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大人沈暮有了第一個孩子,虽然是位千金,可总算是膝下有女了,大人甚是高兴,今日便打赏了全府上下。
我伺候大小姐更换了湿衣,终是有机会仔细看清楚小小姐的模样。
小小姐的脸皱皱的,比我想得要难看些。
看见我那样好奇的样子,大小姐虚弱地一笑,“每個小娃才出生都不好看,长大了,就会水灵起来了,浣溪,你也一样。”
我蓦地觉得脸蛋有点滚烫,每次大小姐夸我,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浣溪,你来。”大小姐向我招了招手。
我点头走近那個小娃,却瞧见那小娃咧嘴眯眼对我笑了笑。
我有点惶恐,更多的却是惊喜。
大小姐宠溺地看着怀中的小人儿,柔声道:“浣溪,若有天我不在了,你要帮我照顾好她。”
我有些诧异,摇了摇头。
大小姐虚弱地看着我,“自個儿的身子自個儿知道,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再摇了摇头。
大小姐沉声道:“浣溪,记得我交待你的话,在沈家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這一次,我只有重重点头。
這世上有些花朵开得很鲜艳,這些花朵往往也会在世人不经意间便突然枯萎。
我以为大小姐只是說胡话,却不想只過了半年,她就這样离开了。
那一日,小小姐哭得很厉害,沈大人把自己关在大小姐灵前足足一天。等他从灵堂中走出来,他从我怀中抱過了小小姐,哑声道:“以后你就叫萦笙,梦萦的萦,笙娘的笙。”
萦笙,這就是小小姐后来的名字。
也是我,這一世都忘不了的名字。
“浣溪,以后你就是萦笙的贴身丫鬟了,好生照顾小姐。”
沈大人把小小姐交到我怀中,我除了重重点头外,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我答应過大小姐,会好好照顾小小姐,其实就算大人不說,我也会做的。
突然,萦笙似是不哭了,我低下头去,发现她小小的手指紧紧握着我的小指,是那样紧。
我說不出任何话,我能做的只有对着她含泪点头一笑,似是承诺。
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萦笙。
三年后,沈大人還是娶了新夫人进门,那新夫人倒比大小姐有福气,接连生了一儿一女,身子也依旧康健。
而這时的萦笙,已经是個五岁多的小姑娘了。
“浣溪,我想吃桂花糕。”她在书房歪着脑袋看着我,奶声奶气地說道。
我将她手中的笔扶正。
“可是……可是我的手……已经很酸了……”萦笙委屈巴巴地看着我,眼圈忽然红了起来。
她是大人最钟爱的千金,不单单是因为已故的大小姐,還因为她那双眼睛,像极了当年的大小姐。
萦笙笑着看你,你会由心地觉得心暖,她哭着看着你,你会觉得莫名地心酸。
她是個戳心的孩子,也是個懂事的孩子。
我虽然說不了话,可我只要一個眼神,或者一個动作,她就能懂我的意思。
看见我沒有妥协的意思,她只有瘪着小嘴,继续低头写字。
我轻轻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本以为我每次离开书房,萦笙就会偷個懒什么的,可是每次我悄悄从门隙中看向她,她总是认认真真地写着功课。
大小姐,您看见這样的小小姐,应该会觉得欣慰吧?
過了一会儿,我便从厨房端了桂花糕来。
老远萦笙就闻见了桂花糕的清香味儿,她激动地搁下了毛笔,却在看见我严肃表情的瞬间,又乖乖地拿起毛笔来。
“浣溪,你好凶。”她低着小脑袋嘟囔了一句。
作为一個陪嫁丫鬟,我确实不该做這些,毕竟這個小姑娘才是我的主子。
只是,我永远都记得大小姐当年叫我识字时候說的话。
她說——
“欢喜,我给你個新名字,叫做浣溪。”
“……”
“读书是苦,可若吃下這些苦,以后能看透更多世事,也是值得的。”
要看透什么,我不明白,当年的我不過是個小丫头,每天所想不過是馒头稀饭,却不想在多年之后,我竟成了小小姐的启蒙夫子。
或许,這就是种善因,得善果。
也算是我对大小姐恩情的报答吧。
我将桂花糕放在了书案上,看着萦笙写好的字,只觉欣慰,忍不住笑了出来。
萦笙扬起了脸来,也咧嘴一笑,“浣溪,你不凶的时候真好看。”
我静静地看着萦笙那稚气的脸蛋,其实我哪裡舍得凶她?她是大小姐托付给我的宝贝千金,這一世,我一定要护她周全。
我的笑容更深了些,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萦笙有些吃惊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终是释然地笑了笑,她对着我招招小手。
“浣溪,你把头低一点点。”
我顺从地低下了头去。
萦笙站了起来,却够不到我的脸,她踮起了脚尖,硬是学着我的动作,也刮了一下我的鼻尖。
我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浣溪,我也欺负回来了,嘻嘻!”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我只能轻轻一笑,给她递上一块桂花糕。
她接了過来,却沒有马上吃。
我微微挑眉,表示不解。
她笑着,又踮起了脚来,把桂花糕往我唇边送来,“你欺负我,我便也欺负你,那若是我对你好点,你是不是也会对我好点呢?”
