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是個好日子
他不懂自由对于崔礼礼的意义。只觉得只要她待在這裡,日久天长,她的心裡总能长出与他有关的情愫。
他俸禄不低,做绣使时,即便再不愿意,有些时候也会被迫受些贿赂。他从来不用,放在家中就這么存着。
身外之物对他来說,沒有任何意义。既然她要,他就去买。
他始终不曾离开,连着好几日,郭久都亲自提着崔礼礼要的东西回来。
各式熏香、月影纱帐、玉兰头油、东海珍珠粉。一样一样码在桌上。
崔礼礼也并不觉得喜出望外,只淡淡地瞥一眼那些东西,仍旧坐在小院中望着天空的鸟儿出神。
這日,郭久和往常一样来了,提着她要的点心果子来的。先冲她友善地笑笑,再单独找到韦不琛說话。
“圣人召您明日觐见。”
韦不琛站在窗口,看着院中的崔礼礼,漠然答道:“就說我病了。”
“大人——”郭久有些焦急,“這次是圣旨!說是要为老大人追封!常侍亲自来传的旨,說是抬也要将您抬去。”
见他依旧不說话。
郭久更急了:“大人,不可意气用事啊!”
韦不琛深吸一口气,转過头来道:“明日派些人来院子裡守着。”
郭久這才松了一口气,抱拳道:“是!”
“若弄丢了人,他们提头来见!”
“是!”
次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韦不琛,静静走进崔礼礼的房间。
月影纱当真是好,将她罩在床榻裡,给她的眉目晕染上一层薄雾,青丝如瀑散在榻上,是那样的美好恬静。
韦不琛抬起手,想要将那层月影纱掀开,忍了忍,又放下手。
眼眶泛起了红。
“崔礼礼”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剧痛像是无数條毒蛇,缠绕在心口,越缠越紧。
将她掳来這裡之前,他想過很多种留她在身边的方法。
例如强迫她嫁给自己,买来的龙凤花烛与喜服至今仍在柜子裡。
又或者带着她去山野之中,从此隐姓埋名与世隔绝。
可是最终他也只是将她留在身边,留在這個小院子裡。
爹娘离世后,每每难熬之时,他都会到這裡来。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炭笔写的那几個字上。
崔礼礼与左丘宴相看那一夜,他自知阻拦不了,只能将陆铮从宫中带出来。看到左丘宴离开,陆铮留下,他說不出是放心還是痛心。
然而窗边交缠的人影,始终在他心头缠绕。
他如万蚁噬心一般疼痛。回到這裡,破天荒地喝醉了酒。从灶房捡了一块烧坏的炭,在墙上写着:“崔礼礼,等我。”
韦不琛闭了闭眼,再睁开。
崔礼礼依旧在沉睡。
将她留在身边足有四十六日了。
如果天上一日,是人间一年,那她陪伴了自己四十六年。作为一個人人喊打的绣使,兴许他根本沒有机会再活這么久。
但這四十六日,算是够了。
圣人与陆铮是昔日好友,一定会为了陆铮下這道旨意。要给父亲平反、追封。他怎能不去?
然而今日自己一走,陆铮一定会来带走她。
或许,這一别,就是一生。
良久,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该走了
韦不琛握紧双拳,凝视她片刻,才毅然转身出了小院。
郭久身后站着近百名营子裡的好手:“大人!這都是属下连夜挑出来的。”
陆铮的身手,郭久再清楚不過,只怕這一百名高手对上陆铮和他的舲卫,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郭久牵着马過来。韦不琛正要上马,看见马鞍子是崔礼礼送给他的那一只,上面刻着一個“琛”字。
握着马鞭的手越攥越紧。翻身上马行了几步,又勒住缰绳,迎着夏日的第一抹晨辉驻足不前。
“大人?”郭久跟在他身后,也勒住缰绳,以为他不放心崔礼礼,“属下再召些绣使来!一定护住县主。”
韦不琛一身绛紫绣衣映着朝霞,彘兽狰狞的面孔也温和了些许。飞鸟的眼睛闪着红色的光。
终于,下定决心,沉重地說道:“让他们都撤了吧”
“大人——”
“满是血腥,她不会开心的。”
郭久愣住半响,才道了一声“是”。
韦不琛沒有再回头看那個院子,狠狠一抽马鞭,纵马离去。
崔礼礼,若有来世,我一定不顾一切地——
崔礼礼很久沒有睡得這样香甜了。
前世被禁锢在那一方小院裡时,她时常白日昏睡夜裡醒,像一缕被人世间遗忘的幽魂,披散着长发,光着脚丫在院子裡来回走动。
数星星,丈量月亮的轨迹,数树叶,看它们哪一枝又发了新芽。
后来病倒了,躺在病榻上,昏天黑地的做梦。
梦见小时候在马场纵马驰骋,梦见承欢爹娘膝下,无忧无虑。
梦见出嫁时的紧张、洞房花烛时的羞怯。梦见每日出门去迎接丈夫,侍奉公婆,想着生孩子,享尽天伦。
梦见公婆、丈夫一個一個地死去,梦见春华死去。梦见爹娘避而不见。
梦见那贞节牌坊立在她头顶上,压在她身上。
還会梦见那個马夫。
立贞节牌坊那一日,是她守寡十八年最黑暗的日子,而那個马夫,是那一日一闪而過的光。
崔礼礼躺在榻上痴痴地望着月影纱,一时分不清是前世县主府的小院,還是今生韦不琛的小院。
她坐起来挑开月影纱,拢着衣裳趿着鞋,走到窗边,卷起湘妃竹的卷帘,推开窗。一阵刺眼的阳光投射进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掩在眉下。
看起来是個好日子。
灶房裡還冒着炊烟,院中沒有韦不琛的身影。
“韦不琛?”她推开卧房的门,堂屋沒有人,墙上炭笔写的字,不知何时被刷成了空白。
她隐隐察觉了什么。推开屋门往外走。灶房沒有人,整個小院都沒有人。
韦不琛不在!
這么多天,他第一次不在!是刻意的嗎?還是
她有些忐忑,又充满希冀。
心砰砰地跳着,像是长满了草,痒痒的,那种感觉既微妙又难以名状,仿佛春风拂過荒芜的心田,唤醒抑制多年的渴望。
她走到门前,木门上的年轮凹凸着,泛着经年的光。
沒有上锁,沒有守卫。
她咬咬牙,猛地将门拉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