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牌
淡红酒,果然是大都市来的人……卢米安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那位女士手中的玻璃酒杯上。
淡红酒是由糖和腌渍過的樱桃酿成的烧酒,无论颜色還是口感都很受女士们欢迎,当然,也可以用别的合适的水果代替樱桃,口感上会略有差异,但不是太大。
這是科尔杜村老酒馆能拿出的少数几类上档次的酒之一,他们之所以会备着,是因为普阿利斯夫人去過一次省府比戈尔后就爱上了這种颜色淡红的酒。
——普阿利斯夫人是本地行政官兼领地法官贝奥斯特的妻子,祖上是贵族,在罗塞尔大帝时代沒了爵位。
她同时也是本堂神甫纪尧姆.贝内的情妇之一,這事村裡知道的人不多,卢米安是其中一個。
卢米安收回视线,走向了吧台。
那裡坐着個单穿亚麻衬衣和同色长裤的四十多岁男子,他棕发已不够茂盛,颇为凌乱,眼角、嘴边、额头等地方因常年的劳作有了些皱纹。
這正是雷蒙德的父亲,皮埃尔.克莱格。
又一個皮埃尔。
所以,卢米安才会在莉雅、莱恩等人面前开玩笑說在酒吧裡喊一声皮埃尔,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会答应。
村裡的人在讲這些皮埃尔、纪尧姆时,都会加上谁谁谁家的限定词,要不然根本分不清。
不少家庭,父亲和孩子還是同名,都叫皮埃尔或者纪尧姆,邻居们只能加“老”、“大”、“小”来区分。
“爸爸,怎么不去村裡广场和其他人聊天?”雷蒙德走到父亲旁边。
村裡的男人们最喜歡在广场榆树底下或者某個人家裡聚集,玩骰子、纸牌、下棋,讨论各种传闻——到酒馆是需要花钱的。
皮埃尔.克莱格端着杯红色的葡萄酒,侧头看了自己第二個儿子一眼:
“等一会再去,现在广场上应该沒什么人。”
对啊,村裡那些男人都去哪裡了?卢米安顿时有些疑惑。
刚才在广场时,他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叔叔,我找你想问点事情。”卢米安直截了当地說道。
皮埃尔.克莱格一下警惕:
“新的恶作剧?”
“狼来了”那個故事确实是有现实依据的……卢米安侧過脑袋,示意雷蒙德开口。
雷蒙德组织了下语言道:
“爸爸,你给我讲過的巫师传說究竟发生在多久以前?九头牛才能拉动棺材的那個。”
皮埃尔.克莱格咕噜喝了口葡萄酒,疑惑說道:
“问這個干什么?
“這是我小时候,你爷爷给我讲的。”
科尔杜村所在的莱斯顿省和临近的奥莱省、苏希特省都位于因蒂斯共和国南方,是有名的葡萄产地,這裡的葡萄酒尤其是劣质的那种非常便宜,某些年景,人们甚至能拿葡萄酒当水喝。
雷蒙德听得一阵失望,因为他爷爷早就過世了。
就在這时,皮埃尔.克莱格又补了一句:
“你爷爷說是他小时候亲眼看到的,从那之后,他就害怕猫头鹰,担心会被這种邪恶的生物带走灵魂。”
卢米安和雷蒙德的眼睛同时一亮。
竟然真的有线索!
那個巫师的传說居然是某些人亲身经历的事情?
“爷爷有說過那個巫师原本住在哪裡,后来被抬到哪裡埋葬了嗎?”雷蒙德追问道。
皮埃尔.克莱格摇了摇头:
“谁会关心這個?”
卢米安见雷蒙德還想再问点什么,伸手拍了他一下,大声說道:
“该去河边了。”
雷蒙德正待追随卢米安离开,皮埃尔.克莱格突然想起一事:
“等等,雷蒙德,過两天你要去当‘看青人’了,我和你說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看青人”是负责巡逻村庄附近高原草场和周围田地的,防止有人在禁牧期放牧或者任由牲畜破坏青苗。
卢米安沒有旁听,去了酒馆附属的盥洗室。
出来时,他特意经過了那位喝着淡红酒、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外来女郎。
虽然他不会做搭讪這种事情,但想提前进行观察,搜集好细节,等时机到了,這說不定就能派上用场,就像他利用莱恩、莉雅等人撞破本堂神甫偷情现场一样。
不露痕迹地扫了几眼,卢米安准备绕過這個角落去酒馆门口等待雷蒙德。
就在這個时候,那位穿着橘黄色长裙,气质慵懒的女士抬起了脑袋。
卢米安還沒来得及收回的目光与对方的视线撞了個正着。
一时之间,以卢米安的脸庞厚度都有些尴尬。
他脑海内随即冒出了一個個念头:
我是该学本堂神甫、行政官那样,顺势赞美她的美貌,从观察变成搭讪,還是展现青涩一面,匆忙转身离开……
他刚拿定主意,那位女士笑盈盈开口了:
“你最近在频繁做梦?”
