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原罪
“潇潇,這死麻雀谁给你的?你别害怕,告诉妈妈,啊。”
沈含蘩把女儿抱在怀裡问她,苏隐却不說话,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她,用年幼孩子特有的那种呆滞而不灵动的目光。
沈含蘩被她看得心裡发毛,心想孩子可能是被吓坏了,就一边骂一边把她抱在怀裡安抚。
但是之后的事让沈含蘩再也忍不下這口气——苏隐又两次拿回了死麻雀,這明摆着是欺负她一個女人带着孩子家裡沒有男人啊。
她一气之下跑到院子裡骂了好长時間,被邻居大姐劝着才回家。大姐悄悄告诉她,以后孩子在外面玩的时候暗中看着点,看看是谁這么缺德。
沈含蘩把這话记在心上,之后苏隐每次出去玩她都会趴在窗上偷偷的看。几次過后也沒见有人靠近,苏隐也沒再拿回死麻雀,她就慢慢忘记這件事了。
有一天沈含蘩在厨房做饭,切菜的间隙不经意间抬头往外一瞥,看见苏隐蹲在一棵树下,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什么。虽然是個女孩,但苏隐从小就好动,注意力不集中,很少能安静的专注于一件事,所以沈含蘩很好奇她在看什么,就停下手上的活看着。
看了一会儿她才发现,在离树很远的地方放着一個扣麻雀的陷阱,绳子另一头拿在苏隐手裡。不一会儿,一只麻雀就蹦蹦跳跳的跑過去吃下面的粮食了,看准时机苏隐猛地一拽手裡的绳子,麻雀就被扣在了筐下面。
苏隐从身旁的石头下拿出個什么东西,然后跑過去把麻雀从筐裡拿出来,蹲在地上捣鼓起来。
沈含蘩眼皮直跳,她赶紧锁好门下楼,往苏隐玩的地方跑過去。
“潇潇,你干什么呢?”
走到她身后,沈含蘩一把把苏隐从地上拉起来,就看见那只麻雀躺在地上,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身体還在不停地抽搐着。
“你手裡拿的是什么?”
沈含蘩气急败坏的抬手想打她,看见她右手往身后藏着什么东西,就伸手去抢。苏隐手裡藏的是把小水果刀,刀身上沾满了鲜血,她的手上也一样。
沈含蘩气得浑身哆嗦,看着苏隐漠然的眼神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她赶紧找来一把铁锹,在地上挖了個坑,把那只死麻雀還有扣麻雀的东西和那把刀都扔进去埋了,拍实,然后急急忙忙就领着苏隐回家了。
回到家沈含蘩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她先把苏隐手上的血都洗干净,然后拉過她的右手狠狠打下去。
“以后不准再這么干,记住了嗎?”說完又狠狠地打了一下,“你要是再這么干,我就把手打烂,听见沒有?”
被打的疼了,苏隐下意识的握了下拳,但是并沒有把手抽出来,她只是抬眼看了沈含蘩一眼,然后低下头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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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蘩见她不說话又狠狠地打了几下,直到手心都打红了才让她走。
這次的管教似乎很有用,苏隐再也沒干過這样的事,沈含蘩也就只当是小孩子的玩闹,忘在脑后了。
几個月后的一天,一大早沈含蘩就听见院子裡有哭闹声传来。探头看,是邻居大姐的儿子正自哭得伤心,大姐也在站在一旁骂骂咧咧的說着什么,眼圈红红的。
远亲不如近邻,大姐和自己的关系也不错,沈含蘩赶紧出门去看個究竟。
“大姐,這是怎么了?”
沈含蘩大老远就听见大姐的骂声,赶紧紧走几步问道。
“你看看,這是谁這么缺德?我家小九儿碍着他什么了,他干出這种丧尽天良的事?”
顺着大姐手指的方向沈含蘩才注意到,大姐家门口用报纸盖着什么东西,窗框上還有血迹。她走過去掀开报纸往裡看,报纸底下躺的是大姐家的狗小九儿,被人开肠破肚然后把肠子系在了脖子上。
沈含蘩吓得手一哆嗦,报纸又盖回去挡住了死狗。
“你說這個丧尽天良的他缺不缺德?我家小九儿我养了那么多年都舍不得打它一下,要是让我抓着這個王八蛋我非打死他不可!”
