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玄澈无语了,正想要用委婉的手段挣脱玄沐羽的怀抱,但有人——准确的說,是有只狐狸替他完成了這项艰巨的任务——
一道红色的光芒从屋顶跳下,刚好落在玄沐羽与玄澈之间。定睛一看乃是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小狐狸拿大尾巴狠狠地扫過玄沐羽的脸,又在玄沐羽手上轻咬一口,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玄澈顺势脱出玄沐羽的怀抱,抱起小狐狸,笑道:“小梅花,你怎么又跑来了?”
被唤作小梅花的红狐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泪光闪闪,趴在玄澈怀裡呜呜地乱叫。
玄澈道:“浩儿又欺负你了?”
小狐狸忙不迭地点头,提起玄浩就一副仇深似海的劳苦大众模样,又讨好般地在玄澈脖子上舔啊添,一点也沒发现身后多了一张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脸。
玄澈拎起小狐狸不让他舔自己的脖子:“小梅花不闹,我還要做正事。”
“对,太子很忙,你這狐狸不要捣乱。”
玄沐羽适时地插话,同时一把揪起打破他春梦的万恶狐狸,不由分說地往外丢。
玄沐羽用力不小,小狐狸直接变成一道红弧线飞出书桌五米之外,但小狐狸极为灵活,在空中打了两個转就安安稳稳地落了地,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地转,爪子挥舞起来,冲着玄沐羽呜呜叫嚷,似乎在宣告他的不满。
玄澈无奈摇头,這一人一狐怎么也处不好。
這小梅花就是四年前出宫时在街市上看的那只会跳舞的好色狐狸,本来玄澈已经将他還给杂耍小贩,但不知为何小狐狸又跟上他们,不依不饶缠着玄澈。玄澈见他可爱就带回皇宫养起来。
至于小梅花這個名字却是小狐狸自己取的。小狐狸通人性,玄澈问他什么名字,小狐狸居然跳到书桌上拿爪子沾了墨在纸上写下“梅花”二字,于是玄澈以后就都叫這小家伙作“小梅花”了。
宫裡人都喜歡小梅花,偏偏就是玄沐羽和玄浩跟這狐狸不对盘。玄沐羽自不用說,每次想“发展”点什么的时候就会有只狐狸跳出来坏事,正常男人都会愤怒,至于玄浩,一会儿把狐狸前爪拎起来在空中跳舞,一会儿压着狐狸的大尾巴当枕头,虽然在玄澈看来不過是小孩子爱玩,不過在小狐狸看来玄浩简直是一個活动灾难体。
小狐狸一边抗议一边又跑回来跳到玄澈腿上,找了個舒服地姿势仰卧着,用前爪扒住玄澈的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搔搔。玄澈笑笑,轻柔地抓挠小狐狸的腹部。小狐狸果然露出一副极度惬意的模样,還做一個貌似打哈欠的动作,两眼一阖,竟然躺在玄澈身上睡過去。
玄沐羽恨得那叫一個咬牙切齿,偏偏表露不得,只能在心裡把地狱十八酷刑给小狐狸上了一遍又一遍,红烧清蒸炸了再炒炒了再剁,一個也不能放過!
玄沐羽這边浮想联翩,玄澈那边已经开始办公。玄澈一手抚摸着小狐狸,一手执笔写批。玄沐羽被這安静的侧脸吸引了,放弃了对狐狸的恶毒联想,开始欣赏玄澈的模样。
玄澈的五官和玄沐羽有七分相似,只是与玄沐羽华贵流泻的张扬气质不同,玄澈的气质是淡淡的,些许的冷漠,些许的温和,些许的疏离,些许的平静,杂糅出一個温玉般的可人儿。看着這样的一個他,你能感觉到心灵的平静,即使是燥热的夏天也似乎有一缕凉风抚過。
然而這仅仅是安静时的玄澈,玄澈的笑,玄澈的怒,玄澈的哀,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撼动肺腑,让你暖,让你冷,让你痛。和他在一起你的情绪也被影响了,世间就只剩下這么一道美丽的侧影……
“澈儿……”
“父皇。”
玄沐羽一时不察逸出一声轻唤,却不想刚好对上玄澈回头說话,一时两個人都愣住。玄澈首先回神:“父皇有事嗎?”
玄沐羽摇摇头,道:“沒什么,怕你太累了。”
玄澈展颜一笑:“沒什么,马上就处理完了。只是這裡有一份奏折——”玄澈将一份奏折放到玄沐羽面,說,“安王写的。”
玄沐羽眉头皱了皱,对這個兄弟,他的感觉一直很不好,九年前的那番话又不期然地浮上心头——
“只可惜皇兄却不是一個好父皇。”
“将孩子护在羽翼下……皇兄以为自己的羽翼宽厚到可以挡住所有风雨了嗎?還是,皇兄根本就不打算让這只小鹰长大呢?只留下一具粉红的肉体,每日雌伏于皇兄身下……”
“呵呵,皇兄不需要這么急着否认。皇兄的目光,臣弟可看得很清楚。”
“皇兄倒不若想想,若是小鹰长大了,想要翱翔天际了,却有一只老鹰挡住了他的视线,你以为這只小鹰……”
“皇兄,您的目光要收敛噢!”
