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番外一 少年事
謝明月獨自站在太極殿階前,猶豫一息,轉身向下走去。
自皇帝登基後,他與李昭關係微妙,雖還存着昔日舊情,但到底中間已經隔了一道名爲君臣的天塹。帝王不願示弱,不允許任何人在他病中來探望,其中,亦包括了謝明月。
尤其是謝明月。
“謝大人,謝大人!”有宮人在後面叫喊。
謝明月停住腳步,轉身看去。
那宮人跑的氣喘吁吁,見謝明月回神,面上喜色溢於言表,“陛下請您去長樂宮。”
謝明月靜默須臾,“是。”
這不太不像李昭了。
不像到謝明月甚至要懷疑,皇帝生病只是個藉口,叫他去長樂宮是爲了能在內宮中就將自己誅殺。
想想自己都覺得好笑。
李昭總不會是因爲生病虛弱,才非要見他不可。
宮人見謝明月面無表情,大氣都不敢喘,跟在謝明月身後,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毫無存在感。
不同於其他人,謝明月去長樂宮可謂輕車熟路,李昭剛登基一兩年時,他幾乎日日都要被皇帝召去。
長樂宮比往日都要安靜,甚至無太多宮人在。
季氏快步迎上來,見了一禮,道:“謝大人。”
那種奇怪的慌張感覺在謝明月心中揮之不去,“陛下怎麼了?”
季氏一愣,但馬上反應過來,道:“請大人隨我來。”
謝明月跟着季氏進入內殿。
奇怪的是,不像從前李昭生病時,內殿並沒有半點藥味。
季氏將謝明月領到帳前,亦心亂如麻。
可除了謝明月,她竟也想不到誰能解眼下之困局,低聲道:“陛下在這,請謝大人陪一會陛下。”說着,見過禮退下。
今日簡直處處透着詭異,就算拉開帳子,裏面埋伏着刀斧手,謝明月都不會覺得驚訝。
但他相信,李昭不會在長樂宮殺人,也相信,李昭現在不會殺他。
至少現在不會。
他緩緩拉開帳子。
一道微弱的力量徒勞地阻攔了一下。
謝明月手頓住,“陛下?”
那邊沒有回答。
謝明月心中一緊,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君臣之別,一把扯開簾子。
李昭不在。
也可以說,他在。
饒是謝明月自覺鎮定,此刻還是驚得眸光巨震。
“陛……陛下?”他艱澀地開口。
牀上不見李昭,卻只見個小孩,五六歲的樣子,生得冰琢玉刻一般,令謝明月驚訝的卻不是李昭牀上突然出現了個小孩,而是這孩子幾乎同李昭長得一模一樣,連眼瞼上的紅痣都生在了一處!
便是親生,也做不到如此相似。
謝明月這時才明白爲何整個長樂宮都如此異常。
不見君王,只見一與君王一模一樣的小孩,季氏能如此冷靜,已算得十分好了。
這到底是李昭,還是什麼,精怪所化?
謝明月不足一息便收斂了臉上的驚愕神情。
不妨嘗試着同這孩子說話,看看到底能問出什麼。
那孩子臉上還有淚痕沒幹,看向謝明月的眼神警惕而恐懼,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麼,驟然一鬆,奇怪的很,好像是本能一樣的東西告訴他,眼前的人可以信任。
對於幼年的李昭來說,幾乎從不出現,出現便指責他各處不好的李言隱根本算不得父親,崔桃奚亦少見,對他好的十分有限,妹妹灼灼此刻還是個只會啼哭的小女孩,能帶給他安全感,讓他毫不懷疑地信賴的唯有崔愬一人。
可不知爲何,他腦中莫名地閃過了一個想法。
眼前的青年,比崔愬還值得他信任。
但爲什麼……
李昭即便從小就極聰明,這時候也不過是個被嬌慣着的孩子,他想不出很多,只知道對方是可信之人,提心吊膽了一夜的李昭顧不得許多,踉蹌着謝明月過去。
謝明月那一瞬警惕至極,彎下身想去試着和小孩說話,不想卻被撲抱了個滿懷。
小孩身體太軟,好像碰一下就能碰壞,謝明月僵硬地保持着這個姿勢,方纔想說的都忘了,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昭伏在謝明月懷中哭的傷心,上氣不接下氣,抽抽搭搭地叫他,“舅舅……”話都說不清,奶聲奶氣地哭,聲音也不尖銳,便顯得極可憐,“舅舅我想回家……”
他昨夜還好好地在乾寧宮,崔愬還說明日要帶他去畫舫上玩,不想一覺醒來已在一全然陌生的所在,那些不認識的人見到他比他自己還恐懼緊張,口口聲聲叫他陛下。
他不是陛下,他爹纔是陛下。
謝明月本來就不會哄孩子,何況對方還生得這樣一張臉。
手足無措。
本想板起臉叫他別哭,面對着簡直就是幼年時的李昭的孩童,卻怎麼也狠不下心。
舅舅?