大姐掐着腰嗓门洪亮的骂着,沈含蘩一句话也不敢說,大姐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過身看着沈含蘩。
“你们家潇潇上回带回去的那些死麻雀是谁给她的,你知道嗎?我看肯定是同一個人干的,這個死变态!”
“我也不知道啊,大姐,你要是抓住他可一定得告诉我。潇潇還等着吃饭呢,我先回去了。”
沈含蘩心虚的搪塞了几句就赶紧往回走,回到家锁好门她心裡還直慌,赶紧跑进卧室把還在睡觉的苏隐摇醒,抓着她的肩膀问道。
“潇潇,你告诉妈妈,楼下大姐家的小九儿是怎么回事?”
苏隐睡得迷迷糊糊被摇起来,眼睛還沒睁开,反应了半天才很疑惑的问。
“小九儿?小九儿怎么了?”
她說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眉头蹙着,一副无辜的样子。
沈含蘩心裡松了口气,她這個样子不像是撒谎的表情,這才又让她躺回去,给她盖上被子。
“沒事儿,沒事儿,小九儿沒事儿,你睡吧。”
坐在那儿把苏隐哄睡了,沈含蘩又给她掖掖被子,才悄悄站起来走出去。
关上女儿卧室的门,沈含蘩不禁在心裡责怪自己疑神疑鬼,潇潇上次抓麻雀不過是小孩子的好奇心罢了,怎么会去杀了大姐家的小九儿,她個头還不比小九儿大多少呢。
抬头看看時間也不早了,沈含蘩赶紧去给苏隐做早饭,菜和粥都是昨天晚上准备好的,下锅一热就能吃。做好饭她推开门想把苏隐叫醒,就看见她侧身靠在窗台上往楼下看,脸上挂着一個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
沈含蘩的心,沉到了谷底。
***
苏隐穿着崭新的小学校服背着书包跟在沈含蘩身后,看着她强作平静的走在前面,一边不时偷偷抹眼泪,小小的心裡充满了不解。
沈含蘩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有人正在伤害她,让她感受到痛楚一样。但是苏隐很确定,除了自己她周围并沒有其他人,而自己也沒有弄疼她。
苏隐抬手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痛让她皱起眉头。但是她知道沈含蘩脸上的表情和自己刚才的表情并不一样,她的表情更像是——苏隐在脑海裡搜索了一下——心痛。对,就是這個她不知道在哪听到的词,那個人還說,人伤心的时候就会感觉心痛。
可什么是伤心?是心脏受伤的意思嗎?苏隐抬起手放在胸口上,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在掌心跃动,砰砰,砰砰,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一样。但是刚才她一直看着沈含蘩,并沒有人伤害過她的心脏,她为什么会觉得伤心?
五岁的小小的苏隐第一次发觉,這個世界上似乎有凭逻辑不能解释的东西,也是她很少能感受到的东西——感情。
回到家沈含蘩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面具,像被打垮了一样整個人陷入歇斯底裡的状态。她把苏隐的书包从身上扯下来,把书倒得满地都是,然后全部撕成碎片。
苏隐也被她推搡了几下,但是并沒有哭闹,只是安静地站在客厅角落裡,默默地看着她疯狂的发泄。
這是苏隐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暴力不但可以指向物体和非人的生命体,同样也可以指向身为人类的同类,然后她就突然想起了手掌下那团砰砰跳动的心脏。她见過麻雀的心脏,小小的鲜红的一团,和蜷缩在掌心的麻雀一样有着過高的温度。那么人类的心脏是什么样的?
在被沈含蘩揪着衣服拽過去的时候,苏隐心裡着魔般的起了一個念头:她一定要看看,跳动着的人类心脏是什么样子的,把它握在手裡是不是也会像把麻雀的心脏握在手裡一样,让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的证据。
“說!你为什么打同学?为什么打同学?你是不是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啊?”
沈含蘩一边骂一边把苏隐的右手拽過来,狠狠用尺子打在手心,直到打出血痕了還不肯罢休。苏隐拼命的挣扎,狠狠踢了沈含蘩一脚才把手挣出来,她把右手死死藏在背后,怨毒的盯着沈含蘩。
“你竟然打我?我是你妈,你這個小白眼狼!”
