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仙俠卷十三
在白色的骸骨上,還隱隱布着?肉絲,幾匹豺埋頭啃咬着,沾着血的大嘴擡起來,甩了甩尾巴,與同伴一起呲牙,恐嚇走了幾個欲分食的禿鷲。
一個沙啞刺耳,好像尖利的東西在於撓牆一般的聲音嘰咕笑了起來,幾匹豺狼驚恐地退開,出現了一個女妖。這女妖髮如飛蓬,以人皮爲衣、嘴脣外翻,獠牙突出,青面獠牙,端得是面目可怖。
女妖嘰咕笑了幾聲:"小乖乖們,急什麼,多的是讓你們飽餐一頓的地方。"說着,女妖突然眼前一亮,長得及地的分叉舌頭拖了出來:"哈哈,看看,這是什麼!一個活人!"
女妖趕開豺狼,走上去仔細看了看,就趕緊把女童往手上一拖,給拎走了。
現在活人太難見了,活着的人類幼崽,還是個雌的,連妖怪也稀罕得很。
拖到個隱蔽的洞穴,女妖滿意地瞅瞅:這人類女童還是生得挺秀美。
於是女妖張開血盆大口,猛地一吸:女童秀美的外貌開始變形。
到最後,女妖的臉越來越越秀美端正,而女童,則顯得形容可怖了:嘴脣外翻,臉色青黑,鼻樑塌陷,眼珠暴突。原來的美人尖瓜子臉,活生生?腫脹成了餅。
除了沒有獠牙,此刻的女童,竟更像是個妖怪了。
女妖吸完精氣,滿意地摸了摸臉,又俯身在女童的喉嚨旁猛一吸,再一開口,竟然發出了個溫柔和善的悅耳聲音。
成功變成一個秀美模樣,得了人面的女妖甩了甩豺狼尾巴,咯咯笑着?把女童扔在黃沙裏走了。
它喫得夠飽,看見這人類被吸了精氣後的模樣,實在是沒胃口下嘴。
女童醒來後,雙目茫然,感覺眼中的視線似乎與以往有些不一樣了。東西似乎都高大了許多。
低頭看了看手,那是一雙膚色暗沉的手,是一雙難看卻小小的手。
女童茫然了,她此刻的腦子,空的。只記得自己姓盛,應該是個少年女子,還有一些法力在身。
可是這雙手和體內空蕩蕩的虛弱感,又把她現在腦子裏少的可憐的那點東西都否定了。
這是一雙孩子的手。她現在只是個孱弱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童。
她就這樣茫然地走出了隱蔽的洞穴。
外面在颳風。
那風颳得豺狼的毛都凌亂一團,豺又興奮又不耐煩地舔着?自己的毛。
她聞到那風裏的味道的時候,此時頗爲懵懂的心裏,竟然也直覺地明白了豺狼爲什麼興奮:
這風裏只有三種味道。焦味、血肉的腥味、腐臭味。
對於豺狼來說,這就是食物和生?存的絕佳味道。
女童從那隱蔽的地方走出來,這是個洞穴,地勢有些高?。她看去,眼球裏印出來的,是一片大平原大荒野。
嗯,大約是荒野,女童剛剛醒來,走出那個隱蔽的洞穴後,陽光有些刺眼,過於明亮了,看不大清楚:這荒野怎麼是白色和綠黑色夾雜,還有一些紅色?
難道是下雪了?可也不冷,而且那雪還帶點髒髒的土色。
她晃了晃腦袋,視線清楚了一些,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這裏的確是荒野,入目所及的大片大片大片覆蓋了地面的白色,哪裏是雪,分明是骸骨。
白骨散在地上,分佈得太密密麻麻,而以至於她錯眼看成是雪覆蓋了大地。豺狼禿鷲成羣,那些白的骸骨,是被舔乾淨了。那些骨頭上還殘留着?略帶發青腐肉的,被蒼蠅嗡嗡繞着?飛,散發出惡臭,顯然是還沒被那些"清理者"還沒被"照顧"到。
女童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些常識。她以爲這裏是魔界。可是太陽高高?地懸着,這是太陽底下、光天化日的場景!