想到那個男人,玄沐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突然发现玄澈還在看着自己,他不自然地扯出一個笑容,道:“安王說什么?”
玄澈将疑惑藏在心裡,說:“安王要拨军款,說是成国蠢蠢欲动。”
“不给!”玄沐羽回答得异常干脆。
玄澈苦笑:“父皇……”
玄沐羽還是說:“不给。”
玄澈想了想,目光落在那道奏折上,幽幽道:“父皇,不如今年之内就处理好這個隐患吧。”
玄沐羽为這個念头心动,看一眼那沉静的眉眼,道:“澈儿看着办就好了。”
“那钱粮要不要给呢……”
玄澈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沾了又沾,却迟迟不能下笔,沉默了片刻,他叹出一口气,终于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揉着额头,满脸疲惫。
战争,又要开始了……诱反
中国的古人一向有一种奇怪的观念,就是见不得地方比中央好。若是哪片土地的gdp超過了全国指标,八成会成为出头鸟被打出去,特别是当這片土地属于某個同姓王或异姓王的时候,谋反的大帽子就会扣下来。于是中央猜疑地方,不断试探不断挑衅不断打压,地方本来沒有反意的为了生存也不得不反,這便有了一個词,叫做“诱反”。
当年玄沐羽做太子时杀兄弟杀得极狠——這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他的名字。
古人的名起得很有讲究,其中一條很重要的原则就是以单字为贵。当然,也不是沒有例外,比如“傅清川”“晏子期”,不過晏子期出身寒门,而傅曙随是从开国就传承下来的贵族却也是個武将,淼朝的世袭武将多半是有胡人血统——包括开国皇帝自己也有四分之一的胡人血统。所以這两個类人裡出现“不那么尊贵”的名字很常见。但是皇家不同。
皇家对名字一事看的很重,一点也不能马虎,因为他们认为名字裡蕴含了天道,這关系到他们的统治能否长久,就算淼朝的皇室有一点胡人血统——其实這么多代下来早就稀薄得看不出来了,起名這种事情也是不会乱来的。
可偏偏不知道玄沐羽的父亲抽什么疯,几個孩子的名字都起得好好的,偏偏给玄沐羽起了這么一個不伦不类的名字,以至于玄沐羽虽然是众皇子中最出色的,却因为名字一事不断收到诸位兄弟的嘲笑抨击。玄沐羽心高气傲哪裡能受得了這样的嘲讽,而且那时候年少轻狂還不是什么都能看开的年纪,一旦做稳了太子之位便红了眼,大开杀戒,将几個兄弟杀得七零八落。
后来老皇帝看不下去了,找了一個借口把仅存的皇子玄澍赶出了京城,入巴蜀封安王。玄沐羽一时杀不到就停了手,沒想到這一停手就停了十几年,安王借着巴蜀之地民生富足又易守难攻,把自己养成了大淼的一匹狼。如今看来,這成为玄沐羽和他皇帝老爸淼安帝一生最大的败笔。
要說的话,或许安王最早筹集兵马的意义仅在于不希望被皇兄一刀切了,但当雪球越滚越大的时候,就谁也无法阻止了。
当朝廷第三次驳回安王請求军款的折子,并附带了一纸要求收回赋税权的敕令的时候,安王终于暴走了。
从四年前太子上朝,要求拨款一律提請预算以来,安王的日子就变得不太好過。预算写粗略了,朝廷名正言顺地驳回;预算写详细了,自己揩油水的机会就少了。如果只是這样也就罢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這四年来安王的幕僚们从预算制度中摸出了猫腻,油水比之从前也還算丰厚。
可到了今年再次提交预算的时候却被朝廷驳回了,理由是国库空虚,要求缩减军费。于是安王府的幕僚们奋战数日,再次提出一個压缩了金额但油水仍在的预算。沒想到朝廷再次驳回,這回理由换成了成国无力起兵,军费仍然過巨。安王此时已经愤怒,打翻三個茶杯,摔了四個花瓶,撕毁了五卷书画,痛斥了六個侍卫之后,终于在幕僚的劝谏下慢慢平息,最终决定再次提請预算。這次预算写的是精炼无比,从最早的三百万两一直缩减到现在的一百万两,安王看着這份短小精悍的预算都要赞叹自己一声:真乃圣人也!