謝明月深吸一口氣,柔聲問道:“陛……你是在說,崔相?”
李昭不知道誰是崔相,但依稀想起旁人叫過自己舅舅崔相,剛想點頭,又搖頭,“不是,”謝明月的心隨着李昭所言上上下下,“是,是說你。”
謝明月怔然,“我?”
李昭委屈巴巴地點頭。
確實委屈,因爲謝明月居然對他哭視若無睹。
竟然連抱他一下都不願意。
“我是,舅舅?”謝明月自己說出來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這孩子知道他自己在說什麼嗎?
衣服都是被拽得褶皺,謝明月卻沒覺得反感。
對於李昭,他一向有着無窮無盡的耐性。
孩子從鼻子裏軟軟地哼出一聲嗯。
小孩抱着他的脖子,臉埋在他懷中,“舅舅,我想回家。”
謝明月頓了頓,回家?
東宮嗎?
李昭並未成婚,自然也無子嗣,東宮多年無人居住,眼下恐怕住不了人。
何況,他怎麼解釋把一個形貌肖似李昭的孩子送到東宮?
“舅舅。”李昭軟綿綿地叫他。
謝明月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嘆氣的衝動,把孩子送到崔桃奚那?
謝明月深知李成綺與崔桃奚間微妙的關係,與其說是母子,倒不如說是偶爾能合作的盟友,給太后養着還不如他自己照顧。
李昭黑漆漆的漂亮眼珠一轉。
他畢竟比同齡人聰明許多,從謝明月對他的態度上他能察覺到謝明月飛到不會對他不利,還會對他有求必應。
小孩子不適應環境,所見皆是不信任的陌生人,難免惶恐,而面前的謝明月則不同。
狂跳的心慢慢放下,小孩仍舊伏在謝明月懷中不願意起來。
謝明月身上有一股苦澀但好好聞的香氣,讓他覺得安心。
“回不去嗎?”小孩擡起頭,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謝明月,裏面閃爍着希冀。
謝明月頓了下,不知道自己如實回答回不去,李昭會不會又哭起來。
他從袖中拿出帕子,給他擦臉上的眼淚,“回得去。”謝明月回答,轉頭叫季氏過來,命人清掃東宮。
李昭想要的家不是一宮室,謝明月自然清楚。
然而小孩口中軟軟喚着的舅舅會在他十九歲的時候死於他手。
季氏目光在不哭的李昭身上一掠,愣了愣,低頭道:“是。”
小孩便笑,又將頭埋進他懷裏。
謝明月被他抱得僵了僵。
謝氏家教甚嚴,像李昭這樣愛撒嬌耍賴的小孩謝明月從未接觸過,一時有些無措。
他也確實不會哄孩子。
更何況要哄的孩子是李昭。
“等一會我們就回去,”謝明月柔聲哄他:“再和舅舅一同在這留一會,好嗎?”
不過半刻,他就適應了舅舅這個稱呼。
小孩叫舅舅時尾音喜歡上揚,彷彿很歡躍,可聲音又是軟軟的,他漂亮的眼睛在專注看人時眼底清晰地倒映着那個人的影子。
實在太嬌弱,太堪憐了。
一個軟軟的小孩子,漂亮而聰明,只喜歡跟着自己,又綿軟,又喜歡撒嬌。
謝明月突然理解,如崔愬那樣的人,爲何會如此嬌慣李昭。
任誰都是不忍心拒絕的。
常年居深宮的小孩子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喚謝明月的聲音裏還是帶着綿軟的哭腔,“那舅舅先前說要帶着我去河燈,還作數嗎?”
