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仙俠卷十五
此時的長江以南相對較爲安穩。但是盛沐卻一直忘不了長江以北到黃河沿岸的中原腹地的慘象。
她現在?身無法力,只能單靠兩腿走。
一路停停走走,又到了蜀中一帶。只是斗轉星移,物是人非。
行至三峽一帶,盛沐先是搭了船,不料船到巫峽,忽然?就憑空起?風浪,天色暗沉下來,明日再起?行。
掌船的建議衆人先下去避一避。停靠時,正是巫山最負盛名?的神女峯附近。
船上?行人各自找居所,盛沐很?是爲難,她一路而來,因爲這不知爲何變得如此醜陋的長相,她自己雖然?並不在?意,卻一路受了不少爲難。
她這次搭船是碰上?了好心的船老大,好說歹說。若是隨便去尋客棧或者人家,只怕驚嚇百姓。
船老大年紀大了,聽說後沉吟片刻,告訴她神女峯下有座巫山神女廟,山民?定時來打理?。常年開着廟門,不會拒絕任何休息的行路人。
盛沐很?是疲倦,聽了老人的勸告,就打算去瑤姬廟中休息一晚。
雲霧不知從何處蒸騰而起?,細細密密的山雨飄起?來了,山林中本就幽深,這下更是有些無分晝晦的意味。
石階盤入山雨與雲霧中的古林。有藤蘿沿着石階一路纏繞而上?。
盛沐撥開在?垂落的藤蘿,行過枝葉抖抖舒展的古鬆,任由山雨微微打溼了衣襟,帶來涼意。沿着崎嶇的石階,瘦削而矮小的身影沒入了蒼青山嵐那晦冥難辨的雲霧深處。
不知許久,在?細密山雨的濛濛中,盛沐終於看見了一座規模不大的破舊廟宇。
廟宇旁建在?山腰,只有兩三個?瓦屋。旁有幾株老鬆。
然?而推開半掩的木門進去,裏面的神像塗漆雖然?舊了,但是上?面沒有多少塵埃。神像前的香爐裏,香灰很?厚,裏面還斜插着三炷香,有青煙緩緩裊繞着盤旋。
盛沐正欲推門,往裏看時卻發現有人自另一間側殿走了出來。
那是個?身形文弱清癯的男子,容貌看着十分俊美,卻略帶病容。身上?是儒生的打扮,一身洗的有些發白的藍布袍子,手裏還拈着三柱點燃的香。
他到了神女的神像前,再三叩首作揖,才小心地將那三柱香插到了香爐裏。聽見門口的木門有吱呀聲,他先是忽地從香案前收了什麼?到袖中,回?頭一看,見了盛沐的形容,臉色一白,後退一步,仰頭看了一眼神女的神像,才勉強鎮定一些,問道:"你、你是何方妖、何方人氏。"
盛沐不曉得自己的臉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但也知道自己這幅醜陋不堪的模樣實在?有些嚇人,便儘量溫和道:"我是來廟中躲雨休息的行人,並不是什麼?妖物。"她走了幾步,示意書?生打量。書?生看了又看,發現這是個?年齡不大的醜陋女童,纔有些羞愧,又有些勉強地笑了笑。
儒生點完香後,山雨大了。他冒着細雨匆匆離去,和盛沐連一句交談都沒有。
過了不知多久,果然?如砍柴的老人所說,山雨先是停了片刻,隨即天上?就像漏了一樣,雨聲驟然?大了起?來,雨水劈頭蓋臉猛地打下來。
一直被盛沐塞在?懷裏的兔兒袋跳了出來,雪白的兔子繞着神女的神像轉了幾圈。
縱使這是一個?泥塑的神像,塗漆也舊了。可是舉手投足間,仍能見神女的姿態之曼妙。
兔子蹦了一會,不動了。仰着腦袋直愣愣盯着那神像,那張兔臉上?竟然?有些人類一樣的惘然?。
盛沐擡頭瞧了一下,問道:"有什麼?不妥嗎?"
這個?兔子被那偶然?遇到的葉姓老翁用某種?手法硬塞給了她後,就一直跟着她。兔子的能耐只有封印妖魔,吸走它們的法力。它還特別怕水。這樣一隻兔子來歷不明,知曉些偏僻東西,但除非是它主動開口,否則盛沐問起?它總是說一半留一半。
盛沐只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指望它回?答,熟料這素來頗爲囂張的兔子望着瑤姬的神像,竟然?像人一樣嘆了口氣,道:"不知雲華夫人真靈尚在?否?"
