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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作者:流鸢长凝
大人的病终是渐渐好了起来,今年的大人生辰,白子生带着妻儿一起来沈府祝寿。大小姐這個哥哥有個独子,名叫白中羽,年长萦笙三岁多,算起来,萦笙该唤他一声“表哥”。

  十四岁的少年总是有些不安分的,离晚宴還有些时辰,白中羽早在大人们的唠嗑中乏了味,百无聊赖地在沈府中闲逛了起来。

  這时候,我正陪着萦笙在庭中练习今晚要送给大人贺寿的皮影戏,這锦衣华服的小少年竟這样唐突地闯了进来。

  “咦?這個好玩!”白中羽跳到了屏风后,从我手裡夺過了皮影人偶,在手中不停把玩。

  “你是哪裡来的小无赖?快把人偶還我!”萦笙瞪大了双眼,顿足指着白中羽手中的人偶,“這是我的!你不问就拿,与盗贼何异?”

  我倒是沒有想到,萦笙的学识渐涨后连骂人都一针见血了。

  两個紧跟着白中羽的丫鬟快步走进了庭中,对着萦笙福身道:“大小姐,這是表少爷。”

  “我才沒有這样沒礼貌的表哥!”萦笙气得双颊通红,她将手中的人偶递到我手中,便准备去抢白中羽手中的人偶。

  白中羽好不容易才找到個好玩的玩意,岂会轻易還给萦笙,他几乎是挑衅地将人偶高高举過脑袋,仗着自己人高萦笙一個脑袋,叫嚣道:“笙表妹啊,喏,人偶就在這儿,你来拿啊,拿得到就還你!”

  “你……”萦笙努力跳着去抢那個人偶,可是她跳起来的时候,白中羽也跳起来,她试了好几次,就是抢不到人偶。

  “无赖!无赖!”

  這两個都是惹不得的小主子,小孩子私下打闹,我們這些下人也不好参合太多。

  我看着萦笙那种不依不饶的劲头,有些担心她会伤到哪裡,便顾不得那么多,上前将萦笙拉到了身后,摇了摇头,拉過了她的掌心,在上面写了一句——不要了。

  萦笙忍了這口气,再看了看我,只回头瞪了白中羽一眼,“浣溪說不要了,我也不想要了!哼!赏你這個无赖!”

  原本耍弄萦笙正开心的白中羽动作一僵,将手中的人偶狠狠地往地上一砸,一脚踩在了上面,咬牙道:“我家什么沒有,鬼才稀罕你這破皮影人偶!”

  看见白中羽有些炸毛,萦笙反倒是觉得解气了不少,她紧紧抓着我的手,朝着白中羽吐了一下舌头,“是啊,所以方才那個抢我人偶的一定不是人咯!”

  “你……”白中羽何时受過如此大的羞辱,他少年心性冲了上来,左右看了一眼,径直走到了假山边,便捡起了一块石头,朝着萦笙砸了過来。

  小心!

  我慌忙用身子挡住了這块石头,害怕伤到萦笙一分。

  虽說白中羽還是個孩子,力道還算小,可那石头终究是有棱角的,擦過我的左边眉角,硬是割破了我的半截左眉。

  鲜血突然涌了出来,滴在了萦笙的小褙子上,萦笙慌乱无比地看着我,惊呼道:“浣溪,你流血了!”

  我轻笑摇头,示意我不疼。

  萦笙的眸光满是心疼,她泪眸匆匆看了我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染血石头,便朝着白中羽砸去,“谁准你伤我的浣溪的?”

  白中羽看见伤了人,本就有些心虚慌乱,沒想到萦笙竟会還他一块石头,等反应過来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生生地让這块石头砸了一下肩头。

  “呜——”

  我以为這世间哭声最惨的该是女娃的哭声,却不想白中羽只受了這一下,便呜呜大哭了起来,宛若身上被谁戳了一個大窟窿一样。

  “夫子說,男儿有泪不轻弹,你還好意思哭!”萦笙鄙夷地骂了她一句,便赶紧看向我的伤处。

  她紧张地捏着衣袖来拭我眉角的鲜血,一双秀眉皱得实在是厉害,“浣溪,是不是很疼?”

  我拦住了她的动作,我不過是個下人,主人是不该有這样的动作的。

  我在她的掌心写道——进去,换衣裳。

  “我不!浣溪,我害怕……真的好害怕……”萦笙倔强地摇头,她就是担心我,害怕我一直這样流血,就会再也醒不過来了。

  白中羽半天等不到两個吓呆了的丫鬟上前劝慰,哭得就更加伤心了,最终還是惊动了前院的大人们。

  白子生与妻子很是心疼地解开了白中羽的衣裳,找到了一块微微发红的地方,“羽儿,是谁敢這样伤你?說,今日爹爹给你撑腰,你别怕!”

  白中羽抽泣了几声,他本想指向萦笙,却被萦笙刀子一样的目光给逼了出来,最后只能把怒气都发在我的身上。

  “是她,就是這個哑巴!”

