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矛盾
是褚暨回来了。她上前几步,走到中道去看,的确是褚暨,他坐在车驾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鞭子,动作熟练的驭马停车。
周玉高兴不已,季芳也缓步走過来。
褚暨抬腿,下车,季芳提着灯笼,灯笼的火光照着人脸。褚暨看着立在车前的两人,突然愣了一下,他好像头一次发现周玉跟季芳眉眼长的很像。特别像,那轮廓,那神气,像极了,他惊诧不已:以前怎么沒有看出来呢?
褚暨站在车下,季芳道:“父亲。”
褚暨看了一眼季芳,又看了一眼周玉,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了稍时,最终落到季芳脸上,面容严肃的责问道:“你在這裡做什么?”
周玉从来沒见過褚暨這么冷漠严酷的表情,以为他是看自己跟季芳在一起生气,遂解释道:“我丢了东西,季芳帮我一起找。”
褚暨沒有回她,仍然是向季芳說:“你近日越来越无状了,回你的屋去,這几日闭门思過,不准见客,不准喝酒,不准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别让你老子一大把年纪替你收尸。”
周玉听的暗暗心惊,感觉這话有点刺耳了,他怎么突然說出這种话呢?然而季芳只是恭敬有礼地說:“孩儿知罪,谨遵父亲的教训。”
褚暨目他:“去吧。”
季芳莫名其妙挨了一通训,還被命令闭门思過,自然也不知道要思什么過。不過他父亲并不轻易训斥人,既然如此說了,肯定是盯上他了,他也不去触那個霉头跟老子忤逆,老老实实答应了几句,就真的礼了礼退下了。
周玉心想,這父子俩,平日看起来是褚暨温和的多,季芳放浪无状,经常嘲到老子头上,实际上還是敬畏他父亲。他父亲一严肃,他便只能一声不吭知罪,半点也不敢反驳了。
到底父是父,子是子。人伦之重,莫重于一個孝字,心裡再不快,面上也不能流露出来。
回到房中,褚暨宽衣上床。周玉弯腰在床边叠被,褚暨从回了屋就一直沒說话,周玉心裡乱糟糟的,也不敢跟他說话。她跪在床边将那薄被叠了又展,展了又叠,只是不敢回头。
褚暨過来了,身上只着了单衣。他坐在床上,周玉很识趣的,低头替他脱鞋。
褚暨拦住了她:“不用,我自己来吧。”
周玉手足无措,感觉他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了,突然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周玉有些无所适从,她脸红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褚暨目光始终不看她,声音压的很低,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周玉答应了一声:“哦。”慢吞吞去了。
周玉莫名所以,然而褚暨对她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冷淡了。褚暨早起穿衣,她在一旁伺候,帮他换下夜裡睡觉的亵衣。手刚摸到他腰,她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他不自在推开她手,声音明显低哑說:“我自己来。”
周玉只好束了手站在一边,难堪了一会,又转身去让人把热水兑好,盆捧過来。
小丫鬟跪在地上,将装了热水的铜盆举過头顶,另一丫鬟端了澡豆,布巾在旁。褚暨也不要人服侍,自行穿了衣,走到盆前,伸了手去捧水洗脸。周玉看他洗好了,就拿起布巾。
褚暨接過布巾擦了脸,道:“行了。”
丫鬟们都退下,周玉站在屏风后,抬眼看他。周玉发现他始终不愿意看自己的脸,也不愿意正视自己的目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想,他昨天還是爱着自己的,不论怎么样,不可能一夜之间变了心。她鼓起了勇气走到他身边,伸手抱住他,贴到他怀裡。
褚暨怔了一下,手扶着她肩膀。他心裡一阵不适,想推开,可是手好像粘住了似的,无论如何都推不下去,牢牢敷着她的衣。
他犹豫不定当头,周玉手抚摸上了他后背,紧紧抱着,脸去磨蹭他胸口,头发芬芳的香味袭上他的脖颈。褚暨情不自禁地心颤了一颤,又软了一软,就感觉真的下不了手了。
周玉感觉到了他震颤和体温,他抚摸着自己肩膀的手紧了一紧,好像拥紧了她。周玉感觉到了,他有动情的,他爱自己的,周玉心裡暖了一暖,突然不怕了,双臂婉转地搂他更紧,小声說道:“你昨天晚上去哪了?担心死了。”
褚暨闭了眼,道:“去了太真家。”
周玉道:“去做什么呀?”
