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红豆玲珑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觉得两條腿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的向前挪动,走向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未来。
回到家锁上房门,楚怀瑾趴在床上咬着嘴唇压抑的痛哭起来。她高傲的自尊心让她不能接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做一個母亲的事实,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要和她开這样的玩笑,让她25年完美的人生突然在幸福来临之前遭受如此厄运?
一個不能传宗接代的女人谁会要?她的新郎,她的幸福,她唾手可得的一切都会离她而去,她還会被亲戚邻裡在背后指指点点,被迫接受那些让她恶心的幸灾乐祸的嘘寒问暖。
从小到大楚怀瑾都只能是别人羡慕的对象,学习好,人长得漂亮,大学毕业生,這样一颗天鹅一样高傲的女孩儿的心怎么能忍受得了這世间的龌龊?
楚怀瑾翻身坐起,狠狠擦掉脸上的泪,努力挺直腰背,眼神坚定,绝望。
“怀瑾,怀瑾啊,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你和妈說。怀瑾,你开门啊!”
母亲焦急的声音把楚怀瑾从思绪裡惊醒,她双手死死拧住床单颤抖着,最后還是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打开房门。
“姑娘,你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啊?谁欺负你了?你告诉妈,妈饶不了他!是不是李意欺负你了?”
钱翠翠一辈子最疼這個小女儿,一看女儿哭了心疼得不得了,赶忙用手抹她脸上的眼泪。
“我沒事,妈,和李意沒关系,是我自己心裡不痛快……”
楚怀瑾本想安慰母亲几句就打发她走,可是一张嘴满心的委屈一下全涌上来,堵在了喉口,她再也忍不住,扑倒在母亲怀裡嚎啕大哭起来。
自己這個小姑娘心气高,长這么大掉眼泪都少,更别提這么哭了。钱翠翠一下就慌了神,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笨拙的把女儿抱在怀裡,像小时候一样摩挲她的后背。
哭得浑身发抖楚怀瑾才止住眼泪,她已经沒有眼泪了,只有满心的绝望。她想到了死,如果李意知道她不能生孩子不要她了,她還不如去死,何必要活着受尽羞辱?
“姑娘,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妈,妈這心裡着急啊。”
钱翠翠心裡又疼又急,還不敢逼楚怀瑾太狠,生怕這倔性子的小姑娘想不开做出什么来。
楚怀瑾神情呆滞的拿起诊断报告塞在钱翠翠手裡,坐在那也不說话。钱翠翠连小学都沒念完,诊断书上的字她压根就认不全,更别提看懂了。
“這写的什么啊,姑娘?妈不识字啊。”
钱翠翠拿着诊断书干着急,只能去问楚怀瑾。
“我生不了孩子,医生說我一辈子也生不了孩子了。”
楚怀瑾机械地說出這句话,眼珠木然一动不动,钱翠翠吓得脸都白了,一下瘫坐在床上,一时也不知道该說什么。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哪個婆家会要啊!
可是楚怀瑾和李意的婚礼已经定好了時間,彩礼也收了,酒席也订了,請帖都发出去了,這时候要是被退婚小姑娘肯定名节不保,再說家裡也丢不起這個人啊。
钱翠翠一下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脑子裡的念头千回百转却一個管用的都沒有,但是她知道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传扬出去,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安抚好楚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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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自己抽屉裡還有一包安眠药,就赶紧走出去倒了杯热水,把安眠药放进去化开骗楚怀瑾喝下,等她睡熟了才把窗锁好,把门反锁上出去。
這件事還得等老头子回来做主,她一個妇人是不管用的。
***
楚有德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着手裡的诊断报告眉头紧锁,本来就像树皮一样的老脸皱得更厉害了。
“你倒是出個主意啊,光抽烟有什么用!”
钱翠翠看他不說话,着急地催促道。
“你急什么,闭嘴!”
楚有德低喝一声,钱翠翠也不敢顶嘴,只能耐着性子等自己当家人发话。
“這病就真沒得治嗎?”