刷地一下,卢米安就仿佛被闪电劈中,整個脑海都变得麻痹,所有的念头都冻结在了那裡。
也就是一两秒的工夫,他强行笑道:
“做梦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那位女士单手托着腮部,打量着卢米安,低笑道:
“身处一片大雾的梦。”
她怎么知道的……卢米安的瞳孔瞬间放大,神色裡多了些许惊惧。
他虽然经历過不少事情,但毕竟年轻,一时竟有点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冷静,冷静……卢米安一边安抚自己,一边缓和了脸上的肌肉,反问道:
“你昨晚听完了我给那三個外乡人讲的故事?”
那位女士未做回答,从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橘色手包内拿出了一叠牌。
她再次望向卢米安,微笑道:
“抽张牌吧,或许能帮伱解开那個梦境隐藏的秘密。”
這……卢米安又惊又疑。
他一时既怦然心动又高度警惕。
他看了那副牌一眼,微皱眉头道:
“塔罗?”
那看起来像是罗塞尔大帝发明的,用来占卜的塔罗牌。
那位女士低头看了一眼,自嘲一笑道:
“不好意思,拿错了。”
她把那二十二张塔罗牌塞回中型手包内,重新拿出了另外一副牌。
“這也是塔罗,但属于小阿卡那牌,你還沒资格抽大阿卡那牌,我也沒资格让你抽……”
小阿卡那牌共五十六张,由圣杯、权杖、宝剑、星币四种“花色”组成。
她在說什么啊……卢米安听得一头雾水。
這女士看起来又美貌又有气质,但实际表现却不太正常,精神上似乎有点問題。
“抽一张吧。”那位似乎来自大都市的女郎摇晃起手中的小阿卡那牌,含笑說道,“免費的,试一下不用花钱,反而可能解决你梦境的問題。”
卢米安呵呵笑道:
“我姐姐說過,免費的才是最贵的。”
“這句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那女士想了想道。
她把小阿卡那牌放到了盛放淡红酒的玻璃杯子旁,接着又道:
“可只要你不管怎么样都不付钱,我一個外乡人哪有能力在科尔杜村强迫你支付费用?”
說得沒错……抽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好不容易有關於那個梦境的提示,不尝试一下怎么甘心……可這会不会涉及巫师的诅咒……找奥萝尔帮忙?卢米安脑海思绪纷呈,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那位女郎也沒有催他。
過了十几秒,卢米安缓慢俯下身体,伸出右手,打散那叠小阿卡那牌,从中间抽出了一张。
“权杖七啊。”那位气质慵懒的女士看了眼牌面。
那张牌上,一個面容坚毅,穿着绿色衣服的男子站在山顶,手持一根权杖,对抗着敌人从山下攻来的六根权杖。
“這代表什么?”卢米安问道。
那位女士笑了笑:
“自己根据图案解读啊,危机,挑战,对抗,勇气,等等,等等。
“当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张牌现在送给你了,命运来临时,你会发现它真正的含义。”
“给我了?”卢米安愈发疑惑。
這张牌不会真的下了诅咒吧?
那位女士收好剩余的小阿卡那牌,端起酒杯,喝光了裡面不多的淡红酒。
她无视卢米安的問題,漫步走向老酒馆一侧的楼梯,上了二层。
很显然,她住在那裡。
卢米安本想追赶,可只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思绪起伏不定:
這真的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牌?
她把這张牌送给了我,那副牌岂不是永远缺少一张,沒法使用了?
奥萝尔应该能看出問題吧……
這时,雷蒙德找了過来:
“怎么了?”
“沒什么,那外乡人长得真不赖。”卢米安随意敷衍道。
“我觉得還是你姐姐奥萝尔更好看。”雷蒙德随即压低了嗓音,“卢米安,我們接下来怎么做?我爷爷都去世很久了。”
急着回家的卢米安想了想道:
“一是找和你爷爷差不多年纪,還活着的老人询问,二是去教堂翻登记册,呃,這個最后再考虑。”
想到自己刚破坏了本堂神甫的好事,卢米安觉得最近应该非必要不去教堂。
——在科尔杜村這种只有一個教会的乡下,由于行政官的手下人数极少,教堂承担了一部分政府功能,比如,记录丧葬、婚嫁情况。
不等雷蒙德再问,卢米安补充道:
“我們分头看看符合條件的老人有哪些,明天去问。”
“好。”雷蒙德当即答应了下来。
…………
半入地式两层建筑内。
奥萝尔听完卢米安的讲述,仔细看了那张“权杖”牌一阵道:
“确实是很普通的牌,我沒有察觉到诅咒或者其他特异的存在。”
“奥萝尔,呃,姐姐你說,那個外乡人究竟想做什么,她为什么知道我在做那样的梦?”卢米安问道。
奥萝尔摇了摇头:
“她既然已经明牌,那相对来說還好。
“這几天,我会好好‘观察’下她。
“嗯……這张牌你先拿着,或许会有些变化,放心,我看着的。”
“好。”卢米安努力让自己放松一点。
…………
夜晚时分。
卢米安将那张“权杖”牌塞到了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内,自己上了睡床,闭眼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浑浑噩噩的他似乎又看到了那片灰雾。
突然,他整個人打了個激灵,在梦中“醒”了過来。
他感觉自己恢复了清醒,找回了理智。
而弥漫着灰雾的梦境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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