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日:寻觅
忽然,整個车身震动一下,她便瞬间惊醒。环顾四周,還是那早已大箱小箱胡乱堆的车厢内。她记得自己坐在踏板之上,头倚着软座便睡着了,可现在醒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到了软垫上。
寒意侵袭,她发现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发白,手脚已经冰冷。她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发现谢昉不在车内。
车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渐渐减弱的风声中变得清晰可辩,沈芳年不得不开始思索:這漆黑深夜中,沙暴還沒彻底平息,谢昉身上還有伤,他不太可能会为了抛下她而冒险离开。车外那声音会是蛇?狼?還是那几個袖口有同一种纹饰的死贼匪诈尸了?现在风沙为止,活物应该都藏匿自身,不大可能出来;至于那死人复生,更是无稽之谈。
這么看来,在外面的应该是谢昉了。于是她推开了车门,骤然而来的寒风令她一下激灵,风中仍旧有细小的沙尘飞舞。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唯一的光源便是天上那弯月散发的冷淡白光。
她向下望去,看到同样一身狼狈的谢昉正在车轮边,不知做些什么。大约是因为见到了和自己推测出来的完全一样的情景,沒有蛇,沒有狼,也沒有诈尸,她忽然觉得安心。
“你在做什么?”她跳下了车,走到他身边问道。
谢昉的脸上依旧毫无血色,右手扶着肋下伤口,双目凝视着车轮旁那几具尸体。听到她问,指向前方道:“你看那两匹马。”
“马?”她走近两匹马,她为两匹马套上的“面罩”已经被谢昉取下。两匹马都很温顺的休息着,身上只有些微剐蹭伤痕,并无大碍。“马好好的。”
“你再看车后。”谢昉又道。
她转身向后走了几步,一扭头,愣住了。
虽然她不懂营造或木工,也知道自家這马车乃是橡木打造,坚实无比。之前从车中走出,她依然這么认为着,因为整個车前面都几乎完好,只是棱角处有不少刮擦。
可是這一整块橡木做的车背板上,如万箭穿心般,钉了无数锋利碎石块,几乎已经烂成蜂巢,轻轻一推,便凹陷一块。若不是车后有這块橡木,還有不少箱笼,恐怕此时被万石穿心的,便是她了。
但是這并非最令人背后升寒的想法。看完了這块木板的境况,她不必再等谢昉告知再看什么,而是自己飞快的跑到一具贼寇的尸首边蹲下。抬起那死人的一只手,看到那与地面接触之处的无数细小划伤,她便知晓了。
“就算系上了這三個死人,马车還是被吹动了。”她双目紧闭,缓缓道,“本来就难以辨明方向,如今……”
“至少我們知道,马车移动的大致方向,刚好是向着车头方向。”谢昉道。
沈芳年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大致是這样,可是谁又知道途中风向换了几次?”
此时夜空万裡无云,谢昉借着北极星的方位用几块较大的石块在地上摆出了大致的四個方位。
“不管如何,总要一试。待到天明,先向回走。”谢昉坚定道。
沈芳年心下稍安,又努力的安慰自己,這裡肯定离官道沒有几步距离,只是风沙来时到现在深夜,一直视线不好,或许明日驱车一会儿,便会看到秋瑶和沈勇在呼喊她的模样了!
第二日清晨。
“秋瑶!!!!!!”
“大管家!!!!!!”
“你们在哪裡!!!!!”