謝明月失笑。
“我答應的嗎?”
李昭小幅度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倒沒撒謊。
李昭小聲問:“那還去嗎?”
謝明月故意沒說話。
小孩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安安靜靜地等待着謝明月的回答。
他實在太乖巧,太聽話了。
謝明月被他看得心莫名地發軟,“去。”他回答。
剛一出口,小孩的眼睛便亮了起來,“我就知道舅舅對我最好。”
謝明月像是喝了杯糖水似的,又覺得有點好笑。
這小孩現在抱着他說舅舅對我最好,莫非早把崔愬拋到腦後了?
小小年紀,就有之後李昭行事作風。
既然要出去,便不能穿成這樣出去。
給小孩穿的衣服已經趕製出來,謝明月挑了件顏色柔軟乾淨的,又取了個小小的冪籬帶上,細嫩小臉在紗後面若隱若現。
看謝明月懷中抱着孩子,季氏微怔,“大人?”
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好,撩開幕籬兩側的輕紗,對季氏眨了眨眼睛。
玉琢似的孩子,臉上的淚水都被擦乾淨,笑起來和軟好看,且生得和李昭幾乎一模一樣,卻半點沒有未來帝王身上的冷淡迫人。
季氏:“……”
她能抱抱嗎?
“大人這是要去哪?”還目不轉睛地看着對她笑得開心的李昭。
謝明月將幕籬旁的輕紗放下,將李昭攬入懷中,“陛下想出去看河燈。”
“所以您就,”您就同意了?
季氏驚訝於謝明月的沒有底線。
剛纔說收拾東宮,這時候又要把小孩帶出去看河燈。
謝明月不會無緣無故做這些事,想來都是李昭要求的。
季氏原本覺得以謝明月的性格,應該會恪守君臣本分,安靜看管李昭,等待着皇帝恢復原樣。
怎麼就,突然千依百順了呢?
雖然有謝明月在,她不必擔心,但是……
季氏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李昭的背影上收回來,“是。”
於是長樂宮中的宮人大多看見,謝明月抱了個孩子從長樂宮出來。
誰,誰的孩子?
長樂宮的未解之謎至此之後又多了一個。
白日無燈可看,謝明月便先帶着李昭逛集市玩。
或許是集市上人太多,李昭也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點不好意思,就不要謝明月抱他。
小孩怕被人流衝散,緊緊攥着謝明月的兩根手指。
他步子太小,即便謝明月可以慢下來等他,卻還是追的氣喘吁吁。
謝明月目光落在李昭汗津津的鼻尖上,想了想,彎下腰,又把李昭抱了起來,後者愣了下,走的確實很累,卻不好意思直接接受,“舅舅,放我下來,我能,能自己走。”說到後面連自己都覺得心虛。
謝明月忍笑,順着李昭往下說,“可舅舅想抱着你。”
小孩權衡再三,最終決定不要讓舅舅因爲抱不到自己而傷心,勉爲其難地讓抱了。
李昭撩起冪籬,伏在謝明月肩上好奇地東張西望。
他生得實在好看,小孩的五官輪廓又稚嫩,叫人看不出是個小郎君,反而覺得是女扮男裝被帶出來玩的小姑娘,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李昭又乖巧,見到自己陌生的東西亦不喊着要。
謝明月不知道他到底喜歡什麼,凡事李昭目光在上面停留一瞬,便買下來,可苦跟在不遠處的侍衛,手裏拎着只桂花糖便有四包。
李昭嘴裏含着一小塊蜜餞,含含糊糊地說好甜。
糯糯軟軟,嬌氣稚弱,謝明月捻了一下指尖,忍住了捏一下李昭臉的衝動。
抱久了,李昭就要下來走。
況且,他看見了好些和他年歲差不多大的男孩,街邊快跑玩耍,也不見有人抱着,便小聲央求着「舅舅」讓他下來。
謝明月沉默一息,將人輕輕放下。
小孩子身上溫度很高,即便李昭體弱,仍暖暖的。
甫一落地,便覺得懷中缺了什麼。
謝明月跟在李昭身後,慢慢地走。
夜色漸沉。
李昭步伐停在一小小燈攤前。
老闆娘看見這小小的孩子停在攤子前心都要化了,蹲下柔聲問道:“你家大人呢?”
