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化蝶
父亲在政府部门工作，母亲是百货商店管理人员，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哥哥在部队当兵。
作为最小的李桂珍，可谓是全家的心头宝，但并沒有养成刁蛮任性的性格。
善良、上进、乐于助人等等，這些都是李桂珍的优点。
所以喜歡李桂珍的人很多，不但有同厂的职工，還有很多厂外的年轻人。
家裡提亲說媒的更是踏破了门槛。
但一家人都是知识分子，還是比较尊重李桂珍自己的意愿，加上她年纪還不是很大，所以一直沒有强求。
可是谁也沒想到，她会喜歡一個从乡下顶职上来的普通工人。
“你以前不是說過，会尊重我的選擇，再說现在已经进入新社会，你怎么還是抱着门当户对的老思想？”
李桂珍既伤心又委屈，她把目光看向母亲，想要母亲帮忙說句公道话，可是母亲却低下头，仿佛沒看见一般。
“唉……”
父亲李长征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我不是要你找個门当户对的，我是想要你找一個文化层次差不多的，找個与你成长环境差不多的，這样以后你们日子才能過得下去。”
“结婚過日子沒什么爱情，沒什么浪漫，都是柴米油盐，只有与你生活习惯差不多的，生活观念差不多的，日子才能過得轻松，過得舒心。”
“說到底，你還不是嫌弃他的出身？老古董，老封建？”
李桂珍砰地把门关上，回房间去了。
“咦，這孩子，脾气還挺大。”母亲刘丹红有些不满地道。
“還不是你平日裡惯的？”
“咦？李长征，你這话說得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惯的？从小到大，你都把她给宠上天了，每次犯错，我想教训她一顿，都被你拉着，总是给她找個理由。”
“好了，现在再說女儿男朋友的問題，怎么又說到這事上来了呢？”
很明显，李长征有些心虚。
“能怎么办？她都這么大人了，你還能把她绑在家裡不成？”刘丹红沒好气地道。
李长征闻言挠挠头，然后道：“要不這样，你找人打听一下，看有沒有适合的小伙子，给桂珍介绍几個看看，有对比才知道有差距，我也想想其他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這你就别管。”
…………
柳南风飘荡在房间内，看着侧躺在床上暗自神伤的李桂珍一时无言。
很俗套的棒打鸳鸯。
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却一点也不俗。
一直跟在李桂珍身后的柳南风可以看出，两人之间的情深意切，沒有一点虚假。
此时的人還很单纯，感情也都很真，不像后世，几乎沒有纯粹的感情，都带有一定的目的性。
其实用柳南风后世的眼光来看，李长征說的话其实還是很在理的。
虽說达不到三观不合的程度，但三观契合度肯定不会很高，在一起生活久了，双方都会感到很不舒服。
古代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不一定完全就是错误。
当然這也不是绝对，只要有一方愿意迁就对方，改变自己，那還是沒問題。
李桂珍和付大龙就是属于這种。
付大龙也知道自己有点配不上李桂珍，所以在事事迁就对方的同时，也在默默提升自己。
而李桂珍的确是一個很好的姑娘，也默默迁就着付大龙，默默改变自己。
爱情本就是双向奔赴。
所以柳南风相信他们会有一個幸福的未来。
可是李桂珍的父母不這么认为，也看不到他们所做的努力。
…………
“放心吧，桂珍，這次调去机械厂是個机会，我一定好好努力，让你爸妈他们认可我。”付大龙对前来送行的李桂珍說道。
最近无线电三厂和外省的一個机械厂搞了一個换岗学习的活动。
說是让年轻人多学习，掌握更多技能，迎接新时代。
厂裡甚至還许诺，只要好好学习，后面晋升、分房，都会优先考虑。
這么好的机会，所以很多人向领导提交了申請。
付大龙也不例外，沒想到竟然真的被选中了，真的是让他喜出望外。
李桂珍也为他高兴，想象着付大龙学习回来后，能晋升一個小领导，如果能优先分一套房，正好他们结婚用，那就更完美了。
可作为旁观者的柳南风却沒這么乐观。
很明显這是李桂珍的父亲李长征出招了。
而且這件事办的师出有名，不但挑不出毛病，還受到工人们的拥护，着实高明的很。
枉付大龙和李桂珍還傻傻的在這高兴。
“听說要学习一年時間，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那就写信呗，我每個星期都给你写信，等休息的时候，我就回来看你。”付大龙满脸的喜悦，一点也沒有离别的悲伤。
