几個有代表性的国王加冕的往事，眼中闪着痴醉的光芒。
宁泽川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有所耳闻。当年的诺斯特大陆，有如一個局势纷乱的棋盘,上面散落着无数不同阵营的棋子。而神们,便各自挑选自己中意的领袖,赌上自己地区的特产，来玩這個赌结果的小游戏。”
当时的宁泽川作为主神,也曾想過要参与這個游戏。
只不過，遍寻大陆，并沒有找到让他一眼就认可的君王，索性就此作罢。
于是他转過头，挑了個荒无人烟的地方，接着去建他的小村庄。有时，也会走出去聆听信徒们的心声,帮助他们完成愿望。
“当初的神明们，都沒有发现，飞沙境内,有一個孤苦少年正在经年的战事之中飞速成长，他才是那個后来一统七境的国王。”老学士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神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宁泽川說着說着，忽然想起，有人同他說過类似的话。
似乎就是埃德蒙自己。
“不過，后来，他声名鹊起之后，也沒有神来协助他么？”他有些疑惑。
按理来說，各路神明想要赢得赌局，应当会对他伸出橄榄枝。他不至于从古至今，都沒有得到過神眷。
老学士說：“王国建立之初，确实有各种各样的神明来寻找陛下，表示愿意为他加冕，只是，陛下都一一回绝了。”
“为什么要回绝？”宁泽川好奇地问。
加冕，是一件神圣的事。
在這個過程中，君王聆听并发誓遵守神明的寄愿，神明则将凝结着自身神力的冠冕戴在君王头顶，使他获得自己的祝福。
那些祝福之中，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有的，可以使人刀枪不入，有的，甚至足以颠覆一座城池。
总的来說，被加冕的君王，总是不会吃亏的。
老学士摇了摇头：“陛下应当有他自己的考量。当初，在光暗双教会崛起之前，他曾憎恶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任何神明，拒绝任何有信仰的人进入宫中做事，更别說，請神进行加冕仪式。只是不知道为何，如今，他又将這件事重提了。”
竟還发生過這样的事么？
联想到坎瑟斯曾经向自己告状，說有一段時間，埃德蒙发疯一般，四处摧毁他的神殿，甚至想要悬赏和捉拿神明……
埃德蒙作为一個人类，居然有過憎恨神明的日子。
那一边，两個主教的争吵還在继续。只不過话题由对自家神明的吹捧和赞美，逐渐转为了对对方的讥讽，譬如，今天的着装如何不妥，系带为何沒有端正，私生活如何不检点、发须凌乱得使人厌恶……
宁泽川才来不久，就已经听腻了两人的相互攻讦之词。
此时，他不禁对王座之上的埃德蒙，产生了一点同情。
他想必已经看着這两人争吵了数百年。
埃德蒙面上早已呈现出不耐之色，额角青筋跳动，隐隐有爆发之势。
宁泽川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可是，光暗双神不是伪神么？他们无法现形，又如何才能为埃德蒙……加冕呢？”
“诸神衰微之后，加冕，与其說是神明与君王链接的仪式，更不如說，已经沦为了一种表面的形式。在關於過去的遥远传說之中，君王能从加冕仪式之中获得祝福和力量，变得更为强大。如今，却恰好相反，是教会想要借此，从君王的手中，获得更高的地位。”老学士顿了顿，接着說：
“如今的光暗两大教会，势均力敌，如果其中一個神明能够独自为国王加冕，不仅是在民众心目之中，還是王宫裡，整個教会的地位都能得到空前绝后的提高，必然要压另外一方一头。”
“原来如此。”宁泽川恍悟，“难怪他们要吵得不可开交。”
如果說，加冕已经沦为了一种单纯的表面仪式，那么加冕者是真神還是伪神，确实已经不再那么重要。甚至，可以让主教代行加冕仪式。
“从古至今，人们从未停止過出于利益考量的争斗。”老学士抬手，皱纹满布的手掌，抚了抚胸前垂挂的猫眼石，而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在整個议事厅像烧开的水一样胡乱沸腾之际——
“够了，”埃德蒙终于說，“都给我闭嘴。”
他的声音低沉而锐利，猛然刺穿整個议事厅，似乎陡然加重了空气的重量，将在场众人的心情都压了下来。
气氛顿时变得冷寂。
两名主教负气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双双别過头去，垂首等待君王的发话。
“關於加冕仪式的加冕者，我已有了人选。”国王冷声宣布。
主教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等待着，祈祷那個人是自己。