“我已经告诉過他别碰我,再碰就把他的手剁下来!”
苏隐說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用铅笔狠扎同桌的手有什么不对。
“你见谁這么干過?你见過嗎?我平时教你的你不学,都在哪学的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谁也沒干過,因为你们都是蠢货!”
苏隐大声冲她喊,气得沈含蘩一阵发晕,扬起尺子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打。
***
苏赫光沒想到,自己十年兵役回家后面对的会是這样的场面,常年的兵营生活让他不知道怎么教导自己年幼的女儿,而苏隐看他的眼神也是陌生而警惕。
“潇潇,你過来。”
接近一米九的苏赫光即使蹲着对苏隐而言也算是個“庞然大物”,他努力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和善些,然后冲自己的女儿招招手。
苏隐紧靠沙发站着,看着眼前努力想要讨好自己的男人,心裡很想笑,因为這個高大的男人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只微笑的华南虎,带着滑稽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她记忆裡仅有的几次对爸爸的印象,這個男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原始森林裡走出来的野人,满脸胡须眼神疲惫。但凭借幼兽的直觉,男人身上掩盖不了的野性和铁血的气息,让苏隐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苏隐慢慢走過去,男人伸手把她搂在怀裡,她小小的身体被苏赫光抱着,完全笼罩在他庞大身躯的阴影下。
“潇潇,告诉爸爸你为什么打小朋友?”
“因为他们太蠢了。”
苏隐毫不掩饰自己语气裡的不屑,在她看来那些连加减法都需要学好几节课的人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他们那种愚蠢——好吧,单纯,她在心裡纠正自己——的目光让她看了就觉得恶心,竟然還有人愿意拿无知当可爱。
“但是你這样别人会疼,他们的爸爸妈妈会伤心的。”
虽然惊讶于苏隐全无慈悲的表情,苏赫光還是耐着性子给她讲道理。
“伤心是什么?我扎的是他的手,又不是心脏。”
苏隐侧過头,真的很单纯的在问一個問題,她希望自己的疑惑能得到来自父亲的解答,因为她已经对沈含蘩彻底失望了。
看着苏隐一派坦然的表情,苏赫光静了一下,然后摸摸她的头。
“带潇潇去医院做個检查吧。”
他对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的沈含蘩說。
***
接下来的几個月時間裡,苏隐彻底见识到了,即使是普通的成年人也未必聪明到哪裡去。
一开始他们给她做矫正,每天做一些弱智的极点的所谓训练,最后在苏隐第三次把矫正班裡的其他小孩打哭以后,他们忍无可忍的把她踢出了班级。
沈含蘩不死心,又带着苏隐去外地找一個满头白发的专家,那個老头给她头上戴了一個插满电线的奇怪机器,然后问了她一些問題,那個机器就打出一张画着曲线的纸。老头拿着那张纸对沈含蘩說了很久,虽然苏隐一句也沒听见,但是从沈含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上,苏隐能猜到那個老头绝对沒說好话。
专家给苏隐开了一大包药,起初苏隐也很乖的按时吃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与其在那些愚蠢的大人中间被看来看去,她宁愿安静的呆在家裡,活在自己脑海裡小小的房间中。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事情远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开始变得容易困倦,头疼、恶心的情况也反复出现。更可怕的是她脑海裡自己的卧室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很多细节也无法在脑海中勾画出来,有时她甚至记不起自己三天前做過什么。
苏隐感到了严重的威胁,但是拒绝服药是不管用的,所以她依旧装作乖乖吃药的样子,每次趁沈含蘩不注意就偷偷把药片藏在舌头下面,等到沒人的时候再吐掉。
她开始更加频繁的虐杀小动物,从麻雀到外面的流浪猫、流浪狗。而且每次把动物开膛破肚以后,她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把尸体丢在院子中间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一眼就能看见。
一個疗程的药吃完之后苏隐的状况愈演愈烈,终于有一天沈含蘩爆发了,她把剩下的药全都扔了,然后打电话对那個老专家破口大骂。