沈芳年几乎一步一陷地爬上了一座沙丘之后,向四方极目远眺,所见除了沙丘,就是更大的沙丘,连他们行进的轨迹都被黄沙淹沒。
沈芳年喊完了一轮,连一只活的飞鸟都沒有惊起,沙漠還是那样静谧的,仿佛在嘲笑她。红日初升,她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脚下虚浮,险些滚了下去。
饿了。她想着。她的马车上随时都备着一個食盒,裡面有京城特色的各式糕点。昨日从驿站出发后,经历了许多惊险,她水米未进——之前是忙于保命来不及吃,现在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新的食物所以舍不得吃。
一番徒劳后,她只能走下沙丘,脚步虚软也要硬撑着看上去无恙的走进了车厢。她绝不能让自己的敌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谢昉看着背着朝阳走进来的少女,脸颊上满是泥土和血污,原本规整洁净的衣裙也变得褶皱肮脏,加上她硬要扬起的傲慢下颌,形成了一副荒诞到可笑的图景。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缺医少药,他的伤口還在隐隐作痛,不知能否愈合。虽然沒有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必沈芳年少可笑几分。
互相暗地裡嘲笑够了对方,他们决定不再浪费時間。沈家大小姐自然不会驾车,只能由他忍着颠簸疼痛,根据昨夜规划好的路线,向东南方向驶去……
在日上中天之前,他们沒有再互相說一個字。
之前被沙匪劫车,他们共同陷入生死攸关的境地;后来沙暴来袭,他们不得不通力合作才能活過昨夜。现在,除了饥渴与伤痛,他们沒有什么急迫着殃及性命的危机,元辅之女和掌印义子就沒必要再說什么了。
沈芳年的确是這样想的。此时的她,倚座在车内的软座上,脏是脏了点儿,架不住舒服。
她一手拿着一块从食盒中悄悄拿出来的還剩半块的糕点,一手拿着自己的水壶,吃一点,喝一点,让自己好受一点。沈芳年将剩下的半块儿糕点塞进嘴裡,甜腻的香味在口腔中迸开,那感觉,无法言喻。
這一盒糕点虽然都是小巧精致的造物,好歹也是口粮食,况且糕点中掺了不少的糖分,一日吃一块還够她撑一個月呢。前提是不让谢昉发现自己的粮食。不然他還不得以武力威胁她一個弱女子,将全部的吃食都抢了去?阉党不就是這样不讲道理嗎?
不過說到讲道理……這個人确实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伤,而且不管情不情愿,她還要倚仗他找到回去的路,若是连食物都不与這人分享,不仅有违大家闺秀的行事风范,還有可能影响自己求生。
這样想着,她从盒子中又取出了三块芸豆糕,托在她藏在袖中沒被弄脏的手帕中,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块。
举着這两块糕点,她总觉得自己在散发着宽宏大量的光芒。一会儿挪到车外,一定要用施舍的姿态将這两块糕点赠与谢昉!
“给你。”善意满满的伸出脏兮兮的手,手帕中有两块卖相不太好的糕点。
谢昉皱着眉,鄙夷的看了又看,那表皮开裂的糕点显然并沒有勾起食欲。“這是什么?”
“這個你都沒见過呀?”沈芳年开始同情起眼前這個人来,平日裡忙着为非作歹,连這么好吃的东西都沒见過,“這個是京城中最有名的糕点,叫芸豆糕,谢大人沒吃過么?”
谢昉目视前方,道:“吃過芸豆糕,沒吃過這种隔夜裂开的。”
“這可是我从京城带来的糕点师傅做的,只是這裡气候太干燥才会裂开的!”沈芳年不忿的样子仿佛一個被拆穿卖假货的商人。
“既然如此,沈姑娘自己留着吧。我吃不惯這种甜腻的口味。”谢昉淡淡道。
沈芳年怒了,“谢昉!你不要快饿死了還挑挑拣拣行不行?”說着又捏着糕点直接送到他的嘴边,央求着,“你尝一口嗎,你不吃,怎么有力气驾车?伤口怎么复原?再不吃我就硬塞了!”
谢昉本要专心照路,被她缠的紧,只得张口将他看不上的糕点吞下,以求换得清净。
沈芳年终于满意,只是姿态不像施舍,倒是恳求是怎么回事儿?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谢大人,方才這一道上我仔细想過了,虽然人人都說您是谢掌印最得力的爪牙,可若仔细想想,我沈家同你這個人却是沒什么仇怨的。”
“你错了。”谢昉道,“我同你有掌掴之仇,還有昨日你曾经出言侮辱,另外我還救你一命。”
……
两匹温顺的马刚经历了一昼夜的风沙折磨,现在只能以较为缓慢的速度行走在沙地上,丝毫沒有体会道自己身后二人之间的尴尬气氛。
照這样下去,這個对话肯定是沒法进行下去了。沈芳年决定,装作沒听见,继续道:“既然你我无仇无怨,又阴差阳错地要一同求生,那么何必将关系搞得那么僵呢?”
谢昉闻言,转头以锐利目光逼视她,问道:“哦?那依沈姑娘之高见,你我应该是何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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