狠狠把烟按灭在烟灰缸裡,楚有德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钱翠翠。
“治不了,姑娘說這是啥先天的,大夫也沒办法。”
“那就抱一個娃娃回来养,你不說我不說,谁知道。”
楚有德虽然沒多少文化,但年轻时走南闯北去過不少地方,见世面广,很多事情還是很拿得起放得下的,当下就要打电话联系人,被钱翠翠拦住了。
“你抱個娃娃回来终归不是自家人,人心隔肚皮,万一是個白眼狼咋整?”
“那你說咋办,谁能替她生?”
楚有德這個替字一出口钱翠翠就一激灵,脑子裡突然有了主意。她年轻时沒少受婆家的气,就是因为自己生了三個都是姑娘,后来有個算命的說她生第四個肯定是小子,但是家裡养不起了,就沒再生。刚才被楚有德一說,她脑子裡有了一個大胆的念头。
“我替她生一個,咋样?”
“你說啥胡话?”
楚有德吓了一跳,拔高嗓门儿吼了一句,被钱翠翠一推又赶紧压低了声音。
“老婆子,你是疯了嗎?你說啥胡话!”
“我沒說胡话。”钱翠翠就把那個算命的說的话学给楚有德听,“這样不管咋說养的也是自家的种,而且還能给老楚家传宗接代,不比你去抱個野种来强。”
原本楚有德不同意,但是听到传宗接代四個字他犹豫了,作为一個农村男人他不可能不想要個男娃,但是這办法太缺德,坑的是人家,他還是有点于心不安。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還想啥?再說不這样小姑娘咋办,她要是让人退婚了以后咋办?”
看楚有德還在犹豫钱翠翠就在一边不停地煽风点火,最后楚有德点点头沒再說话,算是默许了。但是這是出三個人的戏,他们不得不和楚怀瑾商量。
钱翠翠进屋把药性過了的楚怀瑾推醒,把她领到客厅坐下,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都說给她听了。
楚怀瑾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像看着两個疯子。把自己的弟弟当儿子养?他们竟然要她做這样悖德的事情。
可是想到已经发出去的請帖,想到医院的诊断书,想到自己的新郎,楚怀瑾又犹豫了。她沒有選擇的权利了。
看女儿沒有第一時間反对钱翠翠就知道有戏,她赶紧坐到女儿身边拉過她的手,說得语重心长。
“小姑娘,你知道妈最疼你,要不是实在沒办法了,妈也不能出這個主意。而且你這個病也不是一定治不好,等以后治好了再给李意生個儿子,也不算亏待他们老李家,是不是?”
钱翠翠一面說一面看楚怀瑾的脸色,见她還是呆呆的面露悲戚之色,也不催她,就坐在那等。
過了良久,楚怀瑾擦擦脸上的眼泪,转過头问钱翠翠。
“我怀孕的时候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李意。”
“小姑娘,這件事只要你点個头,剩下的事都交给妈,你啥也不用管,保证不能有事儿。”
钱翠翠见楚怀瑾同意了高兴得不得了,把剩下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让她只安心等着结婚就行。
婚礼如期举行,高朋满座,张灯结彩,虽然楚怀瑾偶尔会魂不守舍,李意也只当妻子是紧张,并沒有在意。
新婚燕尔,两個人自然是如胶似漆,蜜月一過楚怀瑾就查出自己怀孕了,李意高兴得不得了。但是紧接着钱翠翠却說找了個高人给楚怀瑾算了一卦,說她怀孕的时候万万不可见丈夫和婆家人,否则必定母子俱亡。
這下可把李意一家人吓得够呛,钱翠翠先是万分歉意的表示姑娘怀孕這段時間恐怕不能再见他们了,同时又保证孩子生下来以后由婆婆带。這样大棒加蜜枣的手段很容易就降服了李意一家人,她顺利的把“怀孕”的楚怀瑾接回家静养了。
***
楚怀瑾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婆娑的树影,满枝翠绿随风起舞,却丝毫不能让她感受到生的喜悦。
钱翠翠已经怀孕九個多月了,看着一個小生命被慢慢孕育,她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无边的恐惧。也說不清這恐惧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却一直像影子一样跟着她,白天梦裡不肯离去。
這样的折磨让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像朵枯萎的花,钱翠翠看在眼裡只能干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况且她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只能任由楚怀瑾阴郁下去了。
“都收拾好了,你先下楼打個车吧。”
楚有德走进来对楚怀瑾說。
为了掩人耳目,這段時間他们一直在外面租房子住,现在钱翠翠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了,她是高龄产妇,楚有德怕出什么事,就让她提前去医院待产。
楚怀瑾沒說话,站起来穿上外套走出去。
看着女儿的背影,楚有德忍不住叹了口气,這個要强的小姑娘咋就這么命苦呢。
不過庄稼人都是苦出来的,楚有德种過地、打過工,什么苦都吃過,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城裡人,有事沒事就愿意伤春悲秋一番,所以這些念头只在他脑海裡闪過一瞬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他小心的扶着挺着大肚子的钱翠翠一步一步挪下楼,坐进出租车,又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裡,楚怀瑾就一直站得远远地看着,表情漠然。
她身后,残阳如血,晚霞如魅,天地之间俱是一片红得刺眼。
***
“38号产妇羊水破了,准备产房!”