李昭回頭,拽了拽謝明月的衣角,天真地回答:“我舅舅在這。”
老闆娘失笑,仰頭看去,卻是一愣。
這舅甥兩個,倒都是天人似的好樣貌。
李昭踮着腳,白嫩的小臉正好與小板車上擺起的兔子燈齊平。
謝明月點頭,“像。”
李昭與兔子黑黝黝的眼睛對視,實在看不出自己與這小玩意哪裏相像,頭搖得宛如撥浪鼓一般,“不像,一點都不像。”
老闆娘給他找了個彎着眼睛笑的漂亮狐狸,遞給李昭。
李昭覺得這個燈至少比那個軟綿綿的兔子好看,接過了朝老闆娘道謝,轉頭道:“這個呢?”
狐狸眼尾上挑,泛着點點水紅,眼睛彎着,看不到眼珠,給豔麗的狐狸面增加了好些嬌憨。
謝明月笑着問道:“你是小狐狸嗎?”
即便年歲小,李昭卻無端地覺得謝明月這話裏有點微妙的調侃,頓時搖頭,“不是不是。”兩腮微微鼓着,好像有點鬱悶似的。
然後,李昭就被抱了起來。
謝明月拿燈,結賬。
一天之內大部分時間都在謝明月懷中,“舅舅我要下來。”
謝明月不爲所動,“等下舅舅帶你去畫舫上看燈,河邊人太多,舅舅不放心。”
他說的有理有據,李昭想了想,最終點點頭,此刻滿腦袋都是心心念唸的河燈,也顧不得想其他了。
在後面提着燈的護衛:“……”
自從他們跟着謝明月出來,那小孩子就幾乎沒落過地。
大人,原來這麼慣孩子的嗎?
悠悠行止湖邊,見鳳燭交光,銀燈相射。
萬朵花燈綿延數十里,水面流光,看不到盡頭。
謝明月將李昭抱上畫舫才放下來。
縱然宮中元宵節和中元節時也放燈,但到底比不上宮外熱鬧。
燈火照亮了李昭的眼睛。
小孩蹲在欄杆旁,試着伸出胳膊去碰粼粼的水面,奈何手臂實在不夠長。
謝明月便在他身後安靜地看着他。
一盞蓮燈彷彿唾手可得,卻繞着李昭的指尖,漂了過去。
李昭回頭,喚道:“舅舅。”
燈光下,李昭的面容有些模糊。
謝明月心中猛然一驚,上前一步,握住了李昭向他伸出的手,“怎麼了?”
小孩敏銳地感受到了謝明月的情緒有一瞬間的異樣,遠遠聰明於常人的小皇儲彎了彎眼睛,“我想進去喫點心。”
謝明月牽着李昭的手,將他領進去。
有那麼一瞬間,謝明月甚至以爲李昭會消失在他面前。
謝明月指尖點了點眉心。
此刻李昭對他毫不掩藏的信任與依賴,其實不過浮光而已,轉瞬即逝。
有那麼一瞬間,謝明月甚至懷疑,這莫非是他的夢境嗎?