說着,它突然?問盛沐:"你聽過巫山神女的故事沒有?"
世?道流離,許多民?間的傳說或散佚,或只在?有限的區域裏流傳。盛沐久居在?江南一帶的深山中,她父親盛夏也很?少給她講這些。瑤姬的傳說她並不大熟,大約記得是典籍上?一位名?聲香豔的神女。
巫山雲雨的典故流轉不息,是多少人瑰麗的綺夢。
她照實說了,卻激怒了兔子。兔子猛地蹦了起?來,啪地跳到盛沐膝頭,紅眼睛似乎張得更大了,罵道:"你放屁!"
兔子發出了人類冷笑的聲音:"那些個?好色昏聵的人類君王,夫人怎麼?會瞧得上?他們!"
瑤姬號爲雲華夫人。
兔子又蹦又罵了一會,總算冷靜下來,不再看那神像。雪白的毛絨絨一團依偎在?門檻邊,向一片漆黑,唯有雨聲沙沙的外面凝視了一會,就蹦回?盛沐身畔,道:"睡了!"就啪一聲化?爲兔兒袋,飄落在?地上?。
盛沐扯過幾個?蒲團,也合目休息了。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早,天尚且濛濛,廟宇的門就吱呀開了,幽靜的巫山上?,一片猴羣似地爭鬧聲。"來人,砸了妖女的像!""砸什麼?,那是瑤姬娘娘的廟!"
吵鬧聲離主廟越來越近。盛沐睡得輕,被吵醒後就拎着兔兒袋窩到神像後邊,剛藏好,就見一幫人拿了鋤子斧頭一類闖進來,另一幫人手上?也拿着傢伙,跟他們糾纏在?一起?阻攔。聽他們吵了半天,盛沐才聽明白一些。
原來昨天那個?文弱的俊美儒生,回?去就發起?了高燒,說起?了胡話,整個?人輕飄飄的。燒了一個?晚上?,家人再看時,臉都已經青了,氣息微弱,人已經快不中用了。
醫也請了,藥也服了,就是絲毫不見好。家人急得什麼?一樣,病急亂投醫,請來個?道士。
那道士許是有些真本事,在?儒生頭上?敲打了幾下,儒生從喉中猛噴出一口膿痰,(下)身一灘軟,竟然?就醒了。只是氣息懨懨,尚不能開口。隨後,道士隨手一翻,竟然?從儒生枕頭下摸出來個?木頭做的小人像,雕得栩栩如生,活脫脫是個?曼妙的少年女子模樣。
有人認出這是巫山神女的像。
道士卻說這是淫神吸取男子精氣的作怪之物,將那木像燒了。
木像剛連最後一點繡鞋都化?作了灰燼,那儒生的臉色,就又好看了許多,臉上?有些紅潤起?來,能喊餓了。
這家人是客居巫山附近,並不信什麼?巫山神女,想起?昨個?儒生去了趟荒山野林的神女廟,回?來這家中的獨苗就轉眼成了這幅模樣,不由怒火中燒,帶了幫手,就直奔神女廟毀廟砸像來了。
巫山附近的居民?見了這排場,聽說是要砸神女廟,哪有不阻攔的道理?。這纔是眼前這幅吵鬧的來頭。
"定是你家的那個?酸書?生自個?病殃殃,又淋了雨,就栽到娘娘身上?來了!"
巫山腳下的村民?分毫不讓。
"天譴的遭瘟話!我兒的身子雖文弱了些,卻也不是什麼?病秧子!何況你見過哪個?燒糊塗的人還能、還能......"儒生的家人也有些說不下去。
一個?清冽含笑的聲音卻響起?來:"一個?燒成那樣的人,胯|下那玩意還能直挺一夜,神情?還一直和做春/夢一樣。這也是奇了怪了。"
那儒生的家人又是急又是羞臊,嗔怪到了嘴邊又客氣許多:"道長,您......"您不是答應不說出來嗎?
那被叫做道長的人笑了笑,不回?答,就緩步進來了。
盛沐一直在?使勁捂着兔兒袋,從方纔聽到他們說起?來,兔子就在?神念裏破口大罵,要不是盛沐把它捂得死,它恐怕就變成兔子下去口吐人言,把那儒生那幫人連着那道士,都痛罵一頓。
那道士聲音聽着年輕,卻聽他道:"李相公,昨個?已經說好:這些神神道道的淫神之事都交由我處置。你現在?卻是作甚?"
