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定局 作者:蝈蝈肚 在农村,家中贫、孩子多时送儿送女也是常有的,平日裡常听說哪村谁家生了女儿送了人,谁家孩子太多拿去卖,心中倒十分平静,如今事情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王氏却淡定不起来了。 王氏猛地掀开薄被,抬脚将两块布料狠狠踹下地,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婆婆陈刘氏,“就這么些破布就想把我的孩子卖了,门都沒有!” 陈刘氏神色黯了黯,耐下性子柔声劝說,“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五月裡麦子沒多少收成,明年收成前這日子可紧巴了,但凡有一点办法,娘也不会答应把孙女送走。” 不等她說完,王氏狂躁地打断,“哼,你得了好处却要卖我的孩子,這东西你从哪得的送哪去,孩子我不卖!” “娃他爹,你倒是說一句呀!咱的孩子都要被娘拿去卖了,你還愣着?” 陈铁贵长长叹了一口气,“娘,把东西退回去吧……” 陈刘氏心中伤感不已,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媳妇只看见她贪钱,却看不见她为家中做的一切。今年收成不足,她将全部家当——四贯钱取了出来,這钱她省吃俭用攒了好些年,原本预备着买一只小牛犊,可老天爷不长眼,偏遇上旱年,一家十来口人吃喝全无指望,但凡條件好些的亲戚逐個借了個遍,每每饱受亲戚的冷淡刻薄,钱儿還是一個沒借到手,她前些日子便忍痛将买牛犊的四贯钱拿出来,给家裡添置了過冬的粮食,饶是如此,若不省吃俭用,怕也是熬不到明年五月前的。 赵刘氏的确给了她五百钱,可若說起来,這钱将来還不是要花在一家十来口人吃吃喝喝上?对于她为一大家子做出的操劳贡献,媳妇不谅解,儿子竟也不谅解,陈刘氏便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好的很,你们如今长本事了,要眼睁睁看着家裡十来口人饿死不成?” 三人各自沉默了一会,陈铁贵忍不住哀求了一声,“娘……” “别叫我娘!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畜生!我白白拉扯你到這么大!”陈刘氏倚着木质矮柜抹起了眼泪,“如今你有了媳妇就再也不听娘的,你是家中老大,娘和爹从来沒有亏過你,如今你长了本事了,跟着媳妇一起骂娘贪钱儿是不是!” “娘……我沒有……” “要不是家中困难,娘怎么能收下那钱!啊?”陈刘氏一边抹泪儿一边吸溜鼻子,斜了一眼王氏,“反正钱儿也收下了,事情也說定下了!要怪還得怪你媳妇沒有生俩的命,家中困难她偏偏就要生了俩!家裡怎么养活的起?她倒指着娘的鼻子骂!哎哟,我活了這大半辈子哟,還要看着儿媳脸色過日子!”陈刘氏越想心中越委屈,干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娘,你這是做什么,让旁的听见了该怎么說秀儿?”陈铁贵从背后架起他娘,憋了半晌憋出一句,“卖!卖還不行!”转而对媳妇王氏說,“娃她娘,這次就依了娘,等以后日子好了咱再生几個。” 陈刘氏脸色好了一些,又断断续续說着,“你赵婶子家條件好,偏就喜爱個丫头,看上了咱家宝珠,宝珠去了以后日子怎么也比在咱家舒坦,离得又不远,邻裡邻居的又不是再见不到了。” 陈铁贵一边苦口婆心劝慰陈刘氏,一边小心翼翼看着媳妇王氏的脸色,他知道王氏一向最喜爱幺女宝珠,见王氏反应并不激烈,稍稍放了心,想着和王氏好好說道說道总有余地的。 陈刘氏過了会子终于停了哭声,掏出帕子擦了把脸,语气平稳了些,像是赌气般梗着脖子并不看王氏,“娘好赖是一家之主,你要听娘一句,便将宝珠给了赵家,宝珠又是個丫头家,将来你拿什么好嫁妆给她?去赵家总不会過苦日子的。况且赵家隔了不远,平日裡总不至于见不上面的。” 停了一会,见王氏沒說什么,這才叹口气走了。 陈刘氏前脚走,王氏后脚便炸了毛,将小宝珠紧紧抱在怀裡,尖叫道:“陈铁贵!你可听好了,你要真犯糊涂要将咱娃送走,以后的日子也别過了!” 王氏方才听见婆婆陈刘氏将买牛犊的钱拿出来买了粮食,心中算了算,一石包谷面五百文,四贯钱能买八石,而作为主要耕地牲畜的牛,一只牛犊便要三贯钱儿,所以說,她平日裡到底還是误解了婆婆;一时又想着,這些钱原本還不是给小儿子攒的?不過是遇上家中困难才拿不得不出来罢了,心裡一时觉得婆婆不容易,一时又舍不得自己的两個孩子,想来想去心裡也沒個主意,毕竟婆婆這次确实掏了血本,又想起家裡的日子,心中便稍稍有些松动。 王氏含泪瞅着两個闺女,见宝珠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不闹地乖乖在她怀裡躺着;宝云嘟着小嘴睡的香甜,心中便是一阵柔软。 王氏心中权衡了半晌,坚定地摇了摇头,“宝珠左右是不能送走的!” “娘方才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咱也不是将来见不到宝珠了,现在家裡困难,且先听娘一回,回头家裡缓過劲来了,娘還能亏待咱们?” “呸!說的好听,指望你娘将来给我什么富贵日子不成?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被你娘迷糊了脑袋非要把宝珠送走!”王氏一边急急忙忙穿着鞋,一边发狠话,“我這就带着宝珠回娘家,我娘心疼我,家裡再困难也不会像你娘一样卖我的娃!” “哎呀呀!你這又是做什么?月子裡不能下床!”陈铁贵急的跺脚,一边拦着媳妇一边劝,“娘也那么大年纪了,咱们少和她置些气,若是你不同意将宝珠送走,我再和娘說說,看看宝云行不行。” 王氏乍一听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可扭头见宝云睡的香甜的小模样,虽然沒有妹妹宝珠白嫩,可也是自己十月怀胎亲生的闺女,鼻子一酸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陈铁贵紧紧地搂住媳妇,两口子一個沉默,一個哭声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