  小小年纪說的话,竟如此戳人。

  “是你,浣溪!”白子生恶狠狠地看着我,他是认识我的,“你哑了就算了,還瞎了不成么?连自家的小少爷都敢动手欺负?”

  萦笙沒想到那個讨厌的小少年竟然会嫁祸给我,她摇头怒声道:“不是的,他說谎,明明是……”

  “笙儿!”夫人打断了萦笙說话,她冷冷地扫了我一眼,“你就是太宠着浣溪了,你瞧,连下人该有的样子都沒了。”說完,她歉然看向白子生,“這事,我自会给你们一個交代。”

  “娘亲,不是的!真的不是浣溪!”萦笙挺身拦在了我的身前,“浣溪已经伤了,娘亲,求你找個郎中来看看她,好不好?”

  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拉开大小姐!”

  “是,夫人。”

  萦笙极力想为我辩解,可她终究只是個小娃,就這样生生地被拉到了一边。

  我对着她微微一笑,想告诉她不必为我担心,旋即朝着夫人跪了下来,等着夫人的责罚。

  “管家,拿鞭子来!”

  沒有伤到萦笙就好。

  我低下头去,暗暗庆幸,說不怕疼,那是假话。可若是挨這一顿打,能换大家的“相安无事”,這也算是值得的。

  “浣溪……”萦笙在那丫鬟怀中挣扎着,想要扑上来,她嘶声道,“娘亲,是我砸的表哥,是我的错,求求你,别打浣溪好不好?”

  夫人愕了一下,她迟疑地看了一眼白中羽。

  白中羽岂会承认自己在說谎?他更加笃定地指着浣溪,“就是這哑巴砸的我!就该狠狠打她!教训她!”

  “你說谎骗人!会挨雷劈的!”萦笙狠狠地等着白中羽,那眼神让白中羽有些害怕,不禁往后缩了缩。

  “我的羽儿怎会平白无故地栽赃一個下人?”白子生昂起头来,看了一眼萦笙,“羽儿素来有气量,若真是你砸的他,你是他的表妹,他又怎会跟你计较。”顿了一下,他又冷冷地看着我,“有些婢子大了,会越来越油,不打是不成的!浣溪,你說是不是?”

  我重重点头,已是认命。

  眉角的鲜血沿着我的颊边滴落,一滴一滴落在萦笙眼底。

  我沒有抬眼去看她,我不知道此刻的萦笙早已哭成了一個泪人。

  “夫人,鞭子来了。”管家将鞭子递给了夫人。

  夫人走到了我身侧,沉声道:“浣溪,這十鞭子,你可要记牢了,为何会吃,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吃?”

  我懂夫人话中的深意,我怎敢有半点怨怼之心?

  此事最好就是這样過了,下人本就是皮糙肉厚的,为主子挨上几下,又有什么不应该的?

  更何况,我为的是萦笙。

  想到這裡,我心裡有了一丝莫名的暖意。

  我握紧了拳头,承受着夫人的鞭子,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在我的背上,是那样火辣辣地痛。若是我可以說话,我能呼痛,痛意会不会少一些?

  当十鞭子抽完,我感觉我已经掉了半條命,无力地趴倒在了地上,只要轻轻一动,那些锥心的痛楚就仿佛要钻入我血肉深处似的。

  “浣溪……”

  第一個上来扶我的還是我的萦笙,她的双眸哭得像桃子一样通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勉力挤出一個笑来,想去给她擦眼泪,却发现我的双掌沾满了血污,我只能缩回手来,对着她摇摇头。

  “哼!看你還敢嚣张么?!”白中羽对着這边做了一個鬼脸,我知道,多半是在萦笙面前炫耀自己的胜利。

  “今日是本官的寿宴,你们围在這儿做什么?”大人从院外走了进来,看向我的时候,我分明在他眸底看见了浓浓的歉意。

  “妹夫啊,只不過教训了一個丫鬟罢了,走走走,咱们去前面边看戏边聊。”白子生打了一個圆场,毕竟在沈府大人才是当家的。

  “爹爹……他们欺负浣溪……”萦笙以为大人会为她撑腰,却不想大人也有大人的难处。

  這事已经算是過了,他若是再掀什么余波出来,倒显得大人有些小家子气了。

  “管家,找個郎中来。”大人冷冷地吩咐了一句。

  白子生倒是有些诧异,不悦地问道:“一個丫鬟罢了,妹夫,你這样……倒让我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了。”

  大人回头冷冷看着他,“我沈府从来沒有一個下人是抬着出去的!”

  白子生当即黑了脸,却也不好再說什么,毕竟前段日子的那桩案子是沈大人解决的。

  “爹爹!”

  萦笙看着大人就這样准备离开,她又唤了一声。

  “你的丫鬟你多管教些,莫让别人觉得我沈暮府中的丫鬟都爬到主人头上了!”大人丢下了一句话,便快步走出了庭院。

  “爹爹……”

  萦笙失望地看着那群人跟着大人渐渐走远,她只觉得全身上下冷得厉害。

  這不是临安的初夏,而是临安的寒冬。

  這一日,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了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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