兔子聽一次"淫神"就跳一次腳,面對妖怪時的冷靜都不知去哪了。盛沐好險給捂住了,卻還是鬧出了些動靜來。
"誰在?那?出來!"有耳目聰明又大膽的人聽到了動靜,說着就往神像後面走。
盛沐無奈,只得繞了出來。人們一見她,不由都被驚得倒吸一口氣。有個?人喃喃:"這要是淫神,李郎君的口味可也太......"
盛沐頓時哭笑不得,正要開口,這兔子也不知被什麼?刺激到了,什麼?三思而後行的神智都沒了,猛一竄,盛沐這幅女童的瘦弱身軀力氣不大,終究沒捂住,險些跌倒,還是叫兔兒袋化?作了雪白的兔子蹦了出來。兔子一開三瓣嘴,口吐人言,就開始破口大罵:"忘恩負義,無恥至極,屁話!若是無有夫人功德,你們從長江過三峽的路上?就去餵魚了!"
兔子言語貧乏,翻來覆去,顛三倒四,就是那幾個?詞,罵不出什麼?新鮮玩意來。
但是對面被罵的人,都嚇壞了。盛沐只是容貌醜得太過,而這個?兔子可是活生生從皮袋子變成活兔子,又口吐人言的!
一大半的人都扔下傢伙就跑了。儒生的家人中有幾個?躲到了道士身後,道士說了聲快走罷,一切有貧道,他們也句撒腿跑了。
直到廟宇裏只剩下了兩人一兔,道士才含笑走近盛沐,低頭仔細看了看她。
盛沐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自在?,退了一步,正欲開口,卻聽兔子盯着着道士,冷笑:"妖道,你污衊完夫人,又想做什麼?!"
道士年貌倒是年輕的很?,也就弱冠之年的樣子。生得細皮嫩肉,眉宇清雋而靈秀,雪白的拂塵端着,天青色的道袍下襬在?山風的吹拂下微微飄着,含笑的模樣倒有幾分得道真仙的仙氣。
大凡這種?有些神神道道的活計,都是信老嫌幼的。所以哪怕是修行者,有時候也不得不變個?仙風道骨的老神仙模樣去傳道。也不知道士這幅青年年貌,是怎麼?哄騙得別人對他深信不疑的。
怕是個?是妖道。兔子腹誹不已。
道士卻笑道:"貧道許久不見這麼?美貌的女子了,故而忍不住多看幾眼。"
兔子看了眼盛沐此時的模樣:身上?,是個?瘦小乾癟的女童身材;臉上?,嘴脣外翻,臉色青黑,鼻樑塌陷,眼珠暴突。臉腫得像豬。
兔子身上?雪白的毛忽然?哆嗦了一下,深覺這道士能面不改色說出這等鬼話,果然?是個?妖道。
盛沐卻並不在?意關於自己容貌的話題,誇她美也好,說她醜也罷,大凡說的都是他們眼中看到的她。
至於她到底是個?什麼?人,應該是個?怎麼?樣的人,她自己心裏有譜就夠了。
只是她歷事越多,看出道士身上?並無惡意,也就喚了兔子一聲,意思是叫它收斂,平靜道:"在?下姓盛,是偶然?在?此間廟宇避雨的行路人。"
道士笑了一笑:"貧道道號久不提及,自個?也忘了。俗家姓祝,倒還記得。"
祝道士與盛沐互相通過名?姓,兔子實在?按耐不住,正要責問道士關於"淫神"的說法,卻見道士走到瑤姬神像前,口中不知誦唸了什麼?,然?後伸手自香爐裏了一點菸灰,取出個?小布片,將這灰包了起?來。
做完這個?,祝道士纔回?頭對兔子笑道:"兔兄莫急。說來這淫神的確與雲華夫人有些關礙,但在?下絕無誹謗娘娘的意思。今日來此,也只因這淫神借了夫人的名?頭行事,貧道看不過眼,想要警告一二。"
說着,道士揚了揚手中用布包着的香灰:"兩位若不信,且隨貧道之後,與貧道一起?去捉拿那淫神。"
盛沐與兔子對視一眼,便向道士說:"只是不知道長是否要去衆人聚集處?盛某雖不在?意自家形容,也怕我與這兔兒驚了百姓。"
祝道士笑道:"盛小娘子麗質出天然?,切莫自謙。"
又道:"自有祝某擔着。"
兔子先是被道士噁心得一哆嗦,後就在?神念中說跟他去。盛沐聽了兔子的話,思索片刻,便應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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