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氣罵

作者:陳西官
且說楊家母舅張四,倚着他小外甥楊宗保,也就是去世布販楊大戶的弟弟,要圖留婦人東西,一心想保舉婦人成爲大街坊尚推官的兒子尚舉人的繼室。

  若是小可人家來說親,他還有話說,敢蹦出來鬧事,不想聞得是西門慶定了,知他是把持官府的人,遂動不得了。

  尋思千方百計,不如破爲上計。

  即走來對婦人孟三說:“娘子不該接西門慶插定,還依我嫁尚舉人的好些。

  他是詩禮人家,又有莊田土地,頗過得日子,強過嫁西門慶。

  那廝積年把持官府,刁徒潑皮。

  他家現有正房娘子,乃是吳千戶家女兒,你過去是做大,還是做小?況且他房裏又有三四個老婆,這還是沒名分的丫頭不算。

  你到他家,人多口多,還有的惹氣哩!”

  婦人聽見話頭,明知張四是破親之意,便佯說道:“自古船多不礙路。

  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願讓她做姐姐。

  雖然房裏人多,只要丈夫作主,若是丈夫喜歡,多亦何妨。

  丈夫若不喜歡,便只奴一個也難過日子。

  況且富貴人家,哪家沒有四五個?

  你老人家不消多慮,奴過去自有道理,料不妨事。”

  張四道:“不獨這一件。他最慣犯家暴,又管販賣人口,稍不中意,就令媒婆賣了。你受得他這氣麼?”

  婦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差矣。男子漢雖利害,不打那勤謹省事之妻。

  我到他家,管得家裏安定,裏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敢怎的奴?”

  張四道:“不是我打聽的,他家還有一個十四歲未出嫁的閨女,誠恐去到他家,三窩兩塊惹氣怎了?”

  婦人道:“四舅說哪裏話,奴到他家,大是大,小是小,待得孩兒們好,不怕男子漢不歡喜,不怕女兒們不孝順。

  休說一個,便是十個也不妨事。”

  張四道:“還有一件最要緊的事,此人行止欠端,專一在外眠花臥柳。又裏虛外實,欠外邊不少債。只怕將來坑了你。”

  婦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又差矣。

  他少年人,就外邊做些風流勾當,也是常事。

  奴婦道人家,哪裏管得許多?

  惹說虛實,常言道:世上錢財倘來物,哪是長貧久富家?

  況姻緣事皆前生註定,你老人家到不消這樣費心。”

  張四見說不動婦人,到喫她搶白了幾句,好沒面子,吃了兩盞清茶,起身去了。

  有詩爲證:

  張四無端散謠言,姻緣誰想是前緣。

  佳人心愛西門慶,說破咽喉總是閒。

  張四羞慚回家,與媳婦兒商議,單等婦人起身,就指着外甥楊宗保,要攔奪婦人箱籠。

  話休饒舌。到二十四日,西門慶行了禮。

  到二十六日,請十二位素僧唸經燒靈,都是他姑姑一力主張。

  張四到婦人將起身出門子前一天,請了幾位街坊衆鄰,來和婦人說話糾纏。

  此時薛嫂正引着西門慶家小廝伴當,和守備府裏借的一二十名衛兵,進來搬擡婦人牀帳、嫁妝箱籠。

  被張四攔住說道:“大媒人且休擡!有話講。”

  一面領了街坊鄰舍進來見婦人。

  坐下,張四先開言說:“列位高鄰聽着:大娘子在這裏,不該我張龍說,你家男人楊宗錫與你這小叔子楊宗保,都是我外甥。

  今日不幸大外甥死了,空掙了一場錢。

  有人主張着你嫁出去,這也罷了。

  怎奈第二個外甥楊宗保年幼,監護權在我,一切壓力都在我身上。

  他是你男人一母同胞所生,莫不是家當沒他的份兒?

  今日對着列位高鄰在這裏,只把你箱籠打開,眼同衆人看一看,有東西沒東西,大家見個明白。”

  婦人聽言,立馬哭起來,說道:“衆位聽着,你老人家差矣!

  奴不是蓄意謀死了男人,今日舔着臉又嫁人。

  他手裏有錢沒錢,人所共知,就是積攢了幾萬塊,都花在這房子上。

  房子我沒帶去,都留給小叔子。傢俱等件,分毫不動。

  就是外邊有三四百萬欠帳未收,文書合同已都交與你老人家,你老陸續討回來家中開銷。

  其它再有甚麼錢來?”