而魔界,據說是沒有陽光的。
這裏竟然是人間嗎
陽光很明亮,天氣清爽和煦。女童看出來:這是一個春天。
穿過荊棘,女童費力挑着?小道走,一路儘量小心不要踩碎那些骸骨。
天上的禿鷲盤旋着?,叫起來刺得她耳朵疼。
走到哪裏都聽得到烏鴉和禿鷲的叫聲。
豺狼們不知爲何都避開了女童,似乎她身上沾染着?什麼可怕的東西。她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很遠,久到那雙過於寬大,以至於她險些摔倒的靴子都被荊棘磨破了,還是這樣的景色。
地上的野草在春天長得很瘋,她不經意低頭,它們就又拱出來了。
女童無意識側頭,看到一具骸骨。那具骸骨正好壓在一叢野草上,那野草就從骸骨中空的胸膛裏,穿過肋骨鑽出來繼續生長。
看上去很滑稽,就好像是這叢綠汪汪又茂盛的野草是從白骨里長出來的。
但是女童笑不出來。
撥開一叢又一叢的野草,女童總算在下面發現了焦土與殘垣。
然後,從一處被火灼過的斷碑上,她驚恐地發現:這裏不是荒野,而是洛陽。
齊僖宗中和三年,洛陽的春天,來得特別遲。但是這個昔日帝國的東都,已經沒有人會在意春天了。農忙時節,也只有荊棘與雜樹雜草在田裏瘋長。
各種可以食用的果實與根莖都長瘋了。
因爲沒有饑民去食用它們。
什麼啃樹皮,喫草根,相比之下,都是較爲太平的時候纔有的景象了。
至少那種情況下,還有活人。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史書上輕輕巧巧十?個字,卻是此時中原的真實寫照。
盛沐走了很久。
累了,她蜷縮在荒野裏休息,身上沾滿雜草與污泥,配着?那張醜陋不堪的面孔,漸漸像是在荒野白骨與鬼火間遊蕩的小妖。
餓了,她胡亂喫一點草根與可食的根莖,肚子中還是哐當作響,很快瘦了下去。
一路走來,唯一沒有停止的是默誦地母咒。她已經養成了連睡覺都要喃喃默唸的習慣,只是企盼這咒語能多多少少超度一點這中原大地上望不盡的白骨,數不完的亡靈。
盛沐是在一路走的過程中漸漸想起來自己的姓名、一些記憶中的常識,除此之外,仍然滿目茫然。而依據着這常識,從廢墟上生?滿青苔的斷碑告訴她:你到了八十三年前的中原地區。
好不容易聽到馬蹄聲與人聲時,盛沐卻臉色一沉,因爲甲冑相擊聲也響起來了。
在這個時代,和妖魔一樣可怕的是那些職業殺人者一一一那些曾經的士兵。
盛沐曾在記憶中翻找到一些南方諸國修繕的史書。
八十二年後的史書是如此記載的:齊朝地方據有兵權,藩鎮林立。到昔日輝煌的大齊式微之時,個個驕兵悍將,都想據山爲王,搏一個富貴滔天。
一個潑天亂世,就在中原腹地的北方開始降臨了。
以至亂世結束時,中原人口最稠密的汴京及周邊數千裏之地,沒有荒蕪的土地,僅僅十?之二三。
她悄悄把瘦小的身子貓到了高?大到足以遮蔽眺望的荊棘下,一列捲起黃沙滾滾的隊伍來了。
這是一支隊伍高?大,興高采烈、油光滿面的軍隊。在這樣連直屬齊朝的禁軍都面黃肌瘦的世道,這支隊伍顯得十?分異常。
盛沐看到戈矛犀利,舉止野蠻的行?軍後邊還有許多輛滾滾的大車被人推着,這些大車上蓋着?茅草和布,似乎是軍糧。
盛沐看着?卻覺違和與驀然發寒,這個貌似尋常的場景裏,有什麼東西令她毛骨悚然。
盛沐雖然失去了法力,成了個孱弱的女童,但是成爲女童後,有些東西反倒能看到了。
比如,跟在這些大車和這些士卒身後的怨魂厲鬼。以及在暗處盤徊的妖魔。跟在這支隊伍後面的怨魂與邪祟,竟龐大到不輸這支隊伍多少。
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這支行軍隊伍殺氣與煞氣濃得幾欲成形。這樣濃的煞氣,這些陰魂之流,哪怕是有再大的冤屈,怕也是不敢靠近。是什麼驅使它們非要跟在這支隊伍後面?