“大龙，大龙，快点，车要开了……”就在這时，有人在不远处喊道。
“来了……”
付大龙刚忙回头应了一声。
然后接着对李桂珍道：“你回去吧，我到了给你写信。”
說着拎着行李，匆匆而去。
“唉……”
看着付大龙远去的背影，李桂珍张了张嘴想要喊住他，可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感觉心裡空落落的，眼中闪過一丝迷茫，但是很快却又坚定下来。
“大龙……”李桂珍高举着手臂挥舞着。
柳南风注意到她头顶上的那一丝丝的红色气息似乎有结成茧的趋势。
柳南风若有所思，难道所谓的妖魔鬼怪，并不完全是草木山精所化？
人的执念、欲望、情感等等同样也可以化作妖？
只不過普通人看不见罢了？
越這样想，越觉得有道理。
想到這裡，他不由又想到老婆“苏锦绣”，是画皮化作了她，還是她本身就画皮。
如果她本身就是画皮妖，那她又是怎么成为妖怪的呢？
柳南风急切地想要答案，可是现在他這样的状态什么都做不到。
如同一只风筝，坠在李桂珍的身后。
好在柳南风并不是完全经历李桂珍的人生，而是像看一部3D立体电影一般。
生活上的琐事都会一掠而過。
很快半年時間過去，在這期间两人一直书信来往，付大龙也趁着假期的时候回来看過一次李桂珍。
而這期间，李桂珍的母亲刘丹红一连给她介绍了好几個相亲对象。
不過都被李桂珍拒绝了，只有一位叫赵悦民的，依旧死缠烂打。
赵悦民同样也是无线电三厂的员工，不過他是在行政处做管理，大小也算是個领导。
借着职务之便，对李桂珍不停纠缠，别說李桂珍，就连柳南风都觉得這人真的很烦。
這天李桂珍刚下班，赵悦民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来。
而這一幕正好被放假回来的付大龙看到。
這是什么狗血剧情？
见到這一幕的柳南风忍不住吐槽。
但接下来的事，却出乎柳南风意料之外。
付大龙并沒有负气转身离开，而是高高兴兴地迎上前，還很大方地跟赵悦民打了招呼。
原来李桂珍也不傻，早就写信告诉了付大龙，而這次付大龙回来，就是为了宣示主权的，警告赵悦民。
赵悦民也是個聪明人，果然在接下来的日子裡沒再纠缠李桂珍。
本以为這只是他们情感上的小波澜，過去了就過去了，等一年后，付大龙调回来，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沒想到年底却发生了变故。
外省机械厂不放人，工作直接平调，等付大龙反应過来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付大龙是顶职上来的，家裡還有弟弟妹妹要养，不可能为了感情，放弃這一份来之不易的铁饭碗。
同样的李桂珍不可能放弃现在的工作，過去不比现在，一份铁饭碗的工作来之不易，不是說丢就丢，而且她父母也不可能同意。
接下来時間如同按下了快进键。
两人来往的信件越来越少，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彻底断了联系。
但是柳南风知道，李桂珍并沒有忘记付大龙，对他的感情也从未变過，反而越来越深。
她心情郁结，日渐消瘦，工作连连出错，最后不得不办理了病休在家。
而在柳南风的视角中，她头顶上的红色的气息结成一個厚厚的茧。
李桂珍的父母也有点慌了，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早知道当初還不如让她和付大龙在一起，何必拆散他们。
果然当初付大龙留在外省机械厂，是李长征使的手段。
“桂珍，唉……”
看着女儿這番模样，刘丹红把想要劝解的话又咽了回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要是能听进去，早就听进去了。
“要不，你去江城看看大龙？”最终刘丹红无奈地道。
而原本靠坐在床上，双眼无神的李桂珍眼睛裡似乎有了些光彩。
“他……他之前信中說调到其他地方去了呢。”李桂珍喃喃地道。
那是付大龙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之后就断了联系。
“這是他现在的地址。”
刘丹红递给她一個小纸條，转身出了房门。
李长征正站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立刻投上询问的眼神。
刘丹红轻轻点了点头。
李长征无奈地叹息一声，他也有些后悔了。
在李长征夫妻俩想来，只要让李桂珍回去找付大龙，一切還都是能挽回的，毕竟付大龙不可能再找到像李桂珍這样條件，這样好的女孩。
可世界上的事，从来不是以哪一人的意愿旋转，何况是别人的人生。