听着父母在客厅裡激烈的争吵,苏隐露出了得意地笑容。
***
第一次听說自己要去看心理医生,苏隐并不觉得害怕,她在书上读到過心理医生是做什么的,那些人也不過就是和她聊聊天而已。
那是個晴天,坐了很久的火车苏隐已经有些疲倦了,再加上在车上沈含蘩的喋喋不休,下车的时候苏隐非常沒有精神,以至于古德木走进诊室的时候她都沒有注意到。
“潇潇,這位是古德木医生,以后他就是你的心理医生了。”
苏赫光推了苏隐一下,她才从意识裡回過神,抬起头来。
眼前的男人和苏赫光完全是两种人,古德木不到一米八,穿着很居家风格的白衬衫外套羊毛背心,笑起来温文尔雅,就像一個温暖的太阳。
“你好,苏隐小朋友,我叫古德木,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古德木蹲在苏隐面前,平视着她的眼睛微笑道。
他是笑着的,真诚的笑容,但是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却被排除在這個情绪之外,平静的无波无澜。
平生第一次,苏隐害怕了一個人,她往后挪着想要躲到苏赫光身后,却被沈含蘩一把推在后背上,踉跄着往前抢了几步。
“医生好,你可以像妈妈一样叫我潇潇。”
苏隐试图讨好這個男人,她小声的回应着,挤出一個笑来,然后看见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
“医生,麻烦你了。”
苏赫光笨拙的和古德木握了握手,就和沈含蘩两個人离开了這间小小的诊所,逆着光的背影越走越远……
***
“我說這個医生在业内口碑特别好,你還不信,你看他给潇潇治得多好。”
沈含蘩看着在饭桌前安安静静写作业的苏隐,心裡高兴得不得了,凑在丈夫耳边小声說道。
苏赫光点了点头沒說什么,其实心裡有点隐约的担忧。一开始看见女儿有這么大的转变他也很高兴,但是军人的洞察力很快让他发现,女儿身上還有其他的变化。
首先她原本是右撇子,却突然变成了左撇子,而她本人沒有表现出丝毫不适,就好像她一直是用左手一样。苏赫光问她的时候,苏隐還很奇怪的說自己一直是用左手的,让他很诧异。
而且在最开始治疗的一段時間,苏隐曾经出现過梦游的情况,每次梦游她都会砸家裡的东西,還弄伤過自己。苏赫光询问古德木,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說,這是她压抑在心裡的情绪在潜意识裡宣泄出来造成的,是好事。
不過不知道为什么,苏赫光有点不相信古德木的话。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苏隐梦游的时候自己叫她的名字,她突然回過头,眼神凶狠的瞪着他說了一句,“我不是苏隐!”
那個时候她是睁着眼睛的。
***
“医生。”
苏隐走进诊疗室轻车熟路的把书包放好,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古德木。
“最近怎么样,晚上還会做梦嗎?”
古德木放下手裡的笔,和蔼的问道。
“沒有了,我晚上睡得很好。”
“那就好。”
古德木点点头,打开抽屉拿出两瓶药混在一起,用注射器抽出一些。
“把眼睛闭上吧。”
苏隐把胳膊露出来放在扶手上,然后听话的闭上眼睛,任凭古德木把针管裡的透明液体缓缓推入自己体内。
“现在告诉我,你在哪?”
古德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過来,听不真切,但苏隐就是知道他在說什么。她正要张嘴回答,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嘘。”
一個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走過来,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她眼睛裡闪烁着狡黠,笑容中满是残忍,但苏隐却莫名的觉得她很亲切。
“你看。”
她伸手指向窗外,摇摆的火车缓慢向前行驶着,湛蓝的天空开始变得污浊不堪,最后变成血一样的鲜红。有雨点打在脸上,苏隐伸手抹了一下,沾了一手的血水。
苏隐想问她是谁,小女孩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
“我是你。”她欠身贴在苏隐身侧耳语道,“别忘了我。”
說完這些,她就站起身离开了。
苏隐一個人坐在火车裡,看着外面的世界鲜血横流,尸横遍野。
“我在卧室裡,在写作业。”
苏隐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說道。
之后她再也沒說過话,就靠在窗边看着火车驶向越来越遥远的深红色地平线,渐渐看不见来时湛蓝的天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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