一軟軟的東西碰了碰他的嘴脣。
謝明月垂眸。
是一做成荷花模樣的小點心。
李昭捏着一塊點心,送到了他嘴邊。
謝明月張口,咬住了點心。
李昭又拿了一塊,這次是送到自己嘴裏。
幼年的李昭哈愛不知道什麼喜惡勿讓人知,喜歡的就多喫幾口,不喜歡的一口不動。
尤其喜歡一些拿糖粉壓制的點心,好像不覺得膩一般。
點心是荷花樣子,味道也有荷葉的清甜,在口中化開,竟一點都不膩。
謝明月喝了兩口茶,將口中的甜味壓了下去。
喫過幾塊點心又蹬蹬蹬跑出去玩鬧,反覆幾次,樂此不疲。
謝明月的目光一直在李昭身上沒有離開。
李昭到底太小,他不看着,總覺得不安心,李昭幾次之後就不要他跟在身後,反而去找旁人說話。
他長得玉雪可愛,畫舫上的扈從侍婢都愛哄着他玩鬧。
不到戌時,就覺得睏倦。
小步跑回來,撲到謝明月懷中要抱。
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惦記着花燈和焰火,不捨得就此睡過去。
謝明月便軟聲哄他,“等放焰火了舅舅叫你起來。”
李昭被他攏在披風中,身上暖呼呼,睏意抵擋不住,得謝明月允諾,伸出軟綿綿的手指和謝明月快速拉了一下勾,還沒等後者說話,便睡了過去。
謝明月伸手,將披風邊角壓好,又將黏在李昭臉上的碎髮撥到耳後。
他就這樣坐着,彷彿也不嫌累。
李昭睡得愈發熟了。
天色更晚,湖面上已開始起風。
謝明月略一思量,便令畫舫靠岸。
焰火炸開,如星雲墜落。
李昭仍睡得很沉。
謝明月便將他往懷中深處抱了抱,上了馬車。
越往宮中去,路上越安靜。
此時早已過了宮禁時刻,可因謝明月素得李昭寵信可隨意出入內宮,護衛無人阻攔。
季氏看謝明月抱孩子回來,不知道爲什麼鬆了一口氣。
總不能因爲她隱隱覺得謝明月會把李昭抱走吧?
謝明月將李昭輕輕放到牀上。
季氏總覺得自己看錯了,不然她爲何會看出謝明月的動作有那麼一點……不捨?
“今日,辛苦大人。”拉上牀帳,季氏低聲道。
謝明月輕輕回答,“爲臣本分,無辛苦之說。”
倘若李昭明日也如此,那……
出於私心,謝明月其實很希望李昭就這樣下去,全然信任他,依賴他,並且只相信他一個。
然而不能。
李昭是皇帝,謝明月亦不是因私廢公之人。
這樣下去,必生大亂。
倘若明日仍舊如此,或可去琯朗那,詢問是否有破解之法。
謝明月看了眼合上的帳幕,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夜半。
李昭按了按太陽穴,他好像一覺睡得太久了,現在頭疼欲裂。
想起自己做的長夢,他神色又幾分古怪。
他一定是瘋了,不然怎麼會夢到自己抱着謝明月叫舅舅?
還去看河燈。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李昭面無表情地想,他定然是覺得謝明月像當年的崔愬,自己欲除之而後快,纔會叫謝明月舅舅。
一定是。
李昭仔細回憶了一下,無論如何也沒回憶到崔愬也帶他去看河燈過。
爲什麼會夢見看燈?他很想看燈嗎?
帳幕半垂着,李昭躺在牀上,只覺得渾身都倦,半點不想動彈,啞着嗓子道:“水。”
那邊有了響動,似乎有人聽到聲音在給他倒茶。
李昭便閉上眼養神。
不多時,一涼涼的器具輕輕碰了碰他的嘴脣。
宮人不會如此大膽,是……
李昭睜開眼,果見謝明月。
“謝卿?”他微微皺眉,顯然是想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記憶,不過馬上就恢復原樣,“卿怎麼會在這?”
皇帝神情倦倦,看不出什麼。
任誰都不會相信,眼前這蒼白疲倦的帝王,小時竟然是那樣單純粘人。
謝明月垂眼,回答:“是陛下宣臣來的。”
他懸了一日的心終於放下。
然而,又有說不出的落寞。
他合該滿足。
有李昭能毫無芥蒂地與他相處一日,對他而言,其實已算得上是上天見憐。
李昭差點嗆到,咳嗽兩聲,果不其然看見謝明月擔憂地看他。
李昭擺手,“孤無事。”
他沉默一息,道:“謝卿,等孤身體好些了,你同孤去宮外看燈吧。”
謝明月一愣。
李昭挑眉,“謝卿可有異議?”
他其實就是想看看宮外的花燈到底是什麼樣子,值得他心心念唸的連夢裏都求着謝明月想去看。
壓抑了數月的陰霾彷彿因爲皇帝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一掃而空,謝明月垂首,回答:“是,臣沒有異議,能同陛下出行,乃是臣之幸。”
李昭看向謝明月。
他頓了頓,“謝卿很高興?”
不然,爲何脣角微微上揚?
謝明月擡頭,朝皇帝一笑,回答:“臣確實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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