這样的话,我竟无法反驳。
我点头,想要去接她喂我的桂花糕,她却执拗地摇头,执意要亲手喂我。
我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吃下這块桂花糕。
“浣溪,该你啦!”
小人儿拿起一块桂花糕,交到了我手裡,自己却已张大了嘴巴,“啊。”
我小心地将桂花糕掰成两半,生怕她一口吃下会噎到。我将其中一半温柔地送到她的口中,她满意地嚼了起来。
丫鬟竟与小姐同食,很快這件事便在沈府流传开来。
我静静跪在前厅之中,等待着大人回来处置。
新夫人端然坐在前厅中,看我的目光有些复杂。
其实,我也觉得我在沈府有些不妥。
我的大小姐已经亡故五年,我已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照例,我要么被收做主子的小妾,要么被解雇出府,随便找個人家嫁了。
大人在日暮时分才匆匆回来,想来今日公务必定很多。
他匆匆看了我一眼,我才发现他此刻是抱着萦笙走进来的。
“浣溪,你下去吧。”
面对大人這句话,我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见我怔在了原处,大人放下了萦笙,走到了我的跟前,提高了声音說,“浣溪是萦笙的贴身丫鬟,丫鬟帮主子试吃有何不妥?”
萦笙伸出了小手,想要扶我起来。
我這才看见,她那齐齐的睫毛上挂着泪珠,我终是明白,我能留下来,還能得到大人撑腰,多半是因为萦笙。
“浣溪,从今日开始,你便不是笙娘的陪嫁丫鬟,你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可要伺候好了!若是哪天萦笙觉得你伺候得不好,你就沒必要留在這儿了。”大人冷冷說完,目光一扫堂上的众人。
他這话的意思很明白,我不会成为她的妾室,我的去留以后只由萦笙决定。
心头一阵酸涩泛起,我竟有些想哭。
萦笙笑盈盈地看着我,仿佛在跟我說,她是不会赶我出府的。
从這天开始,大家会亲切地唤我浣溪姐姐,就连新夫人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大抵是因为我不会成为大人的妾室,不会跟她分享同一個男人吧。
立夏之后,天气变开始热了起来。
临安在江南,蚊虫自然不少。
萦笙是個睡觉不安分的主子,总是会把小手伸出蚊帐来,所以她白嫩小手上的红疙瘩总是比二小姐与三公子的多。
“浣溪,我痒。”
她坐在帐中,想去挠手背上的红疙瘩。
我快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浣溪,我真的好痒。”
她委屈地看着我,眼圈一红。
我摇了摇头,俯下脸去,轻轻地吹了吹她手背上的红疙瘩。
她呆呆地看着我,忽地笑道:“這法子有用,浣溪,你再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痒了。”
我点头,顺从地吹了吹她的红疙瘩。
萦笙是個细心的孩子,她也发现了我手背上的红疙瘩,她突然牵起我的手,也学着我的样子,吹了一口气。
她歪着小脑袋问我,“有沒有好点?”
我很是诧异她的“依样画葫芦”,這一瞬间,我有些恍惚,我与她到底算是主仆,還是姐妹?亦或者,是其他?
她见我呆住了,又接连吹了好几口气,只觉得双颊有些酸麻。
她像是懂了我的辛苦,她从枕边拿起团扇,朝我的红疙瘩扇了扇,笑问道,“浣溪,這样会不会更好点?”
我只觉得,我這辈子虽然說不了话,可老天终究是待我不薄的。
大小姐教我识字,小小姐教我体贴。
我已還不了大小姐恩情了,我能做的便是加倍地待小小姐好,若是這辈子還不完,那就下下辈子接着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