楚有德看着钱翠翠被护士推进产房,心都提起来了。虽然钱翠翠怀孕的时候一直很稳定,但毕竟是高龄产妇,楚有德怎么也放心不下。
楚怀瑾则是突然莫名的兴奋了起来,好像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一個新生命即将诞生,那种喜悦箭一样射中了她,让她沉寂已久的心再度开始跳动。
“這是我和李意的孩子!”
她心裡有一個声音在呐喊,温暖的爱意像要涨破心房一样充盈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产房,一刻都不愿离开。
不知過了多久,产房的大门打开,护士走了出来。
“38号家属。”
“我是。”
楚怀瑾赶紧跑過去,殷切的看着护士。
“是個男孩儿。”
一听是男孩儿楚有德乐得狠狠一拍大腿,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了,他老楚家总算是有后了。
病房裡钱翠翠還在睡着,楚怀瑾抱着孩子一刻也不愿意撒手,這個皮肤皱巴巴像猴子一样的小东西看在楚怀瑾眼裡是那么漂亮,就像壁画裡的小天使。
這是她和李意的孩子啊,她心裡甜丝丝的,轻轻摇晃着孩子一边哼起了摇篮曲。
***
婚后的日子如同古井波澜不惊,這尘世间的夫妻都是一样的,再怎么两情缱绻,最后也還是要流于柴米油盐的庸俗,曾经高傲的天鹅也不得不被生活消瘦了羽翼,平常了颜色,沾染了烟尘。
楚怀瑾手裡拿着一本诗集,思绪却已经不知飘向了哪裡,突然电话铃声刺耳的响起,吓得她浑身一紧。
“喂,你好,哪位?”
“你好,請问是李风涛的妈妈嗎?”
电话另一头是個焦急的中年女人,但楚怀瑾并不认得她的声音。
“我是,請问您是哪位?”
“我是李风涛的班主任,他受伤了,现在在医院,麻烦您马上過来一下。”
等楚怀瑾急匆匆赶到医院时,李风涛已经包扎好了,正躺在病床上熟睡。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楚怀瑾焦急的询问一旁的医生。
“他的伤不严重,就是受了点惊吓,回家多安抚就好了。”
医生說完就走了,留下楚怀瑾在病房裡看护儿子,她随手把病历放在床头,小心的去抚摸儿子的睡颜。
過了一会有人推门走进来,是李意,他也是一脸焦急的样子。
“涛涛怎么样了?”
楚怀瑾示意他小声,然后把他拉到一旁。
“孩子沒什么事,就是受了惊吓,你在這看着他,我回家做点饭带過来,医院的饭沒营养。”
知道孩子沒事李意才放下心来,他点点头走過去坐在床边,楚怀瑾就回家做饭了。
她怕孩子醒過来饿,赶着把饭做好就回来了,但是推开病房的门却发现只有李风涛躺在床上,李意却不见了踪影。楚怀瑾一边在心裡埋怨丈夫,一边把饭拿出来打算把儿子叫醒。
“涛涛,涛涛,起来吃饭了。”
李风涛被晃醒看见妈妈就一把紧紧搂住,楚怀瑾安抚的拍着他的后背,轻轻亲吻他的额头。
“以后不准再這么调皮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吓死妈妈了。”
李风涛把脸埋在她怀裡使劲点头,看来這次他真是吓得不轻。
就在這时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李意阴沉着脸走进来,面部表情狰狞的可怕,他走近几步狠狠把病例甩在楚怀瑾脸上,一下把她打懵了。
“李意,你干什么!”
