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重归于好
但他们的意识、感受、思考問題的方式,根本注定了,如果她们是陌生人,连朋友都沒得做。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又无奈又悲凉,简直是眼泪向心裡流的笑容,但她知道,她的母亲只会看到她笑了,笑,就意味着同意,就意味着开心。
果然,毛慧芳也笑着开心道:“穿個漂亮衣服,吃完饭妈妈给你买点化妆品,啊,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真的是溺水一般的窒息……
饭店裡,毛慧芳殷切要女儿先喝点稀的:“快,小米炖海参,你先喝两口,叫胃裡舒服。”
夏梦乖乖喝了,眼珠子转着看向四周——她总想一個警惕的小动物似的时刻戒备着,好像会有人冲出来伤害她。
“诶,你刚才洗完手,擦沒擦护手霜?”
“忘了。”
毛慧芳立刻拿出一瓶护手霜来,嗔怪道:“這也能忘?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夏梦一边由着她把护手霜挤在自己的手背上,一边心想,我第一张脸都快被打成犀牛皮了。
這样的說辞一冒出来,她自己都想笑。
夏梦经常会拿自己的悲惨境遇来编点有意思的段子逗自己开心,她觉得自己的這点幽默是师从于父亲。
夏文斌就是個很会逗人开心的人——如果他愿意。
“不好好保养,以后再想起来就来不及了。”毛慧芳给自己的手上也涂了一点,“你看你妈我這双手,年轻的时候帮你姥爷干农活不在乎,這现在再补都补不回来。那时候哪有护手霜,都是蒸了枣来抹。”
毛慧芳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对于保养的追求甚于所有人,甚至于可以說,她活得很精细且精致。
夏梦耳濡目染,也对于自己的一切颇为爱惜——譬如护发素要用三种,沒事去美容院按摩,护手霜和唇膏永远随身。上周她发烧到38度的时候,毛慧芳让她吃了药好好睡觉,她却沙哑着嗓子說:“妈,反正躺着也是躺着,给我敷個面膜吧。”
于是毛慧芳欣然应允,给女儿贴好了面膜,又瞅着時間到了来给她擦脸。
毛国庆觉得生病了還能想着臭美的人多少脑子得有点毛病,但母女俩在美容养生上是绝对步调一致的,甚至于温情。
夏梦觉得,她甚至還沒有母亲讲究。母亲一方面說着漂亮女人要惹大麻烦,会疯婆子似的剪她的头发,另一方面又爱惜女儿的一切,认为自己有义务把漂亮的女儿养得更漂亮。
夏梦也知道母亲耳根子软,眼下父亲這個导火索不在,她们的关系缓和了许多。虽然夏梦還是会对母亲說刻薄的话,甚至讥讽她、不耐烦地冲她大吼,可惜的是毛慧芳也并不怎么往心裡去。女儿再发疯发癫,和夏文斌比起来,真的不够看。
真的动气了,毛慧芳也只会還嘴說:“你看你你這驴劲儿,和你爹一模一样!信不信我揍你!”
“小梦啊……”毛慧芳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叮嘱,“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习,女人啊,有自己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比什么都强,知道么?”
“呵,你也是大学生啊,成绩好啊,那又怎么样,還不是给男人洗衣服做饭。”夏梦恶意地盯着她,“也不求上进,在单位這么年了,就安心做個科员。”
但她恶毒的信号显然无法被毛慧芳捕捉到,她反而很自豪地說道,“那怎么了,女人有個铁饭碗就很好。”
“懒惰。”
“我才不懒惰!你不知道,当时我們班裡,就我一個女的考了大学,剩下的不是說学够了,就是听爸妈的要嫁人,最后都是一地鸡毛。你不知道她们有多羡慕我有個正经工作啊!肠子都悔青了。還有啊,上班了,大家都說铁饭碗不愁,天天玩儿,但是我就知道要继续学习,考证,去更好的机关!拿更高的薪水,我們科室现在就我一個女的,那真的是踩着多少男人的脑袋才能抢到的,那时候還有人造谣我和领导有点什么呢,我就冲上去抽他们大嘴巴子。”毛慧芳有点愤愤不平,“你爹都觉得我是個不一般的女人,很崇拜我,只有你,总是看不上我。”
夏梦默然,她母亲的很多观点和行为,在她那個年代的人看来,甚至都算得上是先锋了。但是在夏梦看来,却好像欠了一把火候似的憋屈。
她妥协地叹气:“我也沒有别的意思,就是为你惋惜。”
“不惋惜,只要你考上大学,妈這辈子就值了。要不嘛,你就争气点,比你妈還厉害!”毛慧芳喜滋滋地說道,“我的女儿又漂亮,学习又好,哎,也不知道将来谁這么有福气。你以后找男朋友啊,首先,家世就得好,和咱们家门当户对,再来那個学历什么的,至少也得是研究生,来来,再喝点汤,马上上主食了。”
吃完饭,毛慧芳又带她去买衣服,夏梦试了一件valentino,喜歡但嫌贵,不肯买,毛慧芳却說道:“才一万出头而已,给我的女儿买东西有什么贵的,我现在对你好,你以后就不会被男人的一点小恩小惠骗走啦!”說着,她便喜滋滋地去付款了。
夏梦对父母的财务状况一无所知,她也从来不关心。她只知道自己過得還算不错,至少這样几万块钱拿去买衣服的事儿,她知道他们班裡只有她一個。
随后毛慧芳又带她去书店:“想买点什么书就买,但是闲书买两本就行了,快高考了。”她不放心地叮嘱:“可别又看得沒魂了,让我等太久。”
“哦……”夏梦這次也是有备而来,以往她都是买些文学名著,或者昂贵的英文原版戏剧,但是今天她选了好几本關於股市的书。
毛慧芳看着這些书有点惊讶:“這都是啥?”