千万不要是另一個老蠢货！千万不要！
吾王，請让我来！
然而——
“宁泽川——”
埃德蒙远远叫他。
空气，顿时变得更为安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如一道道探测般的探照灯，齐刷刷地凝在议事厅的一角，那個月白色长发，神情淡然的清冷青年身上。
“嗯？”宁泽川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抬头望向对方，见他暗蓝眸色深沉专注，這才意识到，這次呼唤的含义，别有不同，他竟是在对自己說话，“我么？你想要我来为你加冕？”
“可以嗎？”埃德蒙静静地凝视着他，薄唇先是抿了抿，继而勾出一個几不可见的微小弧度。
可以嗎？可以嗎？陛下居然问可以嗎？
多少年来，他们沒有见過他用這种打着商量的口吻說话！
厅内诸臣只觉得震惊。他们猛然发觉，此人对陛下而言，确实是极为特别的。甚至远远高出此前他们所猜测的男宠、伪神等身份。
“沒想到，你心目中的人选竟是我……可是我的要求，有点儿多。”
宁泽川轻呼出一口气，整理片刻思绪，缓慢地說：
“如果，你想要一场真正的加冕仪式，就必须全身心地信任我，解下加诸我身上的束缚。并且還要確認，你我的心意相通——从今往后，你所做的事情，不会与我的原则相互违背。如此，我才愿意为你加冕。”
既然，埃德蒙以一种商量的口吻同他說话，那么宁泽川便很冷静地說出了自己的诉求。他想要对方解开魇锁，并向他许诺自己能成为一個行事能够符合他要求的君王。
這么长時間以来，他未曾找到那個能够为之加冕的国王，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的要求，很高，很高。
同样的，创世主神所能够给予被加冕者的力量，也是极其强大的，能彻底颠覆大陆的局势。所以，他才会如此谨慎。
如果他当初确实找到了那样一個与他心意相通的君王，那么现在坐在王座之上的人，极有可能不会是埃德蒙。
话音刚落，只听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众人只觉得，此人所言，简直大逆不道。
一個沒有任何官职的外来者，居然当面顶撞暴躁的疯王，拒绝他的要求，并且向他提出苛刻的條件？只怕說是脑子进了水也不为過。
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王座之上的男人却并沒有立刻暴怒，将白衣青年拖出去问斩。
“如果我做不到呢？”他甚至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带着愉悦，又像隔着一层隐约迷蒙的轻纱，藏起了什么，“那么，我可以拥有一场虚假的加冕仪式么？”
宁泽川心下一震：“你……要這来做什么？這样做有任何意义嗎？”
虚假的加冕仪式。
他知道這意味着什么。
這意味着，埃德蒙不会替他解开身上的魇锁，不会把自己完全交付给他，不会遵循他所定下的准则行事。
同样的，他不要他的力量，不要他的祝福，不要一個与他心意相通的神明。
他只想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象征王权的冠冕，加诸于他头顶，宣布他认可他是這個世界的王。
可是，目前的宁泽川，仍然处于一种被大多数人遗忘的状态。
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這便是身为君王的任性嗎？
“可以，還是不可以？”埃德蒙简单地问。
“……我可以答应你。”宁泽川点了点头，“只是你要记得，這個加冕仪式，只是一個再单纯不過的仪式罢了，它并不真正意味着什么。”
如果对方不要他的力量，那么一個虚假的空壳，并不是什么十足珍贵的东西。他只当做是赠予自己信徒的、能满足他愿望的礼物。
哪怕只是作为朋友，宁泽川也难以拒绝這样的請求。
埃德蒙眸光先是晦暗而深沉，片刻后，却是漫上了点点喜悦之色。
“那么，七天。”他低声唤，“塞西尔爵士。”
“臣在。”一名有着金色卷发、身姿高大健硕的大臣步了出来，他身穿深绿色外衣，垂首站定。
“七天之后，我要看到一场最盛大的加冕仪式。”埃德蒙說。
宁泽川猛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也许是他心性较为直接，沒想到這场加冕仪式之中，能够蕴含着什么弯绕，不知不觉间，似乎把自己给卖了。
收到两名主教或探究或痛心的目光，他只好微笑，向他们表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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