楚怀瑾看李意不太对劲,就把李风涛护在身后,厉声质问道。李风涛也被吓到了,本能的往后躲,紧紧抓住楚怀瑾的衣服不放。
“你拿個野种骗了我八年,骗了我八年……楚怀瑾,我哪对不起你,你這么对我?”
李意从牙缝裡挤出這些话,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对着楚怀瑾兜头浇下,顷刻间让她通体冰凉。
還是藏不住了。
***
往后的日子就和所有闹离婚的夫妻一样,争房,争钱,无休止的诉讼和吵闹,离婚成了一出闹剧,他们都是剧中的主角,无数人围在外面幸灾乐祸的看戏。
每每她出门总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說這就是那個给丈夫戴了八年绿帽子,最后孩子验血的时候被丈夫发现血型不对的女人。更有年纪大的女人在经過她身边时会不屑地骂一句:“贱货!”仿佛這样就能显得自己更高贵些。
楚怀瑾却已经麻木了,她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母亲打理,看着两家人破口大骂,仿佛這些事与自己无关。她变得不爱說话,时常坐着发呆,偶尔痴痴地笑。
可這個时候已经沒人有闲暇顾及她了,只有李风涛每天放学都会黏在她身边,直到睡觉也不愿意离开。小小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爸爸突然就不是自己的爸爸了,为什么他们都說他是野种。
惶恐不安的他只能紧紧抓住楚怀瑾這根救命稻草,依附在她身上,至少自己的妈妈還是自己的妈妈。
***
那一天阳光很好,楚怀瑾转過头不经意间看见写作业的李风涛,突然觉得他很像当年的李意,白衣少年,玉树临风。
她抬手想招他過来,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放着的一对耳环,圆润的玉环落地即碎,片片迸裂。
楚怀瑾望着碎了的耳环,眉尖挑起一抹哀怨,她蹲下身,仔细把每一片碎片捡起来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李风涛身边。
“涛涛,妈妈给你改個名字好不好?”
李风涛看着她,很疑惑。她是带着笑說這句话的,她已经许久不曾這么笑過了,所以李风涛点了点头。
楚怀瑾拿起笔在他的作业本上写下两個字,璩岁。
“当年你爸爸送我這对耳环,說‘赠卿此环,岁岁常欢’,”她抚着手裡仅剩的一只玉环笑得温婉,“可惜他现在也忘了。”
李风涛不认得第一個字念什么,却牢牢记住了這两個字,一遍遍在心裡默念着。
“你先出去玩一会吧。”
楚怀瑾像突然从梦裡醒来,把李风涛赶了出去,她把那只玉环轻轻放在桌上,拿起笔一笔一划的写下。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不知。”
杜鹃啼血,字字情深。
***
漂亮的女人倒在桌上,雪白的手腕上刺眼的鲜血一滴滴滴落,风吹起桌上的纸,隐隐露出下面盖着的东西,似乎是一個样式古拙的玉环。
璩岁悠悠转醒,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出神,他已经很久沒有梦到過這個画面了,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他坐起身点了支烟,拿起桌上的病例翻看着,妈妈得了癌症,恐怕時間不多了,即使她不认得自己璩岁也還是要回去陪在她身边的。
他拿起电话打给导师,和她說了自己决定回国工作的事,然后打算再睡一会。放手机的时候瞥到桌上有张小纸條,随手打开上面是一串数字,才想起来這是今天问导师要的一個中国留学生的号码,本来想认识一下,但现在看起来是不可能了。
璩岁随手把纸條团成一团,扔进垃圾箱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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