等李桂珍见到付大龙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
是他老家的一個姑娘，不是很漂亮，但是很贤惠。
双方的父母都认识，双方父母都很满意，姑娘对付大龙也很满意。
至于付大龙满不满意，其实已经不重要。
“恭喜你。”
李桂珍笑着說，她看起来沒有一点难過的模样，来的时候她還特地化了妆，掩盖住了脸上的憔悴。
“对——对不起。”
付大龙有些吃惊李桂珍的出现，更多的却是愧疚。
“沒什么对不起的，知道你過得好，我也为你高兴。”
“我——我爸的病你是知道的，我爸希望在他沒离开前，能见到我成家……”
后面的话不用說明，李桂珍已经明白事情的经過。
李桂珍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问道：“你爸的病怎么样了？”
“去年开春的时候走了。”付大龙說道。
当初就是因为他父亲患了肺癌，他才顶的职。
李桂珍想說节哀，但是想到事情都過去這么久，說這些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只化作一句轻语。
“我走了。”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她不想在他面前悲伤，不想眼泪弄花了妆……
“我送送你。”付大龙大声說道。
可是李桂珍仿佛沒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李桂珍回去以后，李长征夫妇开始還担心她会做傻事，跟在她身后好长一段時間。
可后来见她沒有一丝难過的模样，去逛街、去看电影、去逛公园、甚至還主动回到了厂裡上班。
就连之前对他死缠烂打的赵悦民约她，她都沒有拒绝。
李长征夫妻俩都以为是因为付大龙结了婚，李桂珍彻底放下了，从這段感情中走了出来，两人還挺高兴的。
直到有一天中午，李桂珍坐在公园长椅上，看着湖面，吹着微风，听着鸟鸣，她却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沒想到這大中午的，公园裡怎么還有這么多人啊？”
“因为他们都退休了，沒事做，只能逛逛公园打发時間。”
“要是哪一天我們老了，也会像他们這样嗎？”
“肯定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要在家裡带孩子，哪有空和你逛公园？”
“孩子，什么孩子？我都還沒要嫁你呢。”
“哼，那又怎么样，离开你，难道我就不能娶其她人了？”
“你敢，你要是敢娶其她人，我就死给你看。”
李桂珍握紧拳头，在付大龙肩上轻锤一拳。
付大龙赶忙求饶。
“我开玩笑的，我今生非你不娶。”付大龙握住她的拳头說道。
“大龙……”
面容悲切的李桂珍跨步走向湖边……
在這阳光微暖的午后，一位深情的姑娘，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
“唉~”
柳南风叹息一声，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這只是一段记忆罢了。
随着李桂珍的死亡，一只美丽的彩蝶破茧而出。
這裡李桂珍的灵魂所化、她的执念所化、她的深情所化……
就在此时，一幅巨大的画卷凭空出现，在空中徐徐展开。
正是那幅【观山海】。
彩蝶飞舞，轻轻落在画上。
被迷雾遮住的画卷，如同纸点染墨，迷雾向四周缓缓退去，露出背后一小块花圃，花圃之中有一只振翅飞舞的彩蝶。
姓名：无名小妖
种族：蝶妖
道行：三十八年
身份：情深之人，爱意所化。山高路远，情系一线。
前因：已触发
能力：可辨人心，可识真情。
就在這时，周围的景色忽然如同潮水退去。
柳南风依旧站在603门前，老头，或者說付大龙依旧正在下楼，一切都沒变，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可是柳南风伸出手指，一只彩蝶出现在他的指尖上。
“生前糊涂，死后却能辨人心，识真情，真是讽刺呢。”看着指尖彩蝶，柳南风喃喃地道。
“小伙子，你……”
就在這时，下了一层的付大龙回過头来。
但是還沒等他說完，柳南风三步并做二步，从楼梯上匆匆而下，从他身边急掠而過。
看着柳南风匆匆离去的背影，付大龙微蹙眉头，小声地道：“真沒礼貌。”
但是柳南风還是听见了，但是并未回头。
只是低头向指尖上的彩蝶问道：“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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