沒想到朝廷還是驳回了,這次连理由都不需要,還顺带了一份要求收回百分之五十赋税权的敕令。
当年玄澍封王巴蜀,除了亲王的年俸外,還可获取巴蜀境内百分之十五的赋税。巴蜀物产富饶,百分之十五的赋税不算少,但這些赋税却要负担整個巴蜀境内所有的市政建设和军队给养,再加上巴蜀境内名山大泽、盐铁金银铜锡、别都宫室园囿都不以封,如此一来,真正能进入安王口袋裡的银子便不多了。淼安帝当初如此安排也算是颇费苦心,就是希望玄澍能有自保能力的同时又不至于危害中央。
如今朝廷說要收回百分之五十的赋税权,也就是落在安王手裡的赋税将不超過全巴蜀赋税的百分之八,即是這样他還是要维持市政和军队。难怪安王要跳脚。
安王暴怒着,甚至已经跨上战马想要冲入军营直接领兵造反。還是他的幕僚司苍死命拦住他,說:“王爷万万不可!朝廷此举就是要逼您起兵啊!”
安王狠狠瞪他一眼,道:“难道本王就要在此隐忍?朝廷收走了一半的赋税,让本王用什么养兵马?与其到时候饿死,還不如现在和他们拼了!”
司苍和另一個幕僚华卫连忙拉住缰绳,华卫道:“還請王爷再隐忍几日,且让属下为王爷做好准备再起兵也不迟啊!”
安王听完這话稍微冷静了一点,但仍是怒道:“要做什么准备?要多久?”
华卫道:“王爷,此处不是說话的地,不如回到书房,待在下与司先生向王爷细细道来?”
安王不是笨蛋,他的情绪已经慢慢平复,当然知道就此起事极为不智,既然华卫给了他一個台阶,他也乐得顺着下来。安王下了马,扔下缰绳,愤愤道:“那本王且听你說說!”
华卫舒出一口气,与司苍对视一笑。若是安王执意不听劝告,难保华卫不会使用暴力让安王“冷静”下来。
进入书房,华卫对安王說:“王爷,我們现在的准备還不够充足,朝廷這纸突然来到的敕令极大地影响了我們的发展计划,而且如果我們按照朝廷所說的返還赋税权,那么我們将沒有足够财力支撑兵马给养,最后不得不裁撤军队。”
安王不耐烦道:“华先生說的本王怎么会不知道!”
华卫与司苍相视一眼,司苍微微一笑,道:“王爷莫急,且听司某为王爷說上一番。”
“說!”
“王爷若是此刻起兵则過于仓促:一来兵马不足,不能与朝廷对抗;二来武器匮乏;三来储存的钱粮也不足以支撑整场战争。换句话說,王爷缺的无非是时机、武器和钱粮。”司苍不急不缓的口气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只听他說,“而這三点如今让王爷自己解决,不免有些困难,但我們完全可以假借他人之手为我方造势。”
安王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司苍道:“先說這时机。我方兵马不足,不能力敌,只能智取。安王可想過平王和怡王?”
安王皱了皱眉头,道:“本王那個两個侄儿?”
“正是。”司苍道,“从四年前开始,平怡二王就与太子交恶,此事可为我所用。”
安王道:“司先生可是說武奴那件事?這又如何?难道你要本王借助這两個人的力量?”安王不屑道,“這两個侄儿本王略知一二。平王有野心沒实力,至于怡王,根本就是平王屁股后面一條虫而已。要他们和太子斗实在太瞧得起他们了!”
司苍道:“太子非常人,要二王与之抗衡自然是不可能。但二位小王爷既然在皇城内,要联络個禁军或者是带几個人进皇宫,与我們的大军来個裡应外合的,倒也不难……”
司苍露出诡谲一笑,安王一怔,随即大笑:“司先生果然好计策。只是這平王会不会答应本王?不是传闻他自开府就始终流连勾栏,连早朝都不愿参加,這样的人能成什么事?”
司苍笑道:“王爷放心,這二位小王爷就算不想也得想。太子曾亲口說過绝对不会放過這两位皇兄。看太子近年来的动作,虽然沒有明着对二位小王爷下手,但暗裡可沒少下绊子,如今二位小王爷在朝中可谓孤立无援,依在下之见,只怕不出三年,這二位王爷不要說当個闲散王爷,只怕连消失了都沒人会多說一句。太子的手段高妙啊!”
“唔,确实。”安王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事,便道,“太子還不是占着皇兄的宠爱!皇兄的心思……哼哼。”
司苍与华卫交换一個眼色,华卫禁不住问:“王爷,這皇上他……”
安王冷笑道:“二位先生不知道,我這皇兄可是爱上了他的儿子!”
司华二人大吃一惊,刚想再问,却见安王摆摆手道:“本王一时三刻也說不清皇兄他的心思,這些宫闱秘闻二位先生還是不要听的好,要是有风声走漏出去可是大不妙。”
但司苍却认真道:“王爷,在下以为此事并不仅仅是宫闱秘闻這么简单。皇上和太子势大,而且二人都是足智多谋之人,若是用武力强攻,就算我們胜了,恐怕也是惨胜。要扳倒他们决不是强攻這么简单就能完成的。”
安王眼珠子转转:“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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