  張四道:“你沒錢也罷。如今只對着衆位打開箱籠看一看。

  大家只是看看,就算有,你還拿了去,我又不要你的。”

  婦人道:“莫不是奴的鞋子內衣也要瞧不成?”

  正亂着,只見楊家姑姑拄拐自後而出。

  衆人便道:“姑姑出來了。”都齊聲唱喏。

  姑姑還了萬福,陪衆人坐下。

  姑姑開口道:“列位高鄰在上,我是他家親姑姑,實在親戚,難道沒我說話的地方嗎?

  死了的是侄兒,活着的也是侄兒,十個指頭咬着都疼。如今休說他男人手裏沒錢,他就有十億八億的,你只好看他一眼罷了,和你也沒關係。

  她身邊又沒孩子,少女嫩婦的,你攔着不讓他嫁人做什麼?”

  衆街鄰高聲道:“姑姑講得有理!”

  姑姑道:“難道她孃家陪送的東西,也留下她的不成?

  她背地又不曾私自給我什麼好處,不是我偏幫她,辦事要公道。

  不瞞列位說,我這侄兒媳婦平日有仁義,老身捨不得她,好溫和恭敬的性子。不然老身也不能管她。”

  那張四在旁把姑姑瞅了一眼,說道:“你好公平心兒!鳳凰無寶處不落,你是無利不起早。”

  只這一句話道着姑姑隱祕,登時怒起,紫漲了麪皮,指定張四大罵道:“張四,你休胡言亂語!

  我雖不能是楊家正頭香主,但也姓楊,說什麼都不見外。你這老油嘴,是楊家的哪根蔥?”

  張四道:“我雖是異姓,兩個外甥卻是我姐姐生的,你這老虔婆,女生外嚮,怎一頭放火,又一頭放水?”

  姑姑道:“你這下賤沒廉恥老狗骨頭!她少女嫩婦的,你留她在屋裏,有何算計?不是圖色慾,便是起謀心,將錢肥己。”

  張四道:“我不是圖錢,只恐楊宗保後來大了,過不得日子。

  不似你這老殺才,搬着大引着小,黃貓兒黑尾,不知道你哪兒頭的。”

  姑姑道:“張四,你這老花根,老奴才,老粉嘴,你恁騙口張舌的好扯淡,到明日你死了時,不用繩子扛子,你一張嘴就夠了。”

  張四道:“你這嚼舌頭的老賤人,掙這種錢來焦尾靶,怪不得你無兒無女。”

  姑姑急了,罵道:“張四,賊老蒼根,老豬狗,我無兒無女,強似你媽你媳婦你閨女你兒媳穿寺院,養和尚,睡道士,你還在睡夢裏。”

  當下兩個差些兒不曾打起來,多虧衆鄰舍勸住,說道:“老舅,你讓姑姑一句兒罷。”

  薛嫂兒見他二人嚷做一團,領西門慶家小廝伴當,和派來的衆衛兵,趕人鬧裏,七手八腳將婦人牀帳、妝奩(lian)、箱籠,扛的扛,擡的擡,一陣風都搬走了。

  那張四氣的眼大睜着,半晌說不出話來。

  衆鄰舍見不是事,安撫了一回,各人都散了。

  到六月初二日,西門慶一頂大轎,四對紅紗燈籠,她小叔子楊宗保頭上扎着髻兒,穿着青紗衣,騎在馬上,送他嫂子成親。

  西門慶答賀了他一匹錦緞、一柄玉如意。

  蘭香、小鸞兩個丫頭,都跟了來鋪牀疊被。

  小廝琴童方年十五歲,亦帶過來伏侍。

  到三日,楊姑姑家和孟三兩的個嫂子孟大嫂、二嫂都來慶賀。

  西門慶給她楊姑姑七十萬禮金、兩匹布帛。自此親戚來往不絕。

  西門慶就把西廂房裏收拾三間,與她做房。

  排行第三,號玉樓,令家中大小都隨着叫三姨。

  到晚一連在他房中歇了三夜。

  正是:銷金帳裏,依然兩個新人;紅錦被中,現出兩般舊物。

  有詩爲證:

  怎睹多情風月標,教人無福也難消。

  風吹列子歸何處,夜夜嬋娟在柳梢。本書首發來自,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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