夏梦知道毛慧芳对股市避之不及,安心地說道:“写作文可能会用到名人事迹。你看這個老头,叫巴菲特。”
“哦。”毛慧芳翻了翻,感觉內容极其晦涩,不像是闲书,便爽快付了钱。同时又過来拉她:“走,再给你买点化妆品,不過上学可别用,你们老师得說你。”
夏梦看着母亲笑眯眯的模样,心裡尖锐的恶毒突然柔软了下来!
无限的柔软!像是刺变成了丝绸。
仿佛過往的事情、黑暗的情绪都云开雾散似的消失了,她突然失忆了一般,此刻心中只有对于母亲的爱和依赖。
她搂着母亲的胳膊,她实在是太喜歡這样平和又普通的相处了,此刻的和睦于她而言,就像是极光、流星、晚霞,美丽且无价,是世间最昂贵的奢侈品,多少钱都买不到。甚至于她嚷嚷着让母亲给她买各种东西,并不是真的因为她喜歡,而是她想看到母亲那欣赏又宠溺的笑容,想听到母亲說,“我的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她被爱,被纵容,被温暖包裹着,就像回到了子宫裡,安全且舒适。
夏梦的想法突然又变了,她觉得,她和母亲或许性格南辕北辙,但如果沒有父亲,她们還是能成为非常融洽的母女的。
她爱母亲,她成为了那只再度回到母亲身边的小恒河猴。
又一次月考结束,王倩倩呆滞地坐在椅子上,感觉脑袋一阵阵疼。
沒考好——她已经知道结果了。
她给自己打气:运动员会加分的,你只需要赶快考到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证。
其余的学生也都解脱了,此时几個男生正围着王玉波,听他吹牛。
一個男生问道:“波哥,你爸真的又要结婚了?這都是第几個了?”
“都可以凑成葫芦七姐妹了,妈的,這帮贱女人,就是看我爹有钱就往上贴。”王玉波冷笑,“等着瞧吧,我過几天就能给她弄走。”
“怎么,又要下□□么?”另外一個男生笑问。
就连王倩倩都知道王玉波给他其中一個后妈下□□的事儿。虽然小剂量不致死,但是那個可怜的女人不但吐了一地,還因为中毒而大小便失禁,吓得一治好就赶紧离婚了。
果然,王玉波又开始绘声绘色描述那個女人是怎么在自己的秽物裡挣扎,又怎么被他嘲笑。随即他冷笑道:“现在這個女的,肚子裡還有一個,别的就算了,得让她的孩子生不出来才行。”
一個男生有点畏惧地說道:“诶,你可别太過火了……”
“放心,我有把握让她屁也不敢放一個。”
王倩倩听不下去了,她决定出去透透气,远离這些恶心的人。
才走出来,就看到夏梦被潘美西和米璁拉着,正笑着向楼上走去。
之前潘美西的尖叫仿佛還在耳边,可她们早就又和好了。
“诶!”她赶紧叫道,“夏梦,你们干嘛去?”
潘美西笑道:“我正求着夏梦帮我送情书呢!”
王倩倩走上来,“送给谁啊?”
米璁赶紧道:“裴学姐。”
“给学姐送情书?”王倩倩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她也认识篮球队的裴学姐,一米77的身高,短发的模样雌雄莫辩。虽然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可是成绩又好又帅,确实很招女生喜歡。
“对呀,我觉得她超帅的!”說着,潘美西已经脸红了。
王倩倩不解:“那干嘛要夏梦送啊……”
“诶,我不好意思嘛!学姐看上去很像是那种会给人难堪的人。”潘美西理直气壮地說道,“而且帮朋友送情书,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嘛?你要一起去么?”