直到部隊停下開始紮營休息,開始搬運軍糧。盛沐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
掀開稻草與布,那堆得老高?的運糧大車上,竟然是一具具屍體!
這些屍體皮膚緊縮失水,竟都是醃過的樣子。這些士卒笑嘻嘻地把那些屍體搬下來,丟到鍋裏。
士卒開始交談,嗓門很大,連稍遠處的盛沐都聽了個明白。
這支行軍隊伍來自淮西,是淮西藩鎮領頭人秦壽宗的手下。秦壽宗是個很有創造力的人,創造力體現在哪呢?
在解決喫飯問題上還很有“創造力”。秦壽宗指鄉聚曰:"啖其人,可飽吾衆。"
亂世缺糧,人卻多的是。於是每當獸軍遠行?時,常先將無辜的婦女兒童,老人青壯,活生生?的成批屠宰,用鹽漬醃以防腐,然後將這屍體堆在大車上,隨軍當軍糧喫。其蹤所過,只剩殘骸、廢墟和人骨。
盛沐吐了個天昏地暗,心內卻燃起了從未有過的滔天殺意。
禽獸不如,怎配爲人!
正在盛沐被激起了生?平最大殺意之時,此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一個如山泉淌過的聲音響起來:"淮西被胡化久矣,連遵從自己的主帥喫人都不以爲恥。"
盛沐一回頭,卻見一隻雪白雪白的兔子蹲在那,從三瓣嘴裏吐出這樣一段話。
女童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聽着兔子兀自感慨。
齊朝強盛之時,朝廷打敗了那些風氣殘忍,茹毛飲血的胡人之後怎麼辦?放他們回草原?那是放虎歸山。於是自詡聰明的朝廷就把淮西當成了安置大量異族戰俘的地方。
淮西這塊地方,處中原腹地。雖不論富強,本也是安穩之地。不料因此舉措,非但沒有令異族改俗歸華,反倒是讓淮西地區漸漸民變俗改,最後竟面目大變,成爲一個令人談之色變的恐怖地帶。
淮西胡化久矣,民風大變,越發殘忍暴虐,四鄰都怖懼不已。本就民風大改的淮西,更是攤上了秦壽宗這個活閻王的領頭人。秦壽宗很是有殺人的能耐,一路帶領着?淮西的虎狼之徒,在北方大地上四處燒殺搶掠。在黃河以北極其混亂的割據藩鎮混戰中,其殘忍無道,連那些殺人無數的兵痞、流氓、強盜都心驚肉跳,不欲與之爲敵。
盛沐失去了法力,也看不出這兔子到底是什麼來歷,只是身上大約沒有妖氣與邪祟氣息。她聽着兔子說道,眼睛卻一直死死看着?那些亡魂,站在那些啖人的士卒身後,嚶嚶而泣。原來這些冤魂厲鬼跟着?他們,竟然是因爲軀體被他們所食,魂魄無法遠離。
兔子看着?女童直直盯着那些人,手越攢越緊,那小小的拳上青色的筋脈開始蹦了起來。這來歷不明的兔子頓了頓,改口道:“我沒那麼那能耐可以助你解放那些死魂靈,但是你如果同我簽下契約,我就借你法力。”
作者有話要說:五代十國,前爲五代,後爲十國。五代主要在北方,十國主要在南方。禽獸輩出,百姓受的苦頭太大了,華夏民族的苦難也太深重了。
(關於秦壽宗的那一段,秦壽宗本名秦宗權,後邊有關於他的史料這一段,還有關於淮西變化的那一段,引用來自天涯的瀟湘月正明。不準確的話輕拍。)
我這雖然是架空文,但是借了個歷史框架,我就想盡量寫出那個時代的戰禍之烈。文筆不好,可能有些寫不出來,希望大家看了這一章,能夠稍微感受到那個時代的慘烈
(有妹子說五胡亂華。我只能說五胡亂華太過慘烈絕倫,如果可能,我會提到那個年代,但是這文裏借用的歷史框架主要還是五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