褚暨道:“沒什么。”
周玉见他不愿意說,也就不问了,只說:“我昨晚上沒睡着,老在想這件事情。”
褚暨想要跟周玉划清界限,然而他发现,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周玉并不是那种娇羞腼腆的少女,她也会做出娇羞腼腆的表情,然而在实际行动上,她非常主动。褚暨想跟她冷一冷,可是她不肯,小心翼翼地偎依到怀裡来,說着小儿女的话,褚暨就会不自觉沉入那种亲昵的愉悦之中,而一时忘了那块标记。
其实有什么差别呢?他恍恍惚惚的想,沒有差别,她并不是什么人,她是他正正经经纳過来的,不管从哪說起,都是天经地义。
周玉一心地亲昵讨好,褚暨迟迟疑疑地,想不出眼下该做何解,心思左右徘徊不定。他站在案前临帖,周玉在旁边也不打扰他,静静地看着,时不时询问他几句關於写字的問題。
褚暨心事浮动,周玉一言一动都在影响着他的情绪,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呼吸,他都感觉有個人在那裡,如芒刺在背。
周玉感觉他忽冷忽热地,一会好一会不好,感觉怪不安定,可是也不多问。
温峤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特意找上门来,想问问褚暨到底是個什么意思。褚暨听說了,冷冷道:“谁许放他进来的?给我打出去。”
這两人时常拌嘴,跟对小夫妻似的,床头打架床尾和,三天下红眼两天好,下人哪敢真打出去,恭恭敬敬邀到客厅,奉上茶奉上点心,赔罪道:“郎君在生气呢,温公不妨稍坐。”
温峤纳闷道:“這個凤儿,怎么說来脾气就来脾气了?還真不肯见我了?”
难道他知道了皇上那天私下召见我的事?温峤心裡一惊,這事如此隐秘,他怎么能知道?温峤坐在案前喝了半天茶,褚暨始终不出来,温峤那心裡就丝丝缕缕地盘算起来。
皇上想让褚暨取代王导,担任中书令之职。温峤当时极力反对,劝诫皇上不要如此做,可是事后回想,背后却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确定這单纯只是皇上的想法,還是褚氏兄弟也有這個意图。褚氏兄弟身为皇亲外戚,受皇上的信重不是一日两日了,褚蹇毫无疑问是站司马家那头的,褚暨的态度却始终有些暧昧。
褚蹇和褚暨都是皇帝的心腹,褚蹇跟皇帝那一干亲信,刁协刘槐等走的非常近,但褚暨却跟温峤最交好,非常看不起刁刘等人,還曾在朝堂上高声斥责過他们。谁都知道温峤在王司空府下担职,同王氏兄弟交好,再加上褚暨平日裡种种举动,大家都以为他不亲司马氏。
然而温峤知道,褚氏兄弟的关系不简单。褚暨跟褚蹇這二人,平日裡好像观念有些不合,但实际上关系非常的好,更别论是一家人,在政治上,绝不至于有太大的分歧。如此說的话,褚暨平安日的表现就很值得细味了。
這凤儿平日看着悠闲懒散,不以做官为务,可他肚子裡想什么,旁人可不知道。哪怕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很多话也是不能直說的。
温峤坐了半日,褚暨始终不出来,温峤跟下人叹道:“你家主子脾气越来越大了,看来是要升官啊,哎,沒办法,谁让我欠了他的钱,理亏啊,罢,罢,我回去想点办法筹筹数。”
一边說一边起身,唉声叹气走了。
褚暨這边听說他走了,也沒出声,只是继续蘸墨临帖,手上的动作却流畅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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