王倩倩见夏梦一脸尴尬的样子,說道:“那我和你们一起吧。”
“耶!”潘美西欢呼起来。
到了三楼,王倩倩和另外两個人躲在楼梯拐角张望。
夏梦有点尴尬地站在高三八班门口,找了個同学带话,過了一会儿,果然裴学姐走出来了。
裴学姐又漂亮又帅气,一头短发,比男生多了几分清秀,比女孩多了几分英气,而且她的身高在女生中算是很高的,站在夏梦面前,远远看去般配极了。
“同学說你找我?”裴学姐诧异地打量她。
“嗯,学姐,我帮同学给你送個信。”夏梦委实尴尬,把信地给她。
“哦……”学姐随意接過来,又打量她,“你就是夏梦吧,老听人說起你来,我运动会上见過你。”
“……是嘛?”她放松了一些,觉得学姐倒是很亲切,并沒有平时看上去那么冷酷。
“我觉得,你长得像個小狐狸,你這眼睛是天生就這样嘛?怎么還带弯儿?”
夏梦笑了:“是天生就這样的。”
“真好看。”裴学姐咂咂嘴,“都是人,你怎么這么会长。”
夏梦被她夸得脸一红,赶紧道:“那学姐,那信你看看,我……我先走了……”
“哦,以后有空来看我打篮球吧!”学姐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這时,王倩倩听到自己身边传来了“呼哧呼哧”的声音,像牛似的。
她诧异地转過头,看到潘美西在喘粗气,眼睛红红地瞪着夏梦。
“喂,你怎么啦?”她问。
“臭□□!”潘美西突然大声骂道。
這时夏梦已经走了過来,听到這话神色一变。她也不是個傻子,知道潘美西在骂自己。
之前潘美西骂她,她也知道,但听别人转述,和当面被骂,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艹!!!贱人!!!”潘美西尖声大骂,转身跑了。
米璁和王倩倩也飞快明白了過来。
米璁赶紧道:“夏梦,她就是吃醋了,美西那人你還不知道,就是太直了,過两天自己都好了,你可千万别往心裡去。”
夏梦冷着脸,沒有接话,只是问道:“回去么?该上课了。”
潘美西的气一直到下午放学都沒有消,回家的时候,她无比粗鲁地拖出自己的电瓶车来,不小心打在了小跟班米璁的腿上。
但她看也不看,骑上车就走了。
米璁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一旁的王倩倩赶紧搀扶她說道:“你沒事儿吧?”同时她又看着潘美西的背影怒道,“她是有病么?什么东西啊!”
和潘美西作为初中同学,王倩倩当然也知道潘美西的恶脾气。
她对米璁道:“你腿都青了,哎,潘美西可真是。”
“沒事儿,沒事儿。”米璁含着泪笑着說道,“美西就是太直率了。”
王倩倩有点震惊,“你在帮她說话么?”
“朋友之间,总是要互相包容一点的嘛……”
“你管這叫朋友?”王倩倩强调,“朋友是不会做伤害对方的事的!”
米璁依旧强笑着:“她也不是故意的……”
晚上和夏梦打电话的时候,王倩倩困惑道:“米璁为什么要這样?你沒看她那腿,淤血了,刮破了一大块,要我我肯定得气死了,說什么也得让潘美西道歉。她居然還能笑出来,干嘛要這么圣母呢。”
夏梦冷冷道:“米璁的好人缘就是靠着自我内耗换来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她的感受,沒有别人对她的看法重要。她为潘美西說话,是为了让自己好過一点。”
在今天這件事之前,王倩倩从来沒有听夏梦评价過周围的任何人,她们往往讨论事情居多,沒有下過什么结论。但是此时王倩倩突然觉得,夏梦简直就是個透视镜,她三言两语,已经把米璁的心态捉摸了個透!
“对,我觉得你說得挺对的,我有這样的感觉,但是你說出来,我才真正明白了……”王倩倩忍不住问,“那你一定很生美西的气吧,你打算怎么办。”
夏梦停了两秒才說道,“她明天会和我道歉的。”
“是嘛?”
但王倩倩沒有意识到,夏梦并沒有說,她会原谅潘美西。
挂了电话,夏梦拉开了枕头,她的手指在枕头芯裡摸了摸,自乳胶垫子裡拿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来。
在毛慧芳的围追堵截下,她還是能找到妥善的藏匿之地。只要孩子想,家长永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打开来,就是她留下的漫画的那一页。
這张漫画她已经看了太多次了,因为来回折叠,已经快要烂掉了。
她注视着男主角的脸,潮红的脸颊,迷茫的眼神——這個男主角真的画得很像穆云书……
她的手指拂過那张脸,轻声說道:“加油啊,希望你一切都顺利。你值得。”
随即,她将漫画撕得碎碎的,打开窗户扔了下去。
那明明是她最想保留、最珍视的东西,但是却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只是這样想着,就好似又阴郁了几分。
久违的声音于是又活了過来:“扔掉了么?你這么饥k,不会憋死吧?”
见她只是沉默着,声音又說道:“车就要来了。”
“什么?”夏梦不解。
“我們或许很快就能